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用不着修为最高,但也绝不能是个将所有权力都拱手让出的废人。”
衍最的声音冷淡如初,我好像永远只能在他这里听到严厉的训斥:“你如此天真,遇事总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连可堪护身的修为都没有,叫我如何才能对你放心?”
迟缓的步伐彻底僵滞在原地,我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声音轻得像是不经过喉咙就自己飘出来了:“我知道你不放心什么,我们之间本就只是联姻,你们看重的不过是我碧洲少主的身份,当然不放心我退位让贤,空顶个少主名头。”
“……我只看重你的身份?”
衍最的背影终于在彻底走远之前停下了,他转过身来,目光沉沉地看着我。
对上他如漆的双眸,我不知为何竟有种难以呼吸的错觉。
“乐集央,你就是这样想我的?”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弄得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这样想了,但我瞥开目光,偏要跟他作对似的故意道:“难道我说错了吗?反正我开不开心你也不在乎,你想要的只是一个名声实力配得起你的道侣罢了。”
我埋着头直直往前走,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将堪堪捂热一些的定霄剑重又塞回他手中,然后我继续走下去,头也不回。
自那天起,我和衍最就再没说过一句话,直到进入试炼之地,我们这两位名义上的安守人也依旧是毫无交流。若他非要问话,我也只是点头或摇头,多的一概不理。
但这样捱过几天,我丝毫也没觉得自己占了什么上风,皆因衍最始终端着那副风雪难侵的姿容,就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扰乱他一时片刻的心神。
更别说是我冲他发脾气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
寻了安全之处歇脚,我周围净是盘腿而坐调理内息的衍家子弟,而他们都是早已辟谷的人,我捏捏口袋里藏的小果子,到底还是挪着步子去了衍最身边。
虽说这样,我也不能离他太近了,我气还没消呢。
这接连几日的翻山越岭其实算不上很累,反而是遇见的妖兽太多,一路上打打杀杀的,我被那些兽腥血臭的味道冲得没精神,很有些想念那酸甜苦辣的美好。
这果子是我路上随便摘的,不但滋味清甜可口,籽核也长得很懂事,不住果肉里,专挂果皮上。
我把带着细刺的果籽捏下来,一颗接一颗地往衍最身上砸,他正闭眼打坐,应是全无察觉。
可他自己不开口,也有旁人站出来替他打抱不平:“乐少主不觉得这样轻辱的行径有些过分了吗?我们衍师兄已经够累了,现在他难得休息一会儿,你竟还不让他安生?我劝你还是适可而止吧。”
“本少主过分?”我冷哼一声,抬起头毫不避让地盯着他。
余光看到更多人围拢过来,站在他身边以示对他的支持,我更是觉得好笑。
什么轻辱,根本就是他们借题发挥的借口罢了,打从一入这密境,他们看我的眼神就满是嫌弃,真当我眼睛坏了瞧不出来吗?
“既然那么讨厌我,就把身上的丹药拿出来扔掉啊,”我把手里的果皮往他身上一扔,要笑不笑地扫过这一张张与我对峙的脸,“回灵丹,生骨丹,破障丹,凝清丹,他照顾不到你们的地方,我可是全都照顾到了,你们但凡有一点知恩图报的心,都应该帮我一起来砸他才对。”
毕竟,我这安守人当得还真是不心虚。
看着他们面色涨红却也说不出半个字,也没有要向我道歉或者道谢的意思,我觉得没劲透了,连假笑都不愿再给一个。
再待下去怕是更添心烦,我将剩下的果籽全部砸到衍最身上,拍拍手重新步入密林之中。
第35章
因胸中气闷,我不知不觉就走远了些,直到耳边传来溪水潺潺之声,我才感到心底的躁火像是被冲洗殆尽,渐渐恢复了清明。
“这么清凉润透的水,留在衍家真是浪费了,你若生在我们碧洲啊,我肯定天天叫上一大帮美人围着你吹拉弹奏,绝不叫你如此空闲。”
我拨开水面上飘浮着的红叶蓝花,手指来回勾弄着不规则的涟漪,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它闲聊。
它自然是听不懂的,可水底有些开了窍的小鱼小花大着胆子往我手指尖凑,我看着有趣,便往水中抛了几颗灵丹:“喏,助你们一臂之力。但你们记住了,化形后不要做坏事,免得被人抓,尤其要小心那帮姓衍的,见到就躲起来,知道了吗?”
