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那些针有多粗?温乐说每一次他被针扎的时候,感觉整具身体都要被捅穿了!”
弟弟手腕上那一圈圈或深或浅的伤痕,不就是他反抗针灸大夫后,被吊着罚站三天三夜留下的痕迹么?
“……冷暗被罚站了三天,吊着手,镣铐扎入皮肉里。他没办法离开,苍蝇虫子绕着他飞,在他身上爬来爬去,你能想像这有多难受,多噁心吗!”
还有弟弟出租房里的胃药……
“……疗养院里的那些畜生逼他吃药,他只能在那些畜生离开之后,抠着喉咙将药都吐出来!你知道催吐有多难受么?不知道的话,就上网查一查!越抠越难吐出来,先是放手指进去,接着整只手都放进去!胃酸腐蚀食道,指甲划破喉咙划出血,你能想像那有多难受么!”
“……郝向明啊郝向明,冷暗是真他妈眼瞎,才会爱上你这么个玩意儿!他在那地狱一样的地方里受苦受罪,被那些畜生凌辱虐待。而你呢?你在哪里!你在做什么!要是没有我告诉你,你岂不是一辈子都不知道,还跟着你那两个畜生都不如的爹妈吃香喝辣过好日子!你他妈的告诉我,你配当他哥哥么,你配他为你这么牺牲么!你他妈配得上他那么爱你吗!”
郝向明无力地顺着树干滑倒在地,树干粗糙不平,在他的背上刮出划痕。
郝向明手指抠着泥土,指甲崩裂渗出了血。他胸口疼得几乎要裂开,哭得几近窒息:“我不配……我不配……”
手机掉在了地上,一大串眼泪落在了红色的挂断键上,宋乘还没骂完就听到了手机那边的嘟嘟声。
他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更生气地骂了一句脏话,差点就要把手机摔在地上:“操,什么玩意儿!”他以为郝向明是受不了自己的怒骂,才把电话挂断的。
通话结束后,宋乘连抽了两根烟才将怒气压下去,他越想越觉得冷暗这个双胞胎哥哥真不是个东西,知道真相之后还是一副懦弱逃避的模样,还他妈挂他电话,冷暗真的是瞎了眼又昏了头才会爱上这么个东西。
可是他再不平又有什么办法呢,冷暗就是爱上了他哥,飞蛾扑火一般地义无反顾,爱情这个东西,从来就没有理性可言。
宋乘无奈又不甘地摇摇头,将烟头掐灭在阳台的花盆里,房间里传来了一阵声响,接着是拖鞋的趿拉声。
宋乘回头,看着冷暗走向自己,嘴角微微扬了扬,挑着眉毛说:“哟,醒了,一觉睡到大中午,早餐都省了,真不错啊。”
冷暗穿着宋乘的衣服,尺码有些大,宽松地罩在他瘦削的身上。也许是因为刚醒,冷暗的眼神还有些迷糊,这更让他在滑稽之中又多了几分可爱。
这几天,他一直待在宋乘家里,要么睡觉,要么醒着发呆,不哭不闹也不发飙。宋乘问他什么,他就答什么,没什么颠三倒四的话,可就是让宋乘觉得他怪怪的,像是个没有心的木头人。
宋乘偷偷询问过先前冷暗住院时的医生,医生说是心理问题,建议进行心理治疗。可是冷暗对于心理治疗的排斥和恐惧,宋乘是知道的,只好暂时搁置着。
冷暗看见自己的手机放在宋乘搁在阳台围栏的胳膊旁,皱眉问:“你拿我手机干嘛?”
“刚才在客厅里听见铃响,就接了,怕你错过什么事。你都失踪几天了,你们筒子楼的人和你那些送外卖的兄弟们应该都挺着急的。没想到是个诈骗电话。”
冷暗不满道:“多事。”
他走过去拿起手机,查了一下通讯记录,什么都没有,便怀疑地抬头看宋乘:“通话记录呢?”
“既然是诈骗电话,还留着干什么?当然是删了啊。怎么,你还想跟骗子聊天?”
冷暗更加不满地白了他一眼:“你怎么就这么多事?这是我的手机,不是你的,你自作主张删什么。有病。”
宋乘抱歉地耸耸肩:“sorry啦。”
冷暗点进了微信聊天窗口,看到他和郝向明聊天纪录还停留在赵丽玲和郝建国出现前一天,心就是一沉。哥哥为什么不找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说,难道他真的……
忽然间,冷暗转头盯向宋乘:“刚才那个不是什么诈骗电话,而是我哥打给我的,是不是?”
