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乘嘻笑地躲开了,见冷暗的神情似乎正常了一些,也就稍微放松了。
冷暗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星期,被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
医生对他遍布全身的伤痕感到非常好奇,虽然那些痕迹已经很浅很淡了,但从其密集程度仍然不难看出冷暗曾经受过非人的虐待;冷暗各种药物过敏,脆弱的肠胃和受损的食道也让医生觉得很奇怪,所以每次检查时,他们都会询问冷暗的过往病史,以及冷暗是否被他人虐待过。
但是冷暗始终回应是自己小时候不懂事,乱吃东西吃坏了脑子和肠胃,后来长大了一些又跟街头混混整天打架,所以才会有这么一身伤。
医生对他的说法半信半疑。这段时间,他们也发现了冷暗的心理状态似乎也有很大的问题,便建议冷暗看看心理医生。可是一说到心理医生,冷暗就会想起了自己当年是如何被赵丽玲欺骗,进行所谓的心理治疗和认知矫正的。恐惧瞬间化成了一堵无形的墙,横在冷暗心里,将他和本来处得还行的医生给硬生生隔开了。
冷暗坚决不肯见心理医生,还差点在医院里闹了起来,最后是宋乘连劝带骂,才避免了他在医院里滋生事端。医生见冷暗过度反应的样子也不想再劝了,对冷暗的态度也因为冷暗的不配合而冷淡了许多。
走出医院的那一刻,他迷茫地注视着大街,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去哪儿,又能干什么。
他不敢回出租房,因为他担心他一上楼看到的人又会是赵丽玲和郝建国,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变态”、“垃圾”、“精神病、”“去死”;他也担心见到的对象会是郝向明,他不敢再听郝向明的任何说法,说的是真情,还是假意,他已经分不清了。
他更害怕,自己回到出租房,看到的是空无一人的屋子。
换作以前,那很好,意味着他的生活既平静又安全。可是自从和郝向明重逢之后,他又习惯了出租房里有郝向明的存在。他们寸步不离地度过了春节,他们如漆似胶,身体交融。冷暗不知道,在习惯了郝向明的陪伴后,该怎么去面对不知何时才会终止的孤独。
出院那天,宋乘站在他旁边,叼着烟问:“去哪儿?”
冷暗摇了摇头:“不知道。”
“回你家那儿?”
冷暗叹了口气:“我担心他们还在那里。”
“他们?”
“我哥和他爸妈。”
宋乘吐了口烟,想了想,说:“那你先住我那儿吧,我那儿还有你的洗漱用品,衣服先穿我的,你要是嫌弃,等会儿一起去买新的。等你想回你家了,我陪你。这几天我也让我道上的兄弟帮忙看看你家那儿情况怎么样,你哥和他爸妈走没走。”
冷暗看着宋乘,心里生出一种难言的感觉,感动,感激,好像还有那么一点点好感。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宋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为什么你和你哥都这样了,你又因为他遭了那么多罪,你还是护着他,放不下他?”
冷暗从宋乘的烟盒里抽了根烟出来,就着宋乘的烟点燃了自己的,深吸了一口后,吐出一大团烟:“因为太爱他了?谁让我眼瞎呢。”
烟团中,宋乘的眼中闪着悲伤又无奈的泪光,他快速眨了眨眼,笑着附和:“是啊,谁让我眼瞎呢。”
第51章 【已修改】
“向明,你妈妈来接你了。”
郝向明被同学喊了一声,从神游之中回到了现实。他应了一声“好的,知道了。”便胡乱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背著书包,脸色阴沉地走向站在教室门口的赵丽玲。
赵丽玲一见到儿子就挽住了他的胳膊,像是怕她一个没看好,儿子又会从眼前溜走一样。她的头发刚染了新的颜色,遮盖了这段时间因为郝向明跑去找温乐而焦虑疯长的白发。她脸上敷的粉也比以前厚了,因为气出来的皱纹也必须要掩盖妥实。
“饿不饿?饿的话,等回到家,妈妈给你做夜宵?你看你最近又瘦了。”
郝向明将她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扯开,双手插着裤兜,低头走,冷冷答了一句:“不饿,不吃。”