丹药入水后渐渐化开,被小鱼小虾争食,花枝也努力舒展着汲取更多的灵力,我见不远处还有寻着味儿游过来的大鱼,就又找出一枚药性平和的,扬手抛了过去。
但这枚药丸却没直入水面,而是落在一片绿叶上轻轻弹起,再咕咚一声滑落下去。
紧接着,我就看见那片绿叶缓缓抬起,露出叶片下藏着的一条小黑蛇,睁开一双宝石般剔透的紫色眼眸望向我。
刚一出水,它身上散发的淡淡妖气便显露出来,大概是一条还不怎么会收敛自己气息的小蛇。
我正细细分辨着它的种族,它就破开水面朝我游了过来,游到半途不小心把叶片弄掉了,还回过头把叶片重新叼起来。
我半蹲在原地,手指还浸润在水中,而它慢吞吞地来到我面前,非常自来熟地将身体缠绕在我的手腕上。
湿润冰凉的黑色鳞片反射出细腻的幽光,触感意外的好,它仿佛自己也知道自己的优势所在,纤长的身体盘在我手上蹭了蹭,小脑袋一歪,正正好靠在我掌心。
这番乖乖巧巧的模样叫我看得心头发软,我试探着碰了碰它的尾巴尖,本以为能摸摸它就是最大的惊喜了,却没想到在我们体温相融的时候,它也抬起小尾巴,毫不迟疑地缠住了我的手指。
我没养过灵宠,唯独幼时曾捡到过一只刚生育的灵猫,但因为不够细心和不得其法,我天天抱着灵猫睡觉,自以为是对它好,却反而将它养病了。
师兄说我自己还养不好自己,只会莽撞地伤害到更弱小的生灵,所以很快就将它抱走,送给能养好它的人。
我一直牢记着他的话,再也没敢想什么养灵宠的事,可眼前这条小黑蛇自己送上门来,用一双那么漂亮的眼睛看着我,细细的尾巴尖还绕在我手指上一勾一勾的晃,我哪里舍得再把它抛回水中?
翻遍全身,好不容易又找出一颗它能吃的丹药,我把那淡黄色的丸子捏在手中,低头凑近了它,不太熟练地诱哄着:“我把这个给你吃,让你快快长大,然后你跟我走,好不好?”
“如果你答应了,你就张嘴啊?”
我忐忑地等着它的反应,却见它低下脑袋,把嘴里的叶片吐出来,往我面前顶了顶。我福至心灵地明白了它的意思,惊讶地同它确认:“是要我放在这里吗?这片叶子……这是你的碗吗?”
小黑蛇又甩了甩尾巴,非常矜持地点头。
它可真是条会讲究的小蛇。
我把丹药放下,想了想,又将拇指大的丸子捏成更小的几块,然后看着它吐出细细的舌头,一卷一收,优雅而不失速度地吃了个精光。
“既然吃了我的东西,那就要跟我回家了哦。”
我开始得寸进尺,手指从它的尾巴慢慢往上挪,把它全身摸了个遍,最后在它的小脑袋上点了点,而它歪头在我指腹上蹭了蹭,一点反抗的样子都没有,甚至整条蛇都轻轻抖了抖,身体紧紧缠住我再慢慢松开,仿佛十分享受的模样。
我强忍着没直接亲它一口,手指滑落到它腮边,反复摩挲着:“小蛇,你把嘴张开让我看看好不好?我得确认了你的来历,才知道怎么养你比较好。”
听了我的话,它果真张开了嘴巴,玉石般的两枚细牙刚露出来,我刚看了一眼,它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然收了回去,还一回头把脑袋压在了身子底下,不让我看了。
“你该不会是……害羞了吧?”看它反应那么大,我不禁玩心大起,两指捉住它的小脑袋,非要看个明白,“乖,乖,再让我看看,就看一眼。”
哄了半天,它才终于又拿那双紫宝石般的眼睛看着我,迟疑地张开嘴巴。
我喜滋滋去摸它的蛇牙,它像是不敢乱动,但又忍不住将那尾巴尖甩来甩去的,冰冰凉凉的小尾巴反复划过我手心敏感的皮肤,弄得我越来越痒。
于是心满意足地将它的小牙摸了个遍后,我又捏住了它的小尾巴。
它晃晃脑袋,整个身体还盘着我的左手,细而韧的小尾巴却从我指尖滑下去,绕着我右手的指根打了个圈,然后它仰着头靠过来,张嘴咬住,或者更合适的说法是,含住了我的手指头。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
被一条本该叫人惧怕的冷血异种如此热切地示好,我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小贪心鬼,这就开始在我身上圈地盘了?”我笑着将手臂举得更高,让它能和我平视着,让它清楚地看见我到底有多喜欢它,“你是想咬我吗?那咬吧,别太痛就行。”
刚刚摸牙的时候我就辨清了它的来历,是遏罗蛇,虽然纯黑色的很少见,而且它们这一族多生活在更遥远的烟洲,但我肯定没认错。
遏罗蛇无毒,而且一出壳就有灵智,聪明乖巧很适合当灵宠,就是小时候特别爱咬东西,不过那么一丁点的牙,随便它咬坏什么也没关系吧,我又不是养不起。
难得它从烟洲跑到了镜洲,还主动钻到了我手里,我愈发觉得我们缘分匪浅,坚定了要把它留在身边的心思:“来吧,咬我吧,只要你跟我回家,你想天天咬我都行。”
第36章
