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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江珣的柔韧性，他自己一人应该也能完成，肖哲旻没有戳穿，从他手中接过微凉的银链，围着他的腰绕了一圈。
他的腰细得一只手就能搂住。
“好了吗？”江珣偏过头，斜着眼，望向他。他眼尾上翘的弧度因斜视的缘故变得越发明显，像弯钩，勾人且自知。
肖哲旻的喉结无意识地上下滚动了一下，滚出两个机械的音节：“好了。”
“下面有请杰出校友代表，华光科技集团的副总经理肖哲恒发言，大家掌声欢迎！”
肖哲旻麻木地鼓掌，看着他许久不见、忙得脚不沾地的亲哥一身西装革履，器宇不凡地走上操场前方临时搭建的舞台。
台下，塑胶跑道和绿茵场上摆满了便携的椅子，来宾坐在前面，学生按照班级坐在后方，只是管理并不严格，孙恪偷偷地混进了高一二班，坐在肖哲旻的旁边，对他说：“你哥和你长得有点像。”
肖哲旻匪夷所思：“离这么远你也能看清？”
“我现在相信了，你铁定是亲生的。”孙恪想起肖哲旻的月考成绩，有些羡慕和嫉妒。公告栏里张贴的理科班成绩排名榜中，除了第一名的江珣，最显眼的就是肖哲旻，年级前三十里唯一一个英语两位数，却因数理化三门接近满分，总成绩位列二十九，偏科都偏得如此嚣张和高调。“你之前那是伪装学渣呢，人设还怪时髦的。”
孙恪这番吹嘘，肖哲旻很是受用，仅对他的前半句话做了反驳：“亲生个屁！有功夫参加校庆，没时间来家长会。”
“家长会大人来不了不是更好吗？你还在乎这个？成绩好了果然不一样。”孙恪啧啧称奇，继而又对肖哲恒的选择表示肯定：“不过，校庆和你的家长会，哪个重要，显而易见啊。”
高中重点班的家长哪个不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对参加家长会一事，自是高度重视、相当积极。全班家长缺席的只有他和江珣。
江珣是老师眼中公认的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张梅对他母亲有事没空参加的说辞毫不怀疑。换做肖哲旻，就没这待遇了，张梅再三确认：“你真地和家里人说过了？”
肖哲旻就差对天发誓了，张梅还是不放心：“罢了，我晚点打你家里电话问问情况。”
凭什么？他的信誉这么差吗？
连江珣都问他，“他们都没空吗？”
肖哲旻语气不快地说：“我爸这辈子都卖给公司了，我哥也不遑多让，至于我妈，出国旅游了。”
江珣若有所思地问：“你不高兴，是因为张老师的不信任，还是他们的不在意？”
肖哲旻被他问住了。他自以为藏得密不透风的那点渴望家人关爱的小心思，被江珣一语道破。然而，少年人心高气盛，最好面子，他依旧倔强地说：“我没有不高兴。”
江珣没再追问。
肖哲旻反思，他好意宽慰开解，自己的缄口不言似乎有些伤人，“准确地说，是有一点点不高兴。以前我可能会钻牛角尖，但现在我知道没这个必要，考取优异的成绩，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获得家人的肯定和表扬，是单纯想要成为更好的自己而已。”
典礼结束，晚会开始前，是自由开放的游园参观时间。
每个班根据之前提交备案的活动方案，将教室布置成主题乐园、甜品铺、烧烤摊、鬼屋……五花八门，应有尽有。青春的校园变成了热闹的集市，来宾走街串巷，络绎不绝。
一名年近半百、穿着朴素的女子伫立在改头换面的教学楼前，有些无所适从。肖哲旻瞧了几眼，莫名觉得她有点眼熟，目光落在她温婉的眉眼上，终于想起似曾相识的感觉缘自曾在江珣家匆匆一瞥的照片，“阿姨，来找江珣吗？”
女子露出惊讶的表情。
肖哲旻了然一笑，“我是他同学。江珣晚上有表演节目，现在去化妆了。高一的教学楼是中间这幢，二班在一楼靠西的一侧。”
去小卖部买能量棒花了不少时间，他也得抓紧去更衣化妆了。
化妆师的偏爱太过明显。和彭伊杰几人相比，江珣的妆容精致很多，浓密的睫毛被夹成上弯的弧度，像小扇子似的，在清澈的瞳仁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丹笔勾勒绘就眼线，朱砂点缀晕染薄唇。肖哲旻的脑海里掠过一个词：人面桃花。
管婷婷的眼神就快粘在江珣的脸上了。肖哲旻对她做了一个口型：花痴。
“欣赏美男都不行吗？”管婷婷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去化妆，别耽误时间了。”