赵丽玲快步跟上儿子,抓着儿子的下衣䙓,毫不气馁地继续找话题:“今天复习了什么?离高考还有一百来天了,你要抓紧时间好好复习啊……”
一路上,郝向明听着她絮絮叨叨,强调高考复习的重要性,自己则是快步走着,要么不回答,要么就应一个“嗯”字。他的心里已经生出了对养母的厌恶情绪,因为是她,又一次将自己和弟弟生生拆散了。
自那日赵丽玲和郝建国突然出现和辱骂,使得温乐大受刺激,落荒而逃之后,郝向明就被他们强行带回了燕城。他挣扎过,反抗过,甚至也试图逃跑过,然而赵丽玲和郝建国直接报警,在员警的协助下,像押犯人一样,将他押去了机场,赶上了飞机。
回到燕城后,郝向明就被赵丽玲和郝建国彻底监管。他们没收了郝向明的手机,搬走了他房间里的电脑,外界想要联系郝向明必须通过赵丽玲或郝建国。他们还装了监控,只要郝向明在家,他的一举一动就会被记录下来。郝向明上学、放学也由他们轮流接送,将郝向明看得比看贼还紧。他们甚至还考虑让郝向明带上电子脚链,让郝向明无处遁形,无处可逃。
在这几乎算得上是无期徒刑的生活中,郝向明简直要疯了,他感觉自己彻底成了一个傀儡,被他们监视和操控着,仿佛有数不清的无形绳索,勒入了他的皮肉里,拴住了他的灵魂,让他疼痛,愤怒又绝望。
然而更令他焦虑难耐,抓心挠肺的是,他不知道弟弟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温乐那天的反应让他一直惴惴不安,他不知道弟弟和养父母之间发生过什么,以至于弟弟一见到他们,就恐惧得发抖发狂;他更不知道自己到底曾经说过什么对弟弟不利的话,以至于弟弟在最后推开了自己的怀抱,松开了自己的手,宁愿摔下楼梯,也要奔逃下楼,落荒而逃。
他恨不够迅速、不够勇敢、不够用力的自己,更恨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他能觉察出,养父母和弟弟之间有着很大的秘密,而那个秘密,正是造成如今局面的原因。
他认为自己应该查清真相,但无从下手。问养父母,他们十有八九是不会说出来的,毕竟他们一年多前就缄口不言,而且只要提到温乐,他们嘴里蹦出来的只会是恶言恶语,他一点不想听任何针对弟弟的辱骂词汇了;更何况,他现在被这样监管着,控制着,根本没有一点办法,他到底该怎么办?
郝向明感觉自己坠入了一个黑暗的无底洞里,愤怒、悲伤、不安……所有消极的情绪环绕着他,像贪吃的饕餮一样,将他所有的精力全数吸走了。
有那么些时候,他压抑得想要轻生。可是他死了,弟弟怎么办?他还没找到弟弟,他还没知道事情的所有真相,他不能就这么死了。
回到家中,郝建国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虽然脸是朝着电视,可是目光从家门打开的那一刻就一直追随着赵丽玲和郝向明。
郝建国和赵丽玲交换了一个眼神,赵丽玲张口无声地告诉他“没事,今天很正常”,郝建国便点了点头。
他是越发不喜欢这个儿子了,固执、任性、还不听话,和那个顽劣的双胞胎弟弟将这个体面和睦的家搞得一团糟,连邻居都知道郝向明离家出走,他和妻子跨越千里远赴南方亲自将郝向明逮回来的事情。
这样的家丑,不知道已经成了社区里多少人的餐间谈资。体面了一辈子的郝建国,哪里能忍受这样的事。
赵丽玲又问了一遍郝向明,要不要吃宵夜。郝向明冷冷拒绝后,就回了房间,将房门锁上,将自己与世隔绝。
赵丽玲听着门锁的哢哒声,叹了口气,安慰自己:至少今天又把他看住了。
第二天,郝向明是在郝建国的陪送之下上的学。看着郝向明进了教室后,郝建国才离开。
郝向明的同桌打趣郝向明:“你爸对你真好,还送你上学,太贴心了。”
郝向明面无表情地将练习册拿出来,说:“羡慕?跟你换个爸怎么样?”
“那敢情好啊,那我岂不是钱多得花不完了哈哈哈,”同桌乐呵呵地接茬往下说,丝毫没留意到郝向明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那样每年我都能买最新款的苹果,多好。唉你是不知道我千辛万苦从我妈手里抢救出来一点过年的零花钱,却只能买一个山寨机的苦啊……”
同桌只是随便感慨,并没什么真情实感,但郝向明却是听入了心。他一把抓着同桌的手就问:“你买手机了?”
