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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阙提了提嘴角，要笑不笑的：“他啊，我的小黑把他带出去玩了，你自己去找吧。”
我转身就往外走，路上不太熟练地唤起了我们之间的血契，凭着那点若有若无的感应，绕了一大圈才找到他。
只见黑蛇庞大的身躯压在演武场前的草丛中，它把闻山羽叼在嘴里，就像叼着它用来吃饭的那片叶子一样，这绝不能用上守护或者陪伴之类温情的形容，只能说是尽职尽责的看管，毕竟小命都绑在一块儿了，万一看丢了确实很麻烦。
周围有很多衍家弟子在彼此切磋，但是没有人能看见这不该出现的黑蛇，我再次激活了契约，一脚踏入它布下的幻境中，这样他们也没法看到我了。
我还没有走近，它就用尾巴卷住了我的小腿，然后回过身用脑袋在我身上乱蹭。我从它口中把闻山羽抱下来，喂他服用了复原丹，然后便盘腿坐在他身旁，静待他醒来。
第70章
我想安安静静地守着他，但事与愿违，我脑子里其实很乱，因为我不知道等他醒来后，我该如何向他解释他昏迷期间所发生的这一切。
血契的存在是瞒不住的，这就意味着，我和遗阙的关系同样也瞒不过他。这种三个人彼此纠缠的畸形关系，让我们再也不可能结为道侣。
是我辜负了他的满腔赤诚。
我有些茫然地抓着自己的手腕，却是不经意间感知到了体内灵脉的细微波动，再仔细检查，果然发现了某种陌生药物残留的痕迹。遗阙没有撒谎，我的确被人下毒了。
这个强行毁掉了我对闻山羽的承诺，害我们不能成亲的蛇妖，如今却为我挡下一劫，对我有了救命之恩。
我搂紧了怀中的闻山羽，一时间心神动摇，我守不住对爱的承诺也就罢了，怎么竟连我的恨，都被他搅和得纯粹不起来了呢？
他明明那么冷血恶劣，贪欢纵欲全无廉耻，乖巧柔弱都是戴在脸上的虚假面具，可他救了我，又将这白送到手中的把柄随便一扔，丝毫不打算恃恩相胁。
世上怎会有如此矛盾的人。
侧头望向仍盘踞在我身旁的黑蛇，那双和遗阙一模一样的深紫色竖瞳正眼巴巴盯着不远处的演武场，似乎跃跃欲试的恨想冲上去玩一玩。
它遍布漆黑鳞片的庞大身体压在柔软的草地上，偶尔前倾的脑袋和不住晃动的尾巴都是它兽性难驯的证明，然而就是那个专注得近乎天真的眼神，让我有一瞬间的恍惚，几乎要相信它不是什么活了几百年的老东西，而是刚刚破壳不久，对周遭一切都满怀好奇的幼妖。
顺着它的目光，我不禁抬头看向演武场，除了场上正在搏斗的人之外，还有不少人正三三两两地凑对聊天。或许是因为他们从来都没接纳过我，所以我也不曾把自己的注意力分散在他们身上，此刻细细听着，才发现他们闲谈的内容竟许多都与我相关。
尤其是今日我和衍最一同归来，而我们在烈洲争执时他亲口承认自己喜欢闻山羽的事，更是往这些口舌里泼了一盆热油。
“衍师兄喜欢的人竟然是闻山羽啊，我可一点没看出来，这真是他亲口说的吗？我怎么就不信呢……”
“这可是随侍的贺师兄告诉我的，还能骗你不成？”
“但为什么是闻山羽呢？他那把剑多诡异啊，就算现在不是邪魔外道，以后也八成会往那条路上走，咱们少主绝不能跟那种人在一起吧！”
“我觉得未必，倘若少主能跟那乐集央解除婚约，有他亲自指点，必能叫闻师弟守住本心，如此岂不是成就了一对神仙眷侣？”
“嗯，有理，你看衍师兄都差点为了那姓闻的走火入魔了，想来那人在他心中的分量是重之又重，咱们就算不认可又有什么用呢，板上钉钉的事了。”
“那衍师兄和乐少主的婚约不也是板上钉钉吗，你当初怎么对乐少主就横条鼻子竖挑眼呢？”
“他？他能一样吗！”
在窸窸窣窣的窃语中，那人拔高了嗓音，言辞激烈道：“闻山羽多厉害啊，天赋异禀还刻苦修炼，你当这次衍师兄为何要冒着走火入魔的危险强行破关？肯定是因为乐集央缠着闻山羽一起去烈洲又拖了闻山羽的后腿，没看闻山羽都是晕着回来的吗！他一下把两个人都害了！”
“乐集央就只是仗着运气好，有个天大的好靠山，拿着普通人万金难求的丹药为他保驾护航，换了谁被乐长尊捡回去，如今的成就都必然都远在他之上，偏他还没有自知之明，走到哪里都一副看不起别人的样子，实在讨人恨！”
听到这里，我才恍然明白一件事，原来他们讨厌我已经讨厌到了这个份上，连我给出的那些丹药都觉得不是我炼制的。
可见他们是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假如他们真服了我师尊炼制的宝丹，此刻就该被那庞大的药力撑得闭关三十年出都不敢出来，哪还有空在这悠闲的聊天。