宋乘被冷暗盯得心里一阵发毛,他没想到冷暗竟然这么机敏,一下子就猜出了电话的来源。不过自己刚才那个借口确实也很拙劣,被冷暗看穿实在情有可原。
他故作镇定:“你要是怀疑我,你就打电话给你哥试试呗。如果刚才真是他打来的,他肯定也会接你的电话。”
他想起了方才郝向明打电话过来,手机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这证明了郝向明的手机根本不在他手上,所以即使冷暗真的打电话过去,那接电话的人十有八九不会是郝向明。
听了宋乘的话,冷暗犹豫了。
他扔有些害怕联系郝向明,他不知道电话接通之后,自己应该说什么,是质问哥哥为什么又走了?或者质问哥哥是不是真的认为自己有病?还是质问哥哥今后他们两个应该怎么办吗?
“打呀,打了,你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宋乘有恃无恐。
“你闭嘴!”冷暗不耐烦道。
宋乘看热闹不嫌事大似地继续挑衅:“怎么,你怕啊?怕不知道怎么面对你哥?”
“我怕个屁!”冷暗被宋乘说中了心事,有些慌张,当即嘴上就回了一句,“打就打,老子还怕了不成!”
说完,他就从手机通讯录里找到了郝向明的手机号码,拨了出去。
嘟了几声之后,电话接通了。冷暗还没来得及紧张,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女人冷漠无情的声音:“温乐,你到底想怎样?你要是再纠缠向明,我会让你付出比进疗养院更严重的代价!”
冷暗还没来得及说出“喂”字,就被硬生生塞回了喉咙里,如同被一团浸透了浓盐水的棉花团一样,堵得他喉咙极疼。
“温乐,我再说一遍,你要是再纠缠向明,我会让你付出比进疗养院更严重的代价!我会让你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你听明白了吗!”赵丽玲的声音严峻冷酷,不带一丝情面,将冷暗直接拽回了在疗养院里的黑暗岁月。
他哽咽了很久,才慢慢地吐了一句话:“明白了……”
接着,电话被赵丽玲挂断了,回荡在冷暗耳中的,只剩下急促的嘟嘟声。
冷暗慢慢放下了手机,看着通讯录页面的手机荧幕发呆。通讯录里,他给郝向明留的备注是“最爱的哥”,可是这个最爱的哥哥,根本就不在乎自己这几天过得如何。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断了吧,一切都断了吧。
看着冷暗迅速褪去了血色的脸,原本有些得意的宋乘一下子没了笑。他紧张地问了一句:“喂,你又怎么了?你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他不禁后悔怂恿冷暗打电话了,转了个身,整个人背靠栏杆,双臂打开,一副守卫姿态,他担心冷暗受不了太大刺激,一个不注意就直接从阳台跳下去。
冷暗木木地摇摇头,回了一句:“没事,你没骗我,就是个诈骗电话。我哥,根本就没有找我。”
宋乘愣了一下,紧绷的身子也放松了一些,接着故作愉快地笑了起来:“嗐,我就说,我没骗你吧,就是个诈骗电话,你还纠结个什么劲儿。还有啊,你哥没找你就没找你呗,没啥大不了的事,不还有我么?我陪你啊。”
冷暗勉强咧了咧嘴角:“嗯,还有你陪着我。”
第53章 【已修改】
但虽然说是陪,大部分时候冷暗还是一个人坐在宋乘家里的角落发呆。
他什么也不做,坐在地上看着地上的某一点一动也不动,一言不发。
有时候,宋乘看他这副样子,于心不忍,就坐在他旁边陪着他,他便默不作声,直勾勾地盯着宋乘,盯得宋乘心里发毛,只能起身离开。
到了饭点,他就吃饭;到了该睡觉的点,他就躺在宋乘旁边睡,像个婴儿一样蜷缩起来,用被子裹住自己,只露出鼻子来呼吸,仿佛这样就能将外界所有的危险都隔绝在外。
冷暗这样的表现,让宋乘没了任何挑逗他的心思,只觉得他可怜,猜想着冷暗整天发呆到底都在想什么。
一个星期后,宋乘终于知道了冷暗在想什么。
那是一个晴好的日子,初春的懋城,在阴雨连绵,潮风入骨的时节难得地抹蓝了一片天。
冷暗穿上了一身干净衣服,轻松愉快地对宋乘说:“宋乘,我今天要回出租房。”
宋乘不解:“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回出租房了?”
“太久没回去了,一直赖在你这里,也不是个事儿。”
宋乘道:“没事,我又不介意,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反正我有的是钱,而且……”宋乘停了,到底没将后面那半句“我还巴不得你一直住我这儿,反正我对你的心思,你也知道”给说出来。
他的父母整天忙于生意,根本没工夫理他,每个月给他的钱完全够他养活自己和冷暗两个人。
冷暗摇摇头:“你不介意,我也不能再继续住下去了。宋乘,我打算离开懋城了。”
“什么?!”宋乘大吃一惊,“你要离开懋城?为什么?”
他万万没想到,冷暗这几天活得像块木头一样,天天躲在角落里发呆,竟然是在想着离开懋城。
冷暗淡淡道:“不为什么,待腻了,想要换个环境,换个心情。我也年轻,多去些不同的地方也挺好,那些外国小年轻不就喜欢什么『在路上』吗?”
