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我真的将这个念头付诸行动,遗阙便闪身出现在我面前,抬手将我一抱,完全扣在了自己的胸前。
“你哪位?大庭广众之下纠缠我们家央央是想干什么?该不会是要图谋不轨吧,”他摸了摸我的后脑勺,用十分轻佻的语气开口,“哇,你们人多,我好害怕哦。”
我微微仰头,只能看到他被墨色发丝掩盖的半个耳朵尖,身体本能地挣了挣,仍无法适应这个蛇妖冰凉的怀抱,但想到衍最还在身后看我,便克制住自己,由着他继续耍流氓。
衍最的声音听起来更阴沉了几分:“你家?”
遗阙哼笑起来,漫不经心似的:“是啊,央央没跟你说吗,他要和我回碧洲成亲呢。”
周围接连传来几道饱含震惊的吸气声,我知道他是听见了我们刚才的对话,所以故意出来拆我的台。
而且他明明认识衍最,还非要装得第一次见他的样子,真是太幼稚了。
不仅幼稚,小动作还很多,他一下一下地摸着我的头发,手上力度轻柔得若有似无,但我原本紧绷的肩背却稍稍放松了下来。
“乐集央!”
衍最拔高了声音唤我,我从未听过他用这样咬牙切齿的语气说话:“你不是和闻山羽私奔出来的吗!那他呢,他又是谁?!”
“你……”那声音忽然顿住,扯出几声嘶哑的低咳,再开口时,音调已变得无比陌生,“你究竟在背着我们婚约的时候,还勾搭了多少男人?”
我真想回头看看衍最此时的脸色,但遗阙突然用力起来,把我抱得很紧,我没法动弹,便干脆就这样答道:“不知道啊,数不清了吧。”
在这人来人往的街道里,许许多多的凡人驻足观望,围着我们指指戳戳,窃窃私语。
我的情绪似乎以一种比我想象中还要快的速度流干了,胸腔里空荡荡的,他的质问就在那空旷的血肉里一遍遍回响,吵得我想捂住耳朵,又想不管不顾地大吼起来,吼出我日复一日积累的怨言。
好吧,那就不管不顾吧。
反正本少主的面子已经丢干净了,索性直接豁出去,把衍家的山巅月也扯下这趟浑水:“你情我愿的事,怎么能叫勾搭呢?”
我主动抬起双臂,攀上遗阙的脖子,做出暧昧亲昵的姿势:“再说了,这也不能怪我啊,闻山羽对我那么好,一心一意听我的,我若想要,他连命都肯给我,我很难不喜欢他吧?”
“还有这位,跟你介绍一下,他叫遗阙,”我将遗阙的鬓发掖到耳后,双手捧起他的脸颊,指腹在他唇边轻轻摩挲,“你看看他这张脸,寻遍五洲也找不到第二个比他好看的了对不对?”
越说越觉得像是那么回事了,我第一次认真端详遗阙的模样,而他低垂的睫羽助长了眼中的暗流,含笑看着我时,眼底的温情真假难辨。
“所以,跟他们比起来,你觉得你又有多大的魅力,能叫本少主心甘情愿吊死在你这里?”
“更遑论你早就起了私心,满眼都只装着你的好师弟闻山羽。可怎么办呢?闻山羽喜欢的人是我啊,衍最,你要跟我抢吗?”
我用拇指点着遗阙的下巴,他顺着我的力道抬头,雪白修长的脖颈不再被下颌的阴影所遮蔽,可以清晰地看见他微突的喉结似是被拉拽着向上收缩,皮肉绷紧了,似颤非颤地抖了抖,再如抵达了一场美梦般,化了雪,飘飘欲仙地落下。
他只是完成了一个吞咽的动作,然而,当他刻意收敛了自己的妖性时,这绝俗精致的容貌所带来的脆弱就会格外惹眼。
遗阙这样配合,也使我昨天咬在他脖子上的印记暴露得更加明显,我没有辜负他的表演,亦或者,我要向衍最证明我的心口如一,所以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亲了上去,用生涩的舔舐和亲吻覆盖了咬痕。
他与我紧紧相拥,闭上了双眼。
耳朵似乎有点红了。
衍最重重地咳嗽起来,爆裂的气流中隐隐夹带着些许粘稠的杂音,尾调被撕扯得越发厉害,他的喉咙犹如被炽火烙下了不可复原的痛伤,声嘶力竭地咳了一阵,就很快地虚弱下去。
到底相识多年,我想到他为了出来找闻山羽把自己折腾得快要走火入魔,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那我建议你趁早放弃吧,还有,闻山羽已经回去了,或许比我们还先到镜洲,不用你在这没头没尾地找。”
“又或者说,你就是故意想用一场苦肉计,向他展示你的真心?”我摇了摇头,道,“那我劝你还是省省吧。”
“因为他是我的。”
即便我自己也唾弃这样,把一颗真心攥在手中当做获胜者炫耀的资本,我也还是要说。
因为你这目下无尘的衍家少主第一次动心,却看上了一个你永远也得不到的人。
我和我那乱七八糟的感情,至今没能理出一个有头有尾的答案,可衍最,绕是你满口天道至理,却连自己的心意都不敢诉诸于口,你又比我强上几分呢?