肖哲旻从善如流地坐到梳妆镜前，嘴上依旧不饶不休地念叨：“来得及，我们的节目排在很后面。”
“不要讲话了，不然我把白粉扑你嘴里。”化妆师晃了晃手中的粉饼和刷子，肖哲旻只好乖乖地闭上嘴。
不得不说这名化妆师下手相当粗暴，肖哲旻感觉自己面部的骨骼都要被捏变形了，胜在手艺确实不赖，肖哲旻满意地看着镜子里异常帅气的自己，感觉这一刻钟的罪没有白遭。“帅不帅？”
半身的梳妆镜装不下肖哲旻的无边魅力，他臭屁地表演孔雀开屏。
管婷婷翻了一个白眼，“当一个帅哥开始搔首弄姿，他就油了。”
根据抽签顺序，他们压轴出场。候场的时间十分漫长，难免会紧张，胃部运动频繁活跃，食物消化出奇地快，肖哲旻屯的能量棒就派上用场了，每人发一支，不多不少。
彭伊杰手抖得撕不开包装。
肖哲旻看不下去了，帮他撕开，“体委，你这是得了帕金森呢？”
管婷婷拍了拍彭伊杰的肩膀，“教你一个办法，手摊开。”
彭伊杰依言照做。
管婷婷在他的手心画了一个小人，“嘴巴张开。”
彭伊杰抽回自己的手，他才不要吞小人，“哄小孩呢！”
管婷婷笑眯眯地说：“你看，不抖了吧！”
晚会进入后半程，现场的观众多少有些疲乏，倒数第三个节目是小品，险些冷场，笑点抛出去，观众没接住，还是自己班级的同学带头鼓掌和狂笑，其它观众才反应过来，看得台边的彭伊杰捏了一把冷汗，肖哲旻心里也没有底，但很快他又乐观地想街舞表演不太强调观众互动。
出人意料的是当极具节奏性的音乐响起时，现场的气氛瞬间被点燃，欢呼声排山倒海，震耳欲聋。
观众的热情回应给了他们莫大的自信。单人的动作完成得非常顺利，每个力度，每个姿势，都展现出独属于这个年纪的少年应有的意气风发和热血澎湃。
进入双人搭档的环节，台下鼎沸的人声、挥舞的荧光棒如退潮般远去，肖哲旻的眼里只剩下聚光灯中的江珣。
他直觉江珣也只看到自己。
经过反复的排练，每个动作都烂熟于心，却从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行云流水，浑然天成。
少年空中翻舞的身姿如蝴蝶般轻盈，翩然落在他的跟前。纤瘦的腰线在柔软的缎面中若隐若现。银链上微微反光的坠子因他的动作相互碰撞发出清越的声响。
肖哲旻握住他伸来的手，顺着他的力道起身。两人同时抬头，稳稳地接住落下的篮球，互相抛球交换。
踩着最后一个鼓点，江珣稍稍后仰，倚靠在肖哲旻的肩上，肖哲旻搂住他的腰，低眉颔首，于现场沸腾的掌声中画面定格，幕布落下。
谢幕的大合唱《明天会更好》可谓家喻户晓，台上众多的师生和台下全场的观众齐唱：“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
歌声悠扬，响遏行云。
江珣在操场边的一排洗手池前，冲了一把脸。脸上涂抹的脂粉、喷洒的香精，气味太过浓郁，洗了好久，似乎还能闻到。
身后传来一阵跫音，江珣关了龙头，侧身回眸，肖哲旻卸了妆，面容清爽英气，向他走来，“你这样怎么弄得干净！化妆品大多是脂溶性的，要用卸妆水，其中含有的多元醇，一端是亲水基，一端是亲油基，稍微喷一点再一抹，亲水基拉着水分子，亲油基牵着各种各样的脂溶性有机化合物，就能轻而易举地擦掉了。”
肖哲旻一脸得瑟地向他展示从管婷婷那儿“俘获”的卸妆水和卸妆棉，“你眼线全晕开了。”
江珣正欲掏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瞧一瞧自己现在的模样，却听肖哲旻说：“闭眼，我来为你服务一下。”
江珣便顺从地闭上了眼。
肖哲旻在卸妆棉上喷了一点卸妆水，动作轻柔地覆上他的眼窝。隔着薄薄的化妆棉，能清楚地感到他眉眼间温温的热度。
肖哲旻缓缓移开手掌。拭去艳丽的桃红，江珣形状姣好的眼廓越发分明，又长又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如蝴蝶振翅，似鹦鹉梳羽。
春末夏初，桃华谢尽，芙蕖含苞待放。许是月色太过美好，他不可抗拒地被蛊惑、被吸引，借着夜幕的遮掩，他小心翼翼地朝他靠近，在他红润的唇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春风不解风情，吹动少年的心。”
第9章 承认
【坦诚相见。】
《篮球少年》荣获现场嘉宾票数第一，然而，学校并未发放任何奖金，只授予了一面锦旗，以资鼓励。显然，他们之前八成被管婷婷忽悠了。不过，江珣对此并不在意，他在回忆那晚表演结束在操场边的洗手池旁发生的细枝末节。
那似乎不是卸妆棉的触感，但当他睁眼后，肖哲旻的表情和神态若无其事，他第一时间没能察觉——
肖哲旻刮了一下鼻尖，他的耳朵染上绯红，他的眼神飘忽不定，全是做贼心虚的表现。