“可你不是外国佬啊,你学他们干什么!”宋乘听得急了起来,“你要去哪里?你怎么养活自己?还有你这个身体和精神状况,你就不怕死在什么地方,没人管了吗?在懋城有我罩着你,换作别的地方,谁罩着你?”
“我不要任何人罩,”冷暗语气依旧淡淡的,但神色明显消沉了,“当初我来懋城的时候,还不到十七岁。身上只有梁文书给的几百块钱,照样找到了工作养活了自己。现在我都成年了,难道还比不上十七岁的时候么?至于我的身体和精神状况,”他哼了一声,“懋城已经和燕城一样,成了我的伤心之地,你觉得我待在这里,对我的身体和精神状况──是好,是坏?”
宋乘沉默不语。
冷暗的想法其实没有错,冷暗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早就已经有了养活自己的能力;而郝向明的突然出现,赵丽玲和郝建国的追踪与迫害,他自己的情绪失控和自杀未遂,以及这一年多来的痛苦挣扎与自救,已经让冷暗在这座容纳不了太多惊世骇俗的变故与冲突的小小城镇里,留下了太多惊恐焦虑的回忆,兴许在这城里走的每一步,都能让冷暗或多或少地回忆起心酸悲苦的过往。
所以,与其困在这里自我折磨,倒不如另寻出路。
可是冷暗这么一走,就意味着今后他很难,甚至再也不能见到冷暗了,他舍不得。
宋乘抓住了冷暗的胳膊,带着几分哀求道:“冷暗,你能不能别走?你有什么困难,有什么苦楚,我们一起解决,一定能治好的。你要是走了,我也许就……就见不到你了。”
因为家庭的原因,他没有办法跟着冷暗一起离开,哪怕他可以走,在这之前,他也要和他的家族不知争论多久。
他是叛逆,可是他不独立,他没有办法轻而易举地放下在懋城拥有的一切,跟着没有任何牵挂的冷暗说走就走。
冷暗平静地将宋乘的手拉开,望着他,说:“宋乘,你对我的心思,我都知道,我也非常感谢这段时间你对我的照顾。但很早之前,我就跟你说过,我不喜欢你,我们可以当朋友,但永远不可能成为恋人。我爱的是我哥,哪怕现在我跟他,”冷暗哽咽了一下,“我没有办法改变我对他的爱,因为那已经是刻入骨子里,上天注定了的。宋乘,对不起,我辜负了你的情意。而且因为这样,我更应该离开,不然一直跟你纠缠下去,对你也不公平,你明白吗?”
有些话,就该挑明,有些感情,就该斩断,短痛远比长痛要好。
宋乘看着冷暗,感觉心脏一阵一阵地疼。他早就预料会有这样的结局,冷暗从来都没有跟他说过喜欢和爱,也一直都在拒绝和他在一起,不厌其烦地告诉他,他们两人之间只有肉体关系。而在他们成为炮友的起初,他自己也是这么跟冷暗说的;只是后来他没出息,动了心,当了真,最后受了伤。
他和冷暗,都像是飞蛾一样,一厢情愿地扑向了名为爱的火,将自己烧得灰飞烟灭。
宋乘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咬着唇,疼得他清醒。
温暖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照到他身上,他卷起袖子的胳膊上,被流金的阳光照亮的纹身明晃透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COLD & DARK。
当天冷暗就在宋乘的陪同下,回到了出租房。
因为两个多星期没有人住,出租房里已经积了很多灰。
冷暗打扫了一个多小时才把出租房打扫干净,接着打电话跟管楼的黄姨说了过两天要退房搬走的事,又跟外卖雇主辞了工作。
“你这满屋子的东西,打算怎么处理?”宋乘问他。
冷暗环视了一眼房间,床上的被子,是郝向明买的,还很新,特别暖和;桌子下面的取暖器,也是郝向明买的,只需开一会儿就能让整间房暖和起来;墙上的纸风车,是郝向明做的,五颜六色,鲜艳夺目……满屋子都有郝向明给他买的新东西,就连空气里仿佛都残留着郝向明的气味。
郝向明,他永远都忘不了放不下的郝向明。
冷暗看得眼睛发热,猛吸了一下鼻子,偏过头不再看房里郝向明买的那些东西,故作不在乎地说:“我这两天问问这楼里的人吧,谁爱要谁就拿去,我就带些随身衣物走。”
冷暗觉得郝向明真是亏大了,买了这么多东西,结果没用几回就要送给别人了。
他们两兄弟,其实都是傻子吧。
两天后,冷暗收拾好了东西,他买了一张开往懋城以西八百多公里的一个小城的火车票,再一次地奔向未知的远方。
他选择那个小城的方式依旧很简单,蒙眼掷飞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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