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烟花,顾玦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还有十天就是春节了。
过去九年,顾家的春节都是一家四口共同度过,再加上过年值班的几名家佣和往来的亲戚朋友,家里总是热热闹闹的,充满节日氛围。这些年柯墨一次都没回来过,顾玦总是刻意忘记他的存在,即使偶尔想起,也不会让任何人察觉。
独自一人身处异国对很多人来说都太过残酷,但如果那个人是柯墨,顾玦不确定,这会不会是他自己的选择。毕竟,他亲口说过,他讨厌顾家,不想留在这里。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他终究还是回来了,而两代人却已经阴阳两隔,再也无法团圆。老天爷像是和这一家人开了个恶毒的玩笑,父亲和柯阿姨的离世,竟然让顾玦忽然意识到,无论多少年不见,柯墨始终是自己的家人。虽然柯墨嘴上不承认,但顾玦相信,失去至亲的痛苦,他和自己会有同样的感受。
想到这里,顾玦打定主意,这个春节一定要和仅有的两个家人一起度过。
吃完饭送周若馨回了酒店,顾玦回到家已是深夜。
顾柯羽还没睡觉,很执着地守在一楼前厅等哥哥回来,看到人就飞奔过去:“哥,你昨天去哪了,我都好久没见到你了!”
顾玦抱了抱弟弟,揉揉小孩脑袋:“昨天临时有事出差,我不是让郑伯跟你说了嘛。这么晚了,还不睡?”
小羽抬头看着哥哥,想说什么,又张不开嘴。
顾玦笑笑:“怎么了?不会想让我哄你睡觉吧?”
“才不是呢,我都多大了!”小羽气鼓鼓地从哥哥怀里挣扎出来,在顾玦的眼神鼓励下终于问出在心里憋了半天的问题,“哥,我听说,我那个没见过面的哥哥回来了,是真的吗?”
顾玦眉心不自觉地皱了一下,又马上松开,迟疑片刻,最终还是点了一下头:“是。”
小羽:“那他为什么不参加爸爸妈妈的葬礼?为什么不回家?”
提到爸爸妈妈,小羽把自己给说难过了,话音未落就一头扎回哥哥怀里哭了起来。
顾玦心里也不好受,他轻轻拍着小羽的背,温声安慰弟弟:“小羽乖,上次不是说好了嘛,不能每次提到爸爸妈妈就哭。他们在天上看着你,希望你健康快乐地长大,等你变成小男子汉了,他们才会放心离开。”
小羽把脸埋在哥哥怀里里发出呜咽的声音:“嗯,这是最后一次,下次一定不哭了。哥,我那个哥哥,他到底为什么不回来?他是不是有什么秘密啊?”
顾玦:“小小年纪就学会胡思乱想了。你墨墨哥哥工作太忙了,美国又那么远,所以当时没能及时赶回来。现在回来了,但他亲生父亲在隽城,他要去看望他爸爸,所以暂时不能回这个家。”
小羽:“可是我是他亲生弟弟啊,他不想见见我吗?”
顾玦:“想啊,他当然想见你。等他有空了,我就带他回家,到时候你就能见到他了,好不好?”
终于把小羽安抚好,送回房间哄上床睡觉,顾玦下楼去找管家郑伯,让他安排人把顾家位于市区繁华地段的一套观景大平层收拾一下,说元宵节晚上要带小羽过去住。那里视野很好,能看到全城的烟花。
然后,他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从手机里选了一张小羽的照片给柯墨发了过去,另附一句话:“猜猜他是谁。”
虽然柯墨嘴上说着恨顾家,但内心深处一定还是渴望亲情的,小羽是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亲弟弟,这份亲情或许会成为他回到这个家的契机。
令顾玦满意的是,柯墨很快就回复了:“顾总和柯女士生的孩子。”
顾玦:“聪明,怎么猜到的?”
