“表面功夫。”
“人际关系大部分都是表面,”丘平道:“咱别对孔骏有偏见,他身上有很多东西值得我们学。”
雷狗托腮看着他:“要不你去陪他?”
丘平露出白牙齿,“那可不行,村里人不喜欢我,我还是在这里干点脏活儿累活儿。”
雷狗看他唯一干的活儿就是吃,边吃边喝,葡萄酒已经下去了半瓶。雷狗夹起一块炸鱼肉,入嘴咔嚓一声,脆皮破裂,咸香的汁水充满口腔。里面口感竟然很复杂,雷狗再次感叹:“好吃!”
皮皮说:“这个是Fried Bacalhau。”丘平帮他解释:“就是鳕鱼做的咸鱼,里面又加了鲜鱼和猪油粒,香吧?”
雷狗很受触动,这厨房装修以来,做的不是火锅烧烤、炖菜炸肉,就是各种预制半成品,第一次做出这么精致好吃的食物。
他拿起丘平的酒杯,不客气地把酒喝完,宠溺地摸摸丘平的脑袋:“你在这儿吃吧,我去做他妈便宜新娘。”
所谓吃人嘴短,食物是最有效的情感表达,雷狗回到宴席后,身体不那么硬梆梆了,孔骏说笑话,他也愿意呵呵几声。
他酒量好,怎么喝都不上头,孔骏却已经满脸通红,说话大着舌头。他一边站起来一边说:“我……我去小便。”无奈脚如面条,又坐回凳上。小武赶紧上前献殷勤:“我扶您去。”
孔骏一走,饭桌上的凝聚力一下消失了,宾客捉对说话,各聊各的。武居士坐在雷狗边上,神色严肃道:“戬彀,你要跟这人合作开发咱村吗?”
“没有的事,我没那么多钱。”
武居士半眯着眼,微微抬头,仿佛空中写了什么了不得的预言。“我算过了,这事不成!那澡堂增建成三层楼,破坏了风水流动,如果还大兴土木,对咱村是个大破坏。”
雷狗随口应道:“嗯。”
“宝玉干那什么澡堂经理,我很不赞成,你们是发小,你劝劝他,叫他回来圣母院。”
大姨插嘴道:“我看小武跟着孔老板蛮好,又挣钱,又体面。武算子,过去的经验不管用了,你给戬彀算命,不是说他圣母院搞不成吗?现在你看看!咱要跟着时代进步,你的老八股文没用了,趁早把那些烂书扔了吧。”
“老祖宗传下来的《易经》,你说是烂书?!”武居士被踩了尾巴,小眼睛一翻,就想跟大姨唇枪舌剑。雷大娘赶紧调解道:“武哥,大姨不是这意思,你先别急……啊对了,“她转移话题道:“前阵子不是让你给戬彀算八字吗,咋样,他跟相亲对象合不合?”
“妈,我什么时候相亲了!”雷狗立即抗议:“我说了别再给我介绍女孩。”
雷大娘嗔笑:“急啥?不是别的女孩,是康康!”
康康正上菜呢,听了这话愣住了。雷大娘亲切地拉着她的手臂说:“就看看八字,没别的意思。”康康道:“不是,大娘,我跟教练不是那种关系……”
话未说完,猫女的哥冯月启不乐意了:“雷子跟我妹妹订婚了,相个啥亲。不作数不作数!”
众人哗然。雷大娘瞪着儿子:“你跟谁定的婚?”
雷狗不知该如何澄清,二姐夫酸溜溜地抢着说:“冯福源他闺女,咱延庆首富。这叫飞上枝头变他妈凤凰。”
雷大娘顺着众人目光,看向一个在树旁蹲着的小孩。她带着猫面具,不言不动,此前雷大娘稍微瞥了眼,还以为是尊雕像。这竟是人类……竟是儿子的未婚妻?
雷狗解释道:“没有的事,我没有跟猫女订婚。”
冯月启是从不吃亏的人,嚷嚷道:“咋就没订婚了,说好了,你跟我妹好,我们家给你投资做大酒店。”
孔骏从厕所回来,听到这话,用饶有兴味的目光看着雷狗,拍拍他的后背道:“哈哈,后生可畏啊,原来你早有打算。”
雷狗全身长满嘴都讲不过这些人,一个个的,完全不顾他的意愿,都以为在给他施舍好处。他憋着气,在这场合既不能发飙,也不能得罪人——他是圣母院老板,有责任维护这里安详平和的气氛。康康见状,帮雷狗解围道:“我们马上要上主菜了,主菜前是一道清口的甜点,大厨用这里产的桑葚做的冰沙,大家快吃。”
雷大娘不依不饶道:“康康你也知道戬彀订婚的事?”