胡思乱想间，手中的铁丝被蹂躏成了一个不对称的心形。
肖哲旻做完实验，探头望来，“你搁这研究行为艺术呢！”
江珣不置可否，将铁丝放入氯化氢和过氧化氢的水溶液中，铁丝表面产生了许多小气泡。
肖哲旻用滴管往烧杯中添加硫氰酸钾。铁丝周围很快出现了红色的絮状物，像少年燃烧的心。
“玉山白雪飘零，燃烧少年的心。”
肖哲旻被烫到一般地移开视线，撞上江珣的目光。
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千言万语。
这种黏黏糊糊、不清不楚的关系，正如六月的梅雨天，又潮又热，让肖哲旻很不适应，也不是他一贯的作风。
雨后初霁的体育课，塑胶跑道上水汽蒸腾，完成一千米体测不亚于桑拿浴，体育老师郑瑞看着同学们或大汗淋漓，或气喘如牛，不由感慨现在的孩子身体素质越来越差，当然，也有极个别例外的，比如肖哲旻，火力全开地冲过终点线，继而马不停蹄地朝他奔来。
郑瑞以为他没刹住车，被吓了一跳，结果，肖哲旻只是想瞄一眼成绩而已。比满分快了6秒的佳绩，不过和他去年校运动会的比赛成绩相较而言略逊一筹。郑瑞那时想让他进校田径队，肖哲旻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他热爱运动本身，却不喜欢强制的拘束和繁重的训练。
我行我素，张扬肆意，这才是肖哲旻的作风。
他兴高采烈地朝操场边，笼罩在蓊郁茂盛的香樟木树荫下的一排双杠飞奔而去。前一组跑完一千米的江珣正坐在最西边的双杠上小憩。对于体育课，他素来奉行节能省电主义，各种体测项目成绩及格就行。肖哲旻炫耀自己跑得比他快的时候，他毫不在意。
“你都没尽全力跑吧！”肖哲旻虽然得意但还不至于忘形。
江珣看着他汗津津的面庞逐渐褪去青涩，骨骼线条露出几分英气和锋利，沉默不语。
“跟我来。”肖哲旻招了招手，向烈日暴晒下的沙坑走去。
江珣抬起头，眯着眼望了望高悬于无垠碧空中的火轮，走出这片荫庇，将被无情炙烤和灼烧。
但那轮骄阳是肖哲旻。
江珣跳下双杠，跟在他身后。
江珣原以为肖哲旻想用沙子堆砌一座城堡，却见他捡了一根枯树枝，蹲了下来，在沙坑中涂涂画画。
江珣很快认出他在写困扰了自己大半节自习课的物理竞赛题。
肖哲旻一边写字，一边念叨：“刚才跑了一圈的时候，突然想到的思路，得赶紧记下来……果然，算出来了。”
江珣提示：“单位别忘了。”
肖哲旻从善如流，在数值后面加上单位符号。他依旧蹲着，继续在写些什么，被他的身体挡住，江珣看不见，目光落在他清瘦的背影上，薄汗打湿夏季校服的布料，粘在他因弓着背突起的肩胛骨和脊椎骨上。
“那一带老城区要动迁了，我妈妈重新租了房子，空间比较小，不过离学校比较近，这几日在整理东西，准备搬家，那套《灌篮高手》的漫画，你要吗？”这是他最珍视的一套漫画，如果是送给他喜欢的人且同样热爱它的人，也没什么舍不得。
“要！”肖哲旻果断地回答。
香樟木上的知了躲在树叶下，依旧热得嚷嚷不休。江珣感觉自己快要融化了，忽然听到肖哲旻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江珣。”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郑重。
“找你比拼体测成绩只是噱头，解物理题也是幌子，我真正想让你知道的是这个……”肖哲旻侧过身。
江珣看到了最后一行文字，肖哲旻的字潦草惯了，写这三个字的时候手还在发抖，笔画扭捏，并不好看，但却再动人不过了。
原来真心想要告白的时候，确实会紧张得说不出话，难以启齿，以笔代口，都无法控制自己颤抖的手。
当初不怀好意的玩笑，故作深情款款，乱七八糟的情话信手拈来，如今搜肠刮肚，也只想到短短的三个字。
肖哲旻缓缓侧过身，在心里做好了各种打算，静静等待江珣的审判和回应。
维持现状，或许也没什么不好，但他不甘心、不舒坦，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不再满足和他的关系仅仅是同班同学而已。
江珣默不作声。
肖哲旻忐忑不定的心逐渐沉入谷底。这些天的试探和示好，是他会错了意？他是不是觉得很恶心？
江珣突然往前迈了一步，在他身畔蹲了下来，抽走了他手中干枯的树枝。
肖哲旻看到他在自己歪七扭八的告白旁，也写了三个字，端正隽秀——
“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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