身后是死寂的,没有半点回应,我的手指蜷在袖中,抬起的脚尖终于还是落下。
一步接着一步,越走越远。
我也没有回头。
婚约作废,而我之所以还要赶去镜洲,也不过是想跟衍夫人道别罢了。
……是的,我只是舍不得她而已。
遗阙亦步亦趋地跟着我,他收敛了常常挂在脸上的轻佻笑容,表情阴沉沉的。
不知走出多久,他忽然道:“央央,我很失望,我在你身上闻到难闻的味道了。”
“你闻错了。”我面无表情地说。
“我没闻错,我是猜错了,”遗阙道,“原来你真的没有为我吃过醋啊,人类吃醋的时候,真是比妖族还会骗人呢。”
“闭嘴,”我加快了步伐,“我说你闻错了,你就是闻错了。”
第66章
客栈里那一桌热腾腾的饭菜,到底还是没吃上。
我一刻也不想在此多留,和遗阙抓紧时间赶路,而在我说出闻山羽的下落后,衍最他们果然也御剑返程,不远不近地跟在我们身后。
因为没有得到任何休息,所以衍最甚至是搭乘在别人的剑上,垂着目光默然出神。
恍惚看去,他白衣胜雪,脸色也和雪一样白,似乎这高空的烈风再大一点,就能将他吹落云头,吹得他如雪一般飘散。
“你真的把闻山羽送回去了?”我收回目光,看向靠着我的肩膀懒散得快要冬眠的遗阙,“如果衍最回去找不到他,你就好自为之吧。”
有血契的存在,我知道他必然不会伤害闻山羽,但这条蛇谎话连篇,我也没有把握他真的能说到做到。
“央央,相信我吧,”他没有睁开眼睛,下巴一抬就在我腮边亲了一口,“虽然你是我骗来的。”
我尝试把他推下去,但没推动,就懒得再白费力气了。
我们几乎是同时回到了衍家。
衍最和他的随侍们纷纷去休息,而我则要求遗阙先带我去看看闻山羽,直到亲眼看见他好端端地躺在自己屋内沉睡,才终于松下了这口气。
守在他的黑蛇已将身躯缩小了许多,它从床上滑下来游到我面前,将那巴掌大的脑袋抬起来蹭我,却被我冷然避开。
黑蛇吐了吐信子,尾巴在地上啪啪拍打,遗阙将它的尾巴卷在手臂上,把它整条蛇都扯到怀里,安抚地摸了摸它的……嗯……那或许是脖子吧……
“央央,你怎么对人家那么无情呢,有我们帮你守着,才能不让你那前夫惦记他的清白啊。”遗阙这么说着,眼中却有些意味深长。
“谁稀罕你们守着,我现在就去找衍夫人解除婚约,然后带闻山羽回碧洲休养。”
“是么?你确定你的前夫真的肯放人?”
“他凭什么不放人?”我不耐烦再和他耽误时间,转身便往外走。
我要去衍夫人的居处,自然是畅通无阻的,只是到了门前正要进去,才发觉衍最竟然已经在里面了。
也好,既然是要退婚,就该当面说个明白。
手掌刚按上门扉,却忽然听见一道不带任何温度的嗓音:“别想骗我了,你是我肚子里钻出来的,你在想什么,当真以为我不知道?”
这分明是衍夫人的声音,听着却令人生畏,针尖似的又冷又锐,于我而言,既熟悉又陌生。
我心底忽然冒出一阵难以忽视的怪异感,下意识在原地停顿了片刻,然后才无声地推开房门。
透过门前的屏风,隐约可见两道一高一低的人影,属于衍夫人的影子很是单薄,身形比衍最瘦小得多,可她却微微抬起一点下巴,叫人仅凭这一点细节便可以想象她会露出如何倨傲的目光。
与她比起来,衍最的声音就有些涣散,仿佛精神很不集中:“……我在没想什么。”
衍夫人冷笑一声,语气听起来咄咄逼人:“还不肯承认?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送药?为什么才几天看不到人就疯了一样跑出去找?你又为什么要突然闭关?你的修为到底是因为强行出关才损失的还是因为……”
“住口!”衍最像是被她这几个简简单单的问题激怒了,喘息声忽然变得非常急促,又弯下腰难以忍耐地咳嗽起来。
“呵,”见他这样,衍夫人却仍然笑着,笑得胜券在握,“都是明摆着的事了,你还要跟我犟吗?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比谁都清楚,我也看得清楚,你骗不了人的。”
“我……”衍最似乎还要否认,却咳嗽得越发厉害,这很像是气血逆乱所致,若再这样下去他怕是会真的走火入魔。
心跳空了一拍,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们就发现我了:“谁在哪!”