倘若师尊捡了我没捡他们，就是我犯下的最大的错误，那我真是错得太漂亮了。
我懒得去与他们辩解，只当没听见，专心盯着他们的脸，一张张看过去。
我是在去找衍最退婚的这段时间里中毒的，不长不短的路程，能碰见的人十分有限，但我此刻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我都遇到了谁，更无法确定那人是与我对面相逢还是暗中下手。
而且，那个人在衍家对我下毒，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不过不管他目的如何，镜洲这个破地方我是一天也不想待下去了。等闻山羽醒来，我就要收拾行囊带着他和师兄一起回碧洲。
这么想着，我一低头，便对上了怀里那双黑亮而湿润的眼睛。
“你醒……了？”我又惊又喜，却在看清闻山羽此刻的神情后猛然收住了声音，心跳倏地加快。
黑蛇缓缓回头，蛇信嘶嘶地吞吐，颀长的身体故意在我们身旁盘绕一圈，将我们围在中间，看似只是没什么用处的动物行为，可我分明看见了它眼中透着一股极为人性化的不怀好意。
闻山羽昏迷多日终于醒来，我应该关心他的身体好不好，应该帮他检查或者让他自行检查，然而我现在一个字都不敢说，生怕他立刻就能发现那道要命的血契。
他醒来前的种种担忧期盼，此刻都变成了弄得化不开的心虚，我本能地逃避了他的目光，脑子里拼命想着要怎么跟他解释，而他还是眼都不眨地看着我，他也一个字都不说。
等等。
他昏迷前还身负重伤的和我躲在流火山狱的小木屋里，睁开眼却身体健全的回到了镜洲，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他才应该是最茫然、最急着要向我询问的，可他为什么……一个字都不说？
意识到这其中隐藏的唯一的可能，我整个人都逐渐变得僵硬起来。
“央央，别怕，你的脸好白。”他的手慢慢抬起来，轻轻摸了摸我的脸，而我一动不动地盯着地面，耳边除了他状似平静的嗓音，就只剩下那黑蛇扭动身体时，鳞片相互摩擦所制造的，无比刺耳的洋洋得意。
“我都听到了，”闻山羽刚开口时的嗓音还有些虚浮，但很快那些字音就沉了下去，一直沉入看不见光的渊底，“虽然昏迷，但是我一直都是有知觉的。”
“后面发生的一切，我全都知道了。”
第71章
他知道了。
他说他，全都知道了。
我张了张嘴，半响都没能开口回他一个字，黑蛇的脑袋亲昵地蹭过我的脸颊，而我觉得我身体的温度比它更冷。
“为什么不看我？”闻山羽抱着我的腰，把脑袋埋进我肩窝里，仍是我熟悉的那种撒娇似的语气，“我睡了好多天，只能听到你的声音，但是看不到也摸不到你，我都快想死你了。”
“……只是想我吗？”我木讷地张开双臂回应了他的拥抱，却觉得我们中间似乎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我明明把他抱紧了，可心里的漩涡还在逐渐扩大，“你不应该生气吗？”
为我犯下的愚蠢的错误，为我无法再履行的约定，也为他那彻底被改写的，再也无法自由的后半生。
他无论如何都应该生气才对啊。
“我气过了，还好我那时候醒不过来，不然我会气得吐血吐到死的，”闻山羽道，“但这不是你的错，是那条蛇太阴险了，我肯定不能怪你。”
停顿片刻，他抬起头来，认真地注视着我：“我们已经被他趁虚而入了，要是现在还浪费时间来跟你生气，那不是……白白给他制造了离间我们的机会吗？”
“央央你看，我想得很明白的，我其实也没有比那条蛇笨多少，对不对？”
我还没道歉就被他原谅了，但我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他好像确实不生气，很通透很明白，因为他看都没看那条蛇一眼，即便那条蛇还在故意晃悠，而且一路上都把他当个玩具一样叼在嘴里，他也没多给一个哪怕是宣泄怨愤的眼神。
可我看着他脸上勉强提起的笑容，看着他努力控制过却还是越来越红的眼眶，而我清楚地记得，就算是在我对他误会最深的时候，他也没用过这种小心翼翼的语气跟我说话。
其实他明明……那么委屈。
他的手臂还环在我腰上，衣带那一片被他攥得很紧，他自己似乎也意识到这点，连忙松开手又欲盖弥彰地抚了两下，仿佛一旦暴露了丁点不合时宜的情绪，那犯错的人就会变成他。
一阵难以遏制的酸苦忽然涌到喉头，我咬住了牙关，问出一个明显出乎他意料的问题：“你对衍最……你是怎么被他带回来的？”