“我……”
这时,丘平端着一盘香气迷人的食物出来,笑道:“主厨做了点炸火腿包奶酪,本来是员工餐,我拿出来给大家伙尝尝。”
却见餐桌上气氛奇怪,每个人都盯着雷狗。“怎么啦?”他问。
噗嗤一声笑,孔骏的老婆瞿婕点燃一支烟,慢悠悠道:“都别吵了,正主到了。”
“正主”这词儿,像在湖里投了块石头,涟漪一圈圈地在席上扩去。大部分人都不明其意,但不妨碍他们像看犯罪嫌疑人那样盯着丘平。丘平完全不理解发生什么事,只觉目光里没多少善意。康康机灵地挎住丘平的手臂道:“嘎乐的正主在这里,你在说啥呢姐姐。这个坑我占了,别打他主意哦。”
她甜蜜地笑着,与丘平四目对视。丘平尽量绽开一个自然的笑容,照呼道:“快吃快吃,一会儿要上龙虾了。”
龙虾是体型较小的波龙,其实没多贵,但大菜一上,气氛缓和了不少。大厨手段了得,龙虾煮得刚刚断生,肉质鲜嫩甜美,淋上有中餐风格的葱油花椒汁,又炸了些紫苏叶碎增添香气,吃得大家兴高采烈的,便也把这些糊涂账抛诸脑后。
孔骏在雷狗身边小声说:“看到了吗雷子,男人就要有大事业!你能量有多大,对社会就有多大话语权。你要是家大业大,人还敢说你攀高枝,还会给你介绍相亲对象吗?没几个女人配得上你!”
雷狗不同意孔骏的话,哪怕他做了美国总统,他母亲还是会催他相亲的;但孔骏有一事说对了,如果他有足够的权力,就不用坐在这里,忍受孔骏喷着酒气对他一番教育。
他勉强笑道:“再给你开瓶酒,红的白的?”
这一晚促成了几件事。最实惠的是,他们赢得住客的众口*誉。
蹭了一顿免费饭的游客对圣母院盛赞有加,拍的vlog点击量可观,又给他们带来了一波预定。暑假马上结束,圣母院依然几近客满,新预定只能见缝插针。结果越不好订,想住的人越多,圣母院真成了延庆最抢手的民宿。
另外,皮皮大厨被雇用为客席厨师,每个月给他们做五六次晚餐。他的酬劳很高,但丘平极力说服大伙儿说:“虽然他做一顿我们亏一顿,但这是招牌,是卖点。大不了那几天我们提高房费,我保证只会更多人抢,不会卖不出去。”
雷狗答应了。
另外孔骏跟冯月启越走越近。孔骏以三寸不烂之舌,把冯家儿子笼络得服服帖帖,这大少爷开始在村里四处走动。丘平和雷狗渐渐相信,说不准孔骏的大蓝图真能成事。冯家有钱,孔骏有人脉,如果能搞定村里的关系,还有什么能阻碍他?
村里也是人心浮动。那一晚收拾桌子时,丘平看见大姨在跟孔骏说话,那姿态,完全不像村里第一神婆,反而像是上门收空塑料瓶的。过后丘平好奇地问她:“大姨,您跟孔老板密谈个啥啊?”
大姨看了看左右没人,小声说:“孔老板说要在澡堂边上建个文化街,做个戏院啥的,大姨寻思,咱这敬神驱煞的手段,不也是祖先传下来的文化吗?就问能不能给大姨留个好位置,做个旗舰店!”
丘平乐了。大姨拍他脑袋,“笑啥啊,你说我的反应快不快!武算子是个老古董,打算关起门来啥都不看了。吴郎中这人老谋深算,说不准也在后面活动着。就大姨我雷厉风行,找到了关键人物!”
丘平竖起拇指:“大姨英明。”
大姨代表了相当一部分人的心态,许是圣母院给村人相当大的震撼,文化村云云的还没眉目呢,人们就有了预感:巨变将要发生,咱不能被甩在身后。
雷狗的态度最微妙。他理应在风头浪尖上,但从来都像个局外人,不问也不表态。丘平知道他不是故作神秘,而是脑子不够用了,评估不了这事的轻重和得失。雷戬彀胸无大志,只是个想过普通日子的平庸之辈,樊丘平何尝不是这样?只是他好奇心重,喜欢新鲜事物,得以怀着期待、笑看事态发展罢了。
第66章 丧门钉
这天丘平去到村里,发现村貌有了变化。幸福万家小卖部换了实木户外桌椅,架了时髦的遮阳伞,还摆了个毫无用处的邮筒。张大眼的面店换了招牌,加了英文名。丘平在店里喝着可乐,没多久,麻殷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最近怎么啦?村里到处都是英语招牌,多不协调。”
“拥抱国际化。”
两人叫了碗面,张大眼给麻殷多加了牛肉,还送了瓶冰啤酒。丘平:“大眼,我咋没啤酒?”
张大眼陪笑:“你想喝,马上给你开。”
丘平抱怨:“殷殷,你给过他们什么好处,为嘛村里人都偏心你?”
“人格魅力!”