“衍……夫人,”我本能地挂上了一个掩饰性的笑容,手指却攥紧了门框,“是我。”
“啊,央央,你回来了啊,”衍夫人从屏风后转出身来,温温柔柔地笑着,“出去那么久累了吧,怎么不先休息休息呢?”
她嗓音仍是那么清润如水,和我刚才听到的几乎判若两人。
我定了定神,试探性地开口:“我是来找您商量点事的,这个……衍最没跟您说吗?”
“说了一点,”她拉起我的手,在我肩上轻拍,“我知道你们闹矛盾了,都是衍最惹你生气了,央央是不是觉得受委屈了?”
“没有,”我摇摇头,目光又投向屏风后那道僵硬的身影,“不是他的错,是我做错了,所以我想跟您说,我已经决定要……”
“不急。”
衍夫人骤然打断我,虽然她的笑容依旧温和亲切,可有了刚才那段经历,我却仿佛能从她漆亮的眸中读出些莫名的异样。
“你们两个年纪轻轻的,还不懂事呢,别那么着急做出错误的决定,先好好聊聊吧,”衍夫人面不改色地道,“我已经替你教训过他了,但你要是不开心呢,还可以打他骂他,都好。”
“唯独,别随便做什么冲动的决定。要知道,有些事牵连甚广,不是你们小孩子脑袋发热糊涂了,就可以随便说,随便做的。”
她慢慢收敛笑容,然后松开了我的手,一步步走出去。
落在地上的衣摆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这一瞬间,那奇异的摩擦声竟与毒蛇吐信的声音像了个十成十。
第67章
我怔愣在原地,刚才那说不清的怪异感还闷闷地堵在胸口。
衍最从屏风后绕出来,一只手背在身后,他脸色仍是雪白的,但嘴唇却像血一样红,周身的灵力波动越发不稳,森森寒气无序地溢散在空中,叫人望而却步。
而他似是浑然不觉,就这样直直地看着我,没有说话,眼睛里浓黑一片,全是那种我根本看不懂的东西。
衍夫人刚才到底跟他说什么了,怎么他的表情看着比我当街绿他的那会儿还要吓人?
我下意识地避让了他的视线,忽然就很不想待在这间屋子里:“有什么话……我们出去说吧。”
他微微颔首,我们便一前一后地动身。
我走得很慢,或许是因为分别近在眼前,所以连带着,对附近这片看得惯熟的草木也有些留恋起来了。
到底还是在这里住了好几年,我也曾以为,我往后的余生都将一直留在这里,和身后那个淡漠沉静的男人一起走下去。
可原来这条路,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已走到头了。
在衍夫人看来,我们只是闹了点无所谓的小矛盾,可我们彼此心里都很清楚,这纸婚约早已名存实亡,更没有继续勉强下去的必要。
不如就此了断,对大家都好。
说不感叹是假的,毕竟我们年少相识至今,却既做不成道侣也做不了知己,倘若衍最对闻山羽怀有执念,那我跟他估计还要再演上一出反目成仇。
不管怎么看,当初一意孤行选择与他定亲,都是我人生中最失败的决定。
我取出当年交换的玉佩,在掌中轻轻摩挲那熟悉的纹路和尺寸,片刻后,将它递还给它原来的主人:“我们的婚约解除吧。”
衍最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似的,只垂眸看着那温润的玉佩,半响不语。
“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我已经把太多的时间浪费在跟他猜心和较劲上,如今再次面对他这张撬不开的嘴,我只想快刀斩乱麻,“把我的玉佩还给我。”
“……不在我身上,这个以后再说。”他微微偏头,目光投向身畔那汪碧绿的湖泊,湖水清透如玉,本是一处难得的美景,他却蓦地皱紧了眉头。
解除婚约那么大的事,他连提都不愿多提,态度如此恶劣,将我的心情也带得更坏了几分。
看来我也应该表现得更加冷酷一点,我在心中暗道,既然退婚的事在我们这解决不了,就只能往上抬升一阶,让师尊和衍夫人出面商谈了。
反正我们已经不可能和好了。
这回我私自退婚,被师兄和师尊知道也少不了要挨教训的,何必还要恪守最后这点微不足道的礼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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