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空间再次回归原本的黑暗。
漆黑的客厅里只有液晶显示屏亮着，风雨声交杂着争吵声、哭泣声，轰鸣的雷声自天边远处响起，是电视里传来的声音。
喻霖捧着喝了一半的酒杯，独自陷在沙发上，整个人被柔软包裹了起来，任由身边的手机亮了又灭，灭了又亮，他恍然未觉，沉默地隐于黑暗之中。
液晶显示屏将喻霖冷硬的面庞晕染得模糊起来，他的目光黑沉如死水，眼神中是无人能读懂的情绪。
电视里被反复播放的是喻霖在影视赏析课上看过的一部电影，当时他要求每个同学都必须以小组的形式参加。
《恋》。
这部电影就是喻澋洐当时所在小组分享的电影。
喻霖不限制他们的分享自由，却在看到喻澋洐上台后看他那隐秘又兴奋的眼神里感到一丝不安。
“其实任何形式的爱都是一种独占，情欲的共犯，秘密的同谋，近乎偏执的排他性，牵连之间的二人甚至可以共担犯罪。又有什么比这种形式的爱更能让人沉沦呢？片濑夫妇间流通着相同又滚烫的血液，刻在骨子里的基因，虽肉体上与多人共享，更突出了他们身处这世界的孤单，他们连精神上都是高度依赖的，没有什么能比这种关系更分不开的了。”
“他们用分享伪装独占，以平静包装疯狂，拿背叛刺激真心，借背德唤起美感。”
喻澋洐眼神死死盯着坐在台下的喻霖，炯炯的目光里像是在宣告，“所以做不到不等于不想，我也想让你知道我想独占你。”
喻澋洐环视一周，场上的人也似乎被他的话引入了无尽的思考当中，下台前他微微一笑，“谢谢大家，这只是我个人的一些拙略的见解，你们也可以和我持不同的见解。最后希望大家都能拥有这种‘丑陋但可以被独占的爱’。”
台下的喻霖身体有些沉重，像被灌了成吨未融化的冰，他整个人都僵硬了。
看着喻澋洐轻松的步伐走过他身边，带起一丝香甜的气息，上绣的脑袋缓缓转动，“咯吱咯吱”得如老化的机器。
他只有一个念头。
绝对不可以。
这种丑陋的爱，不该出现在如此干净明媚的喻澋洐身上。
喻霖关掉了电视，随意丢弃的遥控器最后落入积了灰尘的缝里。
他抬手覆在眼睛上面，脖颈搭在沙发背上，脆弱迷人的喉结露了出来，喻霖隐于黑暗中咽下一口唾液。
他知道，他必须压抑自己的欲望。
第29章
今天一整天都是满课。喻澋洐百无聊赖地不断刷新着手机信息，微信只有徐逞的信息红点不断闪烁着。
旁边坐着的是平常嘴巴叭叭不断现在却异常认真的纪梵，抬头看着讲台上嘴巴张张合合的老师，却也只是将知识听了进去，记不记得倒是另一回事，喻澋洐才忽地想起，选择这个专业好像是因为喻霖。
人是因为什么而活着呢？
喻澋洐正偷偷摸摸一字一字地回复着徐逞发来的信息，那边在问他今天中午有什么安排，要不要出去吃饭什么的，连下课的铃声都没有听到。
毕竟喻霖现在是他的代理班主任，他可不想因为什么事情再单独面对喻霖，他做不到。
“宿舍那两今天中午邀请去食堂聚餐，你来吗？”纪梵将喻澋洐的手机从桌斗拿了出来，“别藏了，下课了。”
喻澋洐一直知道宿舍另外两个人不怎么待见他，虽然明面上没有说过什么，但是躲他就跟同性恋会传染一样。
那样正好，他就不用担心纪梵因为没有饭搭子死活跟着他去吃饭，继而发现他又换了男朋友，并且还要仔细交代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了。
有时候纪梵的问题多到喻澋洐想用针线把他的嘴巴缝起来，让他再也不能说话。
“我就不去了，今天中午跟别人约了。”喻澋洐面无表情道。
纪梵一脸鄙夷地看着喻澋洐，上下打量着他的表情试图从里面找出什么端倪，然后挑眉，“有新情况？”
“我不知道，我从没有喜欢过男生。”那天匆忙约定时徐逞迷茫的样子在喻澋洐脑海里浮现出来。
或许徐逞根本是个直男，在一切未下定论之前都不应该轻易下定论，所以喻澋洐没有想过将徐逞介绍给纪梵认识。
“能有什么情况。”喻澋洐停顿了一下，“就是朋友约我出去吃饭。”
喻澋洐看见喻霖从教室外面经过，还礼貌地微笑着跟好几个学生打了招呼。
今天明明他没有任何排课。
或许是有什么工作上的事，一个想法轻飘飘地掠过了他的脑海，很快又随着窗外的微风吹散开去。
“那行，我跟他们说你有事就不去了。”纪梵在他们四个人的宿舍群里说了什么，顾不上抬头，用肩膀撞了撞喻澋洐，“你也到群里吱个声，不然气氛太尴尬。”