我确信它肯定听懂了我的话,但它的反应却不是立刻下嘴,而是慢吞吞地将脑袋又缩了回去,把它含住的一小截指尖吐出来。
整个过程里,它的两颗小蛇牙竟是一点都没碰到我,松口之后,它还探出舌头舔了舔我的指腹,很依恋地在我手指上蹭着它的小脑袋。
不知为什么,它这样亲昵可爱地朝我卖乖,我竟觉得有些脸红耳热,明明是一条会咬人的小蛇,却像是给我喂了糖似的。
“幸好你不知怎么就溜到了衍家的试炼场,不然照你这爱撒娇的劲儿,肯定轮不到我把你捡回家了。”
我满怀庆幸地给它喂了一颗隐匿妖气的丹药,一边抚摸它滑溜溜的身体,一边等着药力起效后就带它回去。
算算时间,我已经出来很久了,他们也该休息够了。
可等了片刻,我感应到的妖气却越来越浓,甚至多了几分令我毛骨悚然的阴戾,我垂眸对上小蛇那双无辜的眼睛,一转身拔腿就跑。
刚跑出去两步,我便听见身后扑来一道劲风,一张雪白粘腻的大网眨眼间就把我团团裹在其中,被它碰到的皮肤传来剧痛,我抖着手拔出剑来,却怎么也没法砍破它脱身。
一头丑陋的大蜘蛛从茂密的树冠中吊下来,用狰狞的足肢在我身上戳了个洞,我顿时痛得叫不出来,而它像是对我的肉质感到满意,不想让我死在半路上,便摆动着八条腿拖拽着我飞速前行。
虽不知具体方向,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我要是再不想点办法,今晚就要活活变成它的腹中餐了。
我试图找出它的弱点来,刚要捏一个手诀,就被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央央!”
骤然闪出的剑光瞬间铺满眼前这一方天地,原本死死缠着我的蛛网像灰一样消散了,大蜘蛛轰然倒地,八条蛛腿被砍成几十块碎片,仍在颤抖的断口处淌出了墨绿色的血。
闻山羽提剑而来,眉眼间凝着邪异凛然的煞气,狠狠劈开了蜘蛛的头颅。似是这样还不能解恨,他手腕一抖,再次挥出上百道剑芒,生生把这蜘蛛剁成了一地碎渣。
看他这副凶得活像要杀夭成魔的架势,我下意识吞了吞口水,抱紧了仍缠在我手臂上的小蛇。
他似乎注意到我的瑟缩,连忙收剑朝我走来:“央央你没事吧?身上痛吗?”
我捂着受伤的地方,缓了好一阵才从那可怕的剧痛中捞回自己的神志,再低头看一眼被血染红的衣衫。
药灵之体就是这点不好,我连那蛛网是怎么弄伤我的都不知道,那些伤口就已经愈合了,如今披着这身破损脏污的衣服,倒像是我有什么扮演乞丐的癖好似的。
摇了摇头,我有些生硬地对他道:“谢谢……谢谢你救了我。”
这话说得干巴巴,我自己听着都觉得甚没诚意,忍不住又在心里鄙视我自己,真是小命保下来了就开始拿架子。
哪怕闻山羽平时有诸多不好,可他现在救了我一命啊,别说道谢,就算给他跪下磕头都是应该的。
我喉结滚动着,想酝酿几句更有诚意的话,却不料他看起来似乎比我更不自然,犹犹豫豫地道:“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谢我?我这样做……没错吗?”
“什么?”我抬眼看着他,有些愣愣的,不明白他为何会这样说。
“就是,你之前说我做错了,”闻山羽身上的杀气转眼消失得一干二净,他很仓促地收起了自己的剑,道,“之前那个人还没死,你就很生气的样子。”
“现在我把它杀了,而且它死得很难看,可这次我又没错?你还谢谢我?”他黑漆漆的眸子一眼望得见底,里面全都是茫然困惑,“央央,能告诉为什么吗?”
“因为上次你是对自己的师兄出手,而且人家也没招惹你啊,莫名其妙被你打成那样,当然是你的错。”
那天我只是出门闲逛,闻山羽就突然把一个血肉模糊的人丢到我面前,我不知那人是谁,只好先去找负责照看弟子的管事,但他们却以为我在拿他们戏耍。
我自然气不过,后来又再去找他,问他把那人藏哪儿去了,又为什么要做那种事,可他只是低头不语,脸上不带任何愧疚的表情。低眉顺眼的模样看着再怎么乖巧听话,也是装盛在冷酷的底色中,丝毫不以为意的。
我以为他还在装模作样,便骂了他一句冷血无情,此后远远见着他就绕路走开,可怎么也没想到,这件我自认问心无愧的事,闻山羽却给了我一个完全出乎我意料的回答。
“莫名其妙?不是啊,我听到他说他要害你,他一看到你身上就冒出很臭很臭的味道,他恨死你了,所以我才那样打他的。”
说着说着,他的眼睛越来越亮,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央央的意思是不是说,杀人需要理由?只要我有理由,那我就没错,你也不会怪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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