柯墨:“鼻子像你,下巴像我。”
不愧是学画画的,观察非常敏锐,顾玦以前从来没留意过小羽长的像谁,经他这么一说,仔细对比一下,还真有点像。
看起来柯墨并不反感这个弟弟,顾玦觉得这个聊天的氛围很不错,可以趁机缓和一下两个人的关系。于是他敲下一串夸奖柯墨观察力强的话,然而还没来得及发送,两条新信息先后传了过来:
“哥,要是当初我们做了,孩子也长这么大了。”
“哦,我忘了,我是男的,生不了。”
短短两句话把顾玦雷得外焦里嫩五脏俱焚,聊天欲望也跟着灰飞烟灭。他忍着把手机摔烂的冲动,心里大骂柯墨变态。
*
作者有话说:
柯墨:哥哥不回我信息,一定是因为嫌我不能给他生孩子而生气了。
第7章 扫墓
自从被柯墨那条信息毁掉沟通的欲望,顾玦好不容易找回的内心秩序又方寸大乱。
他花了两天时间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第三天,再一次来到隽城。
这天是农历腊月二十三,俗称小年,按照习俗,人们要这一天给逝去的亲人上坟。顾玦直接找上门来,要带柯墨回粼海去扫墓。
柯墨的生活作息毫无规律,既不是中国时间,也不是美国时间,吃饭睡觉全凭心情。门铃声响起时,他那个习惯晚起的室友还没起床,他本人已经坐在客厅画了好几个小时的油画,穿着一身沾染了颜料的旧衣服起身去开门。
门一拉开,一个穿西装的顾玦出现在眼前,从头到脚只有单调的黑白两色,与柯墨自己身上五彩斑斓的颜料形成鲜明对比。
柯墨目光轻佻,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这是要去参加葬礼啊?”
“带你去扫墓。”顾玦回答。
“不感兴趣。”柯墨翻了个白眼,刚要关门,被顾玦抬手拦住。
顾玦:“没有别的目的,除了扫墓,你还想做什么,我都奉陪。”
柯墨来了兴趣:“好啊,来跳一段脱衣舞,跳得好我就跟你走。”
顾玦:“……能不能好好说话?”
柯墨:“我九年前就这样啊,你忘了?”
顾玦:“我不想翻旧帐。”
“哦,那可惜了,我们之间只有旧帐。”柯墨冷笑一声,又要关门,再次被顾玦拦住。
“没有提前给你打电话,就是不打算跟你商量的意思。”顾玦看着他,“今天你必须跟我走。”
柯墨一脸嫌弃:“现在国内还流行这么土的霸道总裁吗?”
顾玦没再说话,后退一步,左右两侧突然出现两名身材魁梧的保镖,强行把柯墨从里面拽了出来,像警察缉拿犯人一样干脆利落将“目标”左右两边架起,准备就这么扛下楼塞进车里带走。
柯墨强烈抗议,大喊救命,室友韦喆闻声从卧室冲了出来,以为遇到了入室抢劫,抡起一把做雕塑用的锤子就要开砸。
退伍兵出身的保镖也不是吃素的,其中一人抓着柯墨,另一人反手轻松钳制住韦喆,三下五除二就从他手里夺走锤子。顾玦后退两步,给他们留出足够的发挥空间,淡定地看着这出闹剧。
韦喆认出这就是几天前来找过柯墨的男人,激动大喊:“卧槽,救命啊!有人要绑架我们!”
这人嗓门很大,穿透力十足,一声吼把同楼层邻居给震了出来。对门大妈打开防盗门上的小窗,警惕地看着这几个陌生人,发出正义的警告:“你们是什么人?放开这孩子,不然我要报警了!”
顾玦和柯墨同时一愣,韦喆倒是反应很快,大吼一声:“他们要绑架他!阿姨!快报警!”
眼看事情要闹大,顾玦转身向大妈解释:“抱歉打扰到您了,我是他哥哥,今天小年,想带他回老家上坟。前几天我们闹了点矛盾,他不乐意,跟我耍小脾气呢。”
这个年轻人看上去仪表堂堂,说话也很有礼貌,大妈半信半疑把他打量了一遍,又把目光转向柯墨:“他说的是真的吗?”
柯墨玩味一笑:“你看我俩长的像吗?”
大妈眉头一皱,再次打量起这两个年轻人。
顾玦:“墨墨,别闹了,听话。”
柯墨:“……”
演技太假了!差评!
韦喆在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大:“不像啊,一点都不像,啧,这个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阿姨,不瞒您说,我是做雕塑的,让我从专业角度给您分析一下这俩人的皮相和骨相。咱们首先看一下这两位的颅骨形状……”
艺术家开始自由发挥,大妈隔着防盗门听得津津有味,两名保镖有点不知所措,顾玦被人当面指指点点,无言以对。
柯墨不乐意了,顾玦是他一个人的消遣,他可以胡闹,别人不行。
他转身打断室友:“闭嘴!”
韦喆委屈:“不是你让我们看你俩长的像不像嘛,再说了,我是听到你喊救命才出来救你的!”
柯墨:“喊着玩的,不用当真。”
韦喆懵了,看看顾玦,又看看柯墨:“那他到底是谁?”