“总之啥好事都是雷狗和麻大建筑师给的,坏事都是我带来的。我就是奸臣,丧门钉!你知道不,我现在不敢回雷狗家,大娘看我,跟看衰神一样。”
“大娘知道你跟雷老板的事了?”
“知道还得了,分分钟把我浸猪笼。”
“你把人家的独生子泡了,以后雷家绝子绝孙,对你使点脸色怎么了,忍着吧!”
这话说得丘平心有戚戚,倒也没法反驳。麻殷又问:“跟雷老板合不合得来?”
丘平幸福一笑:“凑合吧。”
“靠!看你这贱样,”麻殷很为他高兴,又有点酸溜溜的。
丘平又说:“雷子看着对人冷淡,其实心很细,会照顾人。”
麻殷点点头,“雷子有情有义,在这时势是稀缺品。你跟他一起,不只是跟他好,等于嫁给了圣母院。”
丘平莞尔一笑,“这话怪怪的。”
“你自己琢磨,你离得开圣母院不?雷子把自己扎在上面,你只能跟他一道守着。”
“也是。”丘平搅了搅坨在一起的面条,有点心烦说:“这儿的面有什么好吃的?又咸又硬。”
“跟我老家的面差不多,来这儿是慰我乡愁。”
“你老说家乡是破地儿,一辈子都不想回去,怎么又有乡愁了?”
“唉,回不去,离不开,藕断丝连,人跟土地的关系就这么难受。别说这个行不?我来是求你一事。”
“您居然有事求我?”
“我说正经的。你也不想一辈子做个酒店门童兼打杂兼伴游吧?樊丘平,我记得你可是个好公关。”
“谢了,有屁快放。”
“我拿圣母院这项目去参赛了,亚洲范围的评选,迟些时候会有评审过来看圣母院。作品是作品,人的事儿也得安排好,起码让人住得舒服,圣母院的故事要讲得好听——你是专业人士,知道怎么做。”
“嗐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儿。这用得着‘求’吗,一定帮你弄妥当。”
麻殷笑道:“多谢了。这几年做的项目,圣母院最让我牵挂,如果我的名字未来会有人记得,希望是跟圣母院一起。”
丘平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摸摸手臂道:“大建筑师志向远大啊,这是准备流传千古了。”
“人活一辈子,总是想有什么能留下来。”
丘平感叹:“也不一定,我等俗人浑浑噩噩,能有口安稳饭吃就行。但不管怎样,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和雷狗会尽力的。”
丘平和麻殷回到圣母院。所有房间都客满了,院子里外都不断人,好在门外有大草坪,人疏疏落落地在上面玩飞盘、踢球、散步遛狗,并不显得拥挤。
两人刚踏进门,迎面来了一张熟面孔。“嘎乐!”朗言喜笑颜开:“还以为你没在圣母院。”
朗言对丘平很是亲热,麻殷看在眼里,非常出奇,用眼神问丘平:“这家伙谁啊?”
丘平介绍道:“朗言,他是话剧社的,我们的熟客和好朋友。他给我们介绍了大老板,是我们村财神爷。这位是麻殷,圣母院建筑师。圣母院的格调和实用功能是大建筑师架构的,没殷殷,就没有圣母院。”
朗言眼里都是敬佩,“这里可是我住过最美的民宿,格局氛围都好,主要是气场流通让人舒服,麻老师真是才华洋溢。”
谁不爱听恭维话?麻殷很大师风范地笑了笑,心里舒坦无比。只听丘平道:“来伺候你家孔老板呢?”
“不完全是,主要来看你。你做手术后咱俩就没见面了,手术很成功啊,刚你走进来,我还纳闷圣母院哪来那么多帅哥。”
丘平乐了:“你这张嘴开过光,太会哄人了。”
圣母院实在没多余房间,只能安排丘平和麻殷睡一屋,朗言去跟雷狗凑合一晚。对这安排,丘平觉得不是很对头,朗言曾经对雷狗萌生过想法,不知道雷狗乐不乐意。
雷狗一听就说:“我去跟你俩睡。”
麻殷亲昵地搂着丘平:“你们天天腻一起还不够,今晚丘平是我的……要不我们换一换,我跟雷老板睡也行。”
“别想!”丘平笑道:“不准调戏我男人。”
又是热闹的夜晚。皮皮大厨从市里带来了一种新奇的海鲜,模样怪异的鹅颈藤壶。用矿泉水煮熟,从壳儿里扯住酷似爪子的肉,直接就能入口。味道咸鲜嫩滑,跟贝类差不多,主要是吃着好玩儿。
丘平列席陪客。他把玩着丑陋的壳儿笑道:“敢第一个吃这玩意儿的是真勇士。”
孔骏说:“西班牙人、葡萄牙人都喜欢这个,他们是第一批发展远航技术的国家,说他们是勇士没毛病。你们知道日本天妇罗,也是来自西班牙葡萄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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