[一只大水鱼：我有事就不去了，你们吃得开心。]
[一只大水鱼：小心心.jpg]
喻澋洐没有去看他们在群里回复了什么，关了手机趴在桌上发呆，纪梵理了理他头上因为睡觉压得翘起来的呆毛，拍拍他的脑袋说了声“乖”。
纪梵不想喻澋洐跟室友的关系搞得太僵，毕竟有的时候他还是要回来宿舍住的。
喻澋洐半张脸都压在了桌子上，只有一点软肉被挤了出来，没有说话的嘴巴微嘟着，手指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点，断断续续不知道在谱什么曲子。
“刚刚老师说的那个你去不去？”纪梵好奇地问喻澋洐，而喻澋洐只是一脸懵地看着他。
“说什么了？”喻澋洐坐了起来，那半边脸被压得通红。
“留学的事情啊。”纪梵已经在手机里百度起了日本那几所与学校有项目合作的大学了解起来。
“怎么，你想报名？”喻澋洐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头。
“有这个想法。”纪梵笑笑看着喻澋洐，“你也去的话我们可以有个伴。”
喻澋洐对留学的事情丝毫没有想法，甚至是抗拒的。他捂住纪梵的嘴，打住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我可没有这个想法，国内就挺好的。”
纪梵斜着撇了喻澋洐一眼，他撑着头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能讪讪收了声，将想要劝服喻澋洐的话打碎了咽在肚子里。
喻澋洐一个上午都过得魂不守舍，教室里的学生都走得七七八八，听见徐逞的声音他才想起来刚刚纪梵跟他说“我先走了”。
“怎么了？不舒服吗？”
喻澋洐还在走神，一只温暖的手掌就覆在了他的额头上，他下意识躲了一下，看见是徐逞才假装摇摇头，拨开额前遮住眼睛的碎发。
“没有。”喻澋洐飞快收拾了桌上的书本和文具，背上背包站了起来，“我们走吧。”
“遇到什么事情了吗？魂不守舍的。”徐逞疑惑地看着走在他旁边的喻澋洐。
但喻澋洐脸上却已经恢复了轻快的神色，仿佛刚刚那个丢了魂魄的他是被某些奇怪的东西夺舍的。
“哪有。我这不好好的吗。”喻澋洐笑着，比徐逞走快了好几步，意识到徐逞落后了他一些，于是站在原地回头，“带你去吃一家好吃的。”
徐逞微微一顿。或许刚刚只是他的错觉。然后笑着小跑到喻澋洐面前，“走吧。这个点人多，去晚了要没位置了。”
牛杂店里。
“阿姨，两个人，还有位置吗？”
喻澋洐走进店里，不大的店面挤满了放学出来觅食的学生，大的桌子能坐四个人，小的桌子只能坐下两个人。
徐逞跟在喻澋洐身后，也微笑着跟老板娘打了个招呼。
“有，里面还有两个位置。”老板娘将他们二人带到位置上，贴心地把桌子又擦拭了一遍，倒上两杯解腻的山楂茶寒暄着开始给他们点单。
“小鱼还是要牛杂粉丝汤吧？多加牛蒡？”
喻澋洐笑着点点头，喝了一大口山楂茶，小小的茶杯就见了底，又拿起茶壶给自己满上了一杯。
他很喜欢山楂茶清爽解腻的味道，就像那年在山间喻霖背着他缓慢而坚定走过的雨幕，被洗刷过后的一切轻快明媚。
“你是小鱼的朋友吧？是第一次来光顾吧？你看看菜单想吃什么。”老板娘在餐单上熟练地写下餐品，从事餐饮十多年，自然是十分健谈，“这还是小鱼第二次带朋友上我这里来吃东西，他总是一个人。”
喻澋洐愣了一下，其实不待在喻霖身边的更多时候他觉得一个人会更自在。
徐逞选了一个图片上看起来色泽不错的牛腩面后将餐单递给了老板娘，眼神却停留在喻澋洐身上，“那我以后常陪他来。”
喻澋洐并不能自然地接受别人对他的好意，总是要做一些同样对等的事情来回报别人，或是直接拒绝。
所以当徐逞用小碗将他碟子里的粉丝夹出来晾凉的时候喻澋洐将筷子接了过去，不自然地说，“我自己来吧，你夹你的。”
徐逞没有继续下去，而是默默将小碗放到了他面前，嘱咐他小心烫。
“那天之后你跟左池还有联系吗？”喻澋洐夹起一撮粉丝，吹了口凉气降温，才慢慢送进嘴里，有条不紊地嚼着。
从前他总是吃得很着急。
徐逞夹面条的手倏地一顿，有些紧张地咽下嘴里那一大口面条，连忙解释，“跟你在一起之后我就没联系过他了，真的。我连他的微信都没有。”
喻澋洐在桌下踢了徐逞一脚，“你说那么大声干嘛，我又不是在质问你。”
徐逞有些疑惑，开口道：“啊？那你问这个做什么。”