“他？”闻山羽在昏迷中仍保有知觉，想来他也是听到了刚才那些衍家弟子的对话，有些着急地解释，“问他干什么，我很讨厌他的！就算他确实救了我我也讨厌他的！央央你千万别信那些人的鬼话！”
“我没相信他们，”我摇摇头，但坚持要问出个答案，“你就告诉我吧，我想听。”
“……那好吧。”闻山羽捏紧了眉头，一副特别不情愿又不得不继续的表情。
“我那时一边修炼一边找你，好不容易打听到你在衍家，辛辛苦苦跑过来，结果我迷路闯进了妖兽窝里，又不知道这边还藏了一个衍家的护山大阵，我不懂这个，破不了阵法还惊动了他，他就把我带进来了。”
闻山羽说几个字就要看我一眼，那飘忽的眼神很直接地暴露了他的小心思，这番话里指不定删改了多少细节，他是真想把自己和衍最的关系摘得一干二净。
可看着他那双连掩饰都不会的笨拙的眼睛，我实在无法形容此刻我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那你为什么要讨厌他呢？我看衍最他……还挺心疼你的。”
“啊？怎么可能啊！”闻山羽一脸的莫名其妙，表情甚至透着毫不掩饰的厌烦，“他是你未婚夫！光凭这点我就讨厌死了他！而且明摆着他也很讨厌我，好多次我想去找你都是被他拦住的，要不是他横插一脚，我早就能跟你好好说说话了，才不会让你误会我那么久的！”
闻山羽说到这里，有些咬牙切齿的：“都是那混账害的……有时候他还盯着我看，那个眼神就更讨厌了，我见过的，有些人在想杀我的时候就会露出那种眼神。”
“所以央央你别信什么他特意破关来找我的鬼话，反正我不信！他除非……”话到这里突然被硬生生截断了，闻山羽仿佛想到了什么，眼神又飘忽起来，突兀地将后半截咽了回去。
除非什么？我不知道他话语中隐藏的内容是什么，但我很清楚地知道另一件事——假如闻山羽没有先认识我，而是普普通通地偶遇了衍最，普普通通地被他所救，他对衍最肯定不会是如今这个态度。
即便是再怎么普通又平淡的开局，只要闻山羽没有先认识我，他都有可能和衍最走到一起。
那样，他就不会被搅进这团乱麻里，不会连一个独属于他的伴侣都得不到，他的满腔真诚能平等地交换到另一颗完整的心。
那样，无论如何都会比现在更好吧……然而，只是想到他可能会和别人在一起我就胸口疼得像是被撕开了一样，我却让闻山羽真真切切地遭受了这样的现实。
原来我是那么自私的人。
在他紧张得甚至有些慌乱的目光里，我深吸口气，“对不起，我……”
“你们的问题还没解决吗？”遗阙那不怎么耐烦的嗓音忽然闯了进来，丝毫没有半点自己不受欢迎的觉悟，“真慢啊，我都给你们那么多独处的时间了。”
第72章
遗阙不知何时出现在黑蛇的脑袋上，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我们：“嘴巴张不开的话，不如让我来教你们好了。”
“这有你什么事！”我刚酝酿好的情绪都被他噎了回去，他的出现又一次提醒了我，上回我的情难自抑是怎样错付的，这让我越发恼羞成怒，“滚开，我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
闻山羽也直接扑到我身上，脑袋埋进我的小腹，委屈得快要掉眼泪了：“央央你快赶他走，你的话是只跟我说的，我不许他听到！”
“嗤，狡猾的小魔种。”在对着闻山羽的时候，遗阙倒是完全藏起了自己幼稚的一面，连他外表那妖媚浓丽的颜色都可以暂且搁置，只管朝闻山羽送出一副阴冷又刻薄的表情。
“让他滚！央央！”闻山羽拔高了嗓音叫我，难过得叫我忍不住把他抱得更紧，“他再说一句话我都会受不了的，我恨得都想把他扒皮抽筋了！”
我一边护着闻山羽的脑袋，一边扬手挥出一道灵力驱赶遗阙，但他只是脚下一错就躲开了，身形轻飘飘地落下。
“对乐集央撒娇的确是个好办法，他那么好骗，你稍微皱下眉头他就心疼你心疼得跟什么似的，”遗阙冷笑起来，“可只会翻来覆去用这一套就太没出息了，所以我能把他从你手里抢走，而你这辈子都抢不回去。”
这话仿佛是戳了闻山羽的痛处，激得他猛然抬起头来，而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地去看他的眼睛，他果然没有真哭起来，气势凌厉的黑瞳里找不出半点柔弱，和遗阙对峙丝毫不落下风。
对他的担忧忽然就跌了一大截，我心情复杂地闭了闭眼，心想，难道我真的有那么好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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