柯墨:“少管闲事,回去睡你的觉。”
看柯墨态度转变,顾玦示意保镖放手,问他要不要换身出门穿的衣服。柯墨充耳不闻,直接推开挡在楼梯口的保镖朝楼下走去。顾玦没再说什么,也跟着下了楼,两名保镖紧随其后离开。
大妈目送这几位离开,一边念叨着“这都什么人啊”,一边关上了防盗门上的小窗。
躲在房间里的韦喆女朋友听到动静,凑上前来小声问:“柯墨怎么跟他们走了?到底什么情况?”
韦喆摇头叹气:“玩的太花了,我不理解。”
柯墨和顾玦上了同一辆车,两名保镖上了另外一辆,两辆车一前一后驶出小区。
两个人坐在后排,谁都不说话,就这么僵持了好一会儿,顾玦主动开了口:“这次回去刚好住一段时间,过完年再走。”
柯墨装聋作哑,赌气似地看着车窗外。
顾玦:“霄云广场你还记得吧,那边前几年盖了高层公寓,我们有一套视野特别好的,元宵节可以在那边看烟花。你都好多年没看过粼海的烟花了吧。”
柯墨依然不说话。
顾玦只好继续努力:“年夜饭想吃什么?我让人提前准备着。”
柯墨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扭过头来看着顾玦,面无表情地回答:“吃你。”
顾玦:“……”
非要跟精神病搭话,自作孽。
想到前面有个司机,担心柯墨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让司机听到不好,他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对司机说:“老张,你去后面那辆车坐,这辆车我来开。”
司机应了一声,给后面的车打了个电话,靠边停车后下了车。顾玦从后排下来,绕车半圈坐进驾驶位,系好安全带,启动车子。
半分钟后,柯墨在后排幽幽开口:“你把司机打发走,人家以为我们要在车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顾玦很无语:“我开着车能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柯墨:“哥,你很缺乏想象力啊。”
顾玦:“……闭嘴。”
柯墨:“你没看过那种片子吗?就是那种美国人爱拍的公路爱情动作片……”
顾玦:“闭嘴!”
柯墨:“比如,我可以给你……”
顾玦:“闭嘴!!”
开车带柯墨回粼海这一路,是顾玦二十六年人生里最漫长的三个小时。
终于到达目的地,他下车从后备箱取出一套黑色西装和皮鞋给柯墨,让他回车里换衣服。柯墨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沾了很多彩色颜料洗不掉的衣服,撇撇嘴,接过西装钻回车里。
另一辆车随即而至,保镖下车,从后备箱里取出两束早已备好的百合花,交给顾玦。
柯墨换好衣服下车,看到顾玦将一束鲜花迎面递向自己:“你的。”
他愣了一下,略显迟钝地接过花束,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顾玦很想问他刚刚要说什么,但鉴于这位精神病人今天的病情比较严重,还是决定不给自己找更多麻烦了。
两个从头到脚一身黑的年轻人各自捧着一束鲜花,来到顾海年柯妍夫妇合葬的墓前。
顾玦率先开口,沉声对着墓碑上的双人合照说:“爸,柯阿姨,葬礼太匆忙,柯墨没能赶回来,现在他来看你们了。”
说完将手中的鲜花插入墓碑前的汉白玉花瓶中。
柯墨效仿他的样子,也将鲜花插入另一个花瓶中,起身后双手插兜,抬头看看天,又看看远处的风景,最终在顾玦的眼神施压下才憋出一句:“这里环境不错,你们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再见。”
说完刚要转身,被顾玦一把抓住肩膀揪了回来:“我开了三个小时的车把你带回来,不是为了看你这么敷衍。”
小时候练过不到一年的跆拳道早就废了,柯墨自知现在打不过顾玦,识趣地乖乖站回来,继续双手插兜,抬头看天,低头看地,扭头看风景。
半晌后,他无奈地看向身边的人:“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哥,这儿挺冷的。”
顾玦拿出手机给等在陵园停车场的保镖打电话:“从后备箱拿条毯子送过来。”
柯墨凑过去:“再拿瓶酒,最好是白兰地。”
顾玦把手机拿开,用警告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又对电话那头说:“不用酒,只拿毯子。”
说完挂断电话。
柯墨委屈脸:“喝点酒比较暖和,而且……有助于我敞开心靡。”
二人对视片刻,顾玦明知道柯墨又在抽疯,但这个疯子的眼神实在让人无法拒绝。于是他又打给司机:“开车去附近买瓶酒送过来,随便什么酒。”
柯墨大声补充:“白兰地,最好是Martell,Hennessy也行!”
电话那头的老张迷茫了:“顾总,刚刚什么……我没听清。”
顾玦深吸一口气压下想揍人的冲动,耐着性子对着电话说:“一瓶马爹利蓝带,两个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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