喻澋洐说：“左池还跟我提起过你，他觉得你挺有趣的，想跟你交个朋友。问我能不能把你的微信推给他。”
“就这样？”
喻澋洐挑眉，“不然你以为呢？”
“我都行，他是你的朋友，四舍五入也是我的朋友。”
喻澋洐被徐逞的逻辑气笑，一口粉丝差点喷了出来，“你的脑回路……够清奇。”
他们吃完饭去结账，老板娘正站在收银台整理现金，虽然现在微信支付宝很发达，但给零钱的人还是大有人在。
徐逞默默给了他们俩的午饭钱，站在一旁听喻澋洐跟老板娘聊天。
“刚刚你们吃饭的时候我看见个人往你们那桌瞟。我之前也好像见过，但是我这眼睛有点老花，看不太清。刚想招呼他进来吃东西人就离开了。”老板娘苦涩地笑笑，挽起垂落再脸颊两边的碎发。
喻澋洐没想太多，他觉得应该是纪梵三个临时改了主意出来外边吃饭，又刚好经过这里罢了。
“估计是我朋友想跟我打招呼，人太多了就没进来。”
“可能也是。”听喻澋洐这么说，老板娘才稍微没那么疑惑。
“阿姨，我们先走了，下午还有课，有空再来。”
老板娘招手，和蔼地笑着将他们二人送了出去。
徐逞打开手机，弹出的是喻澋洐的转账信息，他将刚刚那顿的饭钱AA还给了徐逞。
“就一顿饭，又没有多少钱，不用给我发了。”话音刚落转账就被退了回去。
喻澋洐又重新发了一遍转账，“不收的话以后还是我自己一个人吃饭比较好。”
徐逞再不敢有半句拒绝的话，默默将钱收了下来。
之后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是半晌沉默。
过了好久徐逞才想起什么，开口问道，“你跟左池认识很久了？你们的关系好像很好。”
“是。”喻澋洐说，“仔细想想，倒也不算很久。”
“你们怎么认识的？”
喻澋洐思考了一下，“该从哪里说起呢？”
第30章
“院长，今天你还给我讲故事吧，我想听三只小猪过生日。”因为营养不良而小小一只的左池只有院长的一半高，正拉着院长奶奶的衣袖拼命仰起头说话。
左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生的，所以他被送到福利院那天就是他的生日，今天刚好是他来到这里的第六个年头。
他没有爸爸妈妈，是老院长在池塘边散步的时候在一块大石头背后捡到的，身上只包着一块旧的有些发黄的红布，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要不是因为哭声嘹亮，也引起不了老院长的注意。
老院长自掏腰包带这个在寒风里被冻得小脸发紫的孩子去了一趟医院，很健康，不知道是遭哪对造孽的父母狠心遗弃了。
他喝上第一口米粥的时候对着老院长浅浅笑了一下，嘴巴嘟嘟的。
老院长让他随了自己的姓，因为是池塘边捡来的，取了单字一个池。
老院长用粗糙的手指温柔抚摸过左池被寒风吹得龟裂开来红扑扑的脸蛋，满脸慈祥，声音里尽是耐心和温柔，“生日快乐，小池。今年奶奶给你做草莓蛋糕好不好？”
左池笑得特别甜，原来老院长并没有忘记他的生日，“好！谢谢奶奶。”
老院长抬头看着光无一物的枯丫，强风将它们吹得飘零抖动，天灰蒙蒙的，枝头上几只迷路的鸟也惊吓着飞走了。
“今年是小池来到奶奶身边的第六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左池眼睛亮晶晶的，像黑色剔透的琉璃，看着身旁像自己靠山一般立在寒风中的老院长，这个给予他第二次生命的人，心想，他一定要陪在院长奶奶身边很久很久，替她养老。
其实老院长并没有学
过怎么做蛋糕，所以制作出来的草莓蛋糕自然是不能跟外面的比，蛋糕胚是用电饭煲做的，不蓬松，甚至有些硬，里面再夹一些草莓，就是草莓蛋糕。
当时福利院所在的镇上甚至买不到奶油，所以老院长只能往蛋糕胚里尽量多加点糖。
这个孩子出生本来就很苦了。
左池没有吃过外面的蛋糕，但他觉得老院长每年这天给他的生日蛋糕就是世界上最最好吃的蛋糕。
左池小小的手捧着比他脸蛋还大的蛋糕，嘴巴里面塞得鼓鼓囊囊，像只嘴里塞满了松子的小松鼠，这个蛋糕好吃得让他眼睛都眯成了一道月牙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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