“嗯,开学前买的。一个山寨机,不过有得玩儿总比没得玩儿要好。”
“带来了吗?借给我用用。”
“没,我怕带了就忍不住玩儿,就没法儿好好复习了,而且老班不是规定了吗,快高考了,要是让他看见在学校玩手机,他就扔楼下砸了。我好不容易攒够钱买的啊。”
“你明天带来,借我用用,我保证不让老班看到。”
同桌好奇地问:“你自己不是有手机吗?借我的干嘛?还要在学校用,你用你自己的不行啊。”
“你别管,总之借我用用,我给你一百;要是给老班发现缴了,我就赔你一个最新款的苹果。”
同桌想了想,答应了。
第二天,同桌真的把手机带来了,偷偷摸摸地塞给郝向明:“你小心点用啊,要真给老班砸了,你给我买最新的苹果。”
郝向明将手机藏进衣服里,在大课间跑到了学校的一个角落里,快速输入了温乐的手机号码。
在懋城和温乐重逢之后,他就将温乐的手机号码熟记于心。关于弟弟的一切,得深深刻入脑子里,才能永久保留。
电话拨了出去,那头的“嘟”声很慢,可郝向明的心跳却很快。他紧张得连脑门都渗出了汗,手插在裤兜里也不是,插着腰也不是。
他在脑海中快速掠过着各式各样的话,例如“你还好吗?”、“你现在在哪里?”、“对不起我错了。”他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对温乐说,好多好多问题想问温乐。
但电话接通之后,郝向明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却只是简简单单的“喂,乐乐,我是哥哥。”
“郝向明?是你?”
郝向明当即意识到电话那头的人,不是温乐。他当即逼问:“你是谁?你怎么拿着我弟弟的手机?你把他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人夸张地大笑一声:“果然是你啊郝向明,你终于舍得打电话了,可喜可贺啊!”言语之中,尽是嘲讽。
“你到底是谁?”
“宋乘,那天在台球馆里见过的那个,记得吗?我是温乐的……,”宋乘又笑了一声,语气暧昧地继续说,“好——朋——友。”
郝向明当即就炸了,冲着电话那头喊:“你为什么和我弟弟在一起!他现在在哪里?他怎么样了?你是不是又想对他做什么!”
郝向明当然记得宋乘,这个长相痞帅,身上还纹着弟弟名字英文直译的男人。
这个男人,曾和弟弟翻云覆雨,占用着弟弟所有的美好。每每想到这些,郝向明都嫉妒得要发疯。
宋乘哈哈大笑,忽而语气一转,恶狠狠地质问郝向明:“郝向明!你有什么资格问我这些?在你弟弟受苦受难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的是我;他一心寻死的时候,将他从阎王爷那里拉回来的是我;而你呢,你在哪里?你在干什么?你直到今天,才打电话来问冷暗怎么了,你还是个人吗!你这个懦夫,垃圾,你根本不配得到他的爱!”
“难道你配吗!”
“我当然配!”宋乘怒吼回去,“起码我不会像你那样,在他被你不是人的爹妈迫害的时候,还能潇洒自在地过日子!自从你那不是人的爹妈迫害他之后,他的精神就一直有问题,他多少次寻死觅活,都是我将他拉回来的!而你呢,你居然还能心安理得地跟着你那不是人的爹妈生活,甚至在他们找上门的时候,也没保护好他!郝向明,你知不知道,他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你根本逃不开任何关系,你他妈的就是个垃圾得要死的懦夫!”
郝向明听得心神大乱,宋乘的话骂得没头没脑,毫无逻辑,可是大致的意思他是听得清清楚楚了:赵丽玲和郝建国曾经迫害过弟弟,让弟弟出现了精神问题,而他,却依旧和养父养母和和睦睦地生活在一起。
郝向明两手抓住了手机,惶恐不安地追问宋乘:“你说我爸妈迫害过乐乐,这是什么意思?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
第52章 【已修改】
咚的一下,郝向明的身体撞到了身后的树上,新春刚长出来的一片绿叶经受不住这突来的猛烈冲击,从枝干上脱落,悠悠荡荡地落了下来。陪着这夭折绿叶落下的,还有郝向明眼泪。绿叶掉落在郝向明脚边,承接了郝向明的泪水,折射出他那张惊愕的脸。
方才二十分钟,是郝向明这一生里最漫长也最煎熬的二十分钟,宋乘的声音充满了无法抑制的谴责和愤怒,控诉了郝向明的养父母是如何欺骗温乐,将温乐骗进了宛若地狱的疗养院里,进行生不如死的矫正治疗;而郝向明的养父母再次出现在温乐面前时,大受刺激的温乐又是如何精神失常地灌饮烈酒和自撞镜子的方式去鬼门关晃悠了一圈。
“宋乘,你说的,都是真的吗,我弟弟他真的……”
泪水模糊了郝向明的视线,眩晕中他仿佛看到了弟弟那张苍白憔悴的脸和那具虚浮脆弱的身体,他甚至依稀听到了弟弟的微弱求助:“哥,救救我,救我出去……”
郝向明登时明白了他和弟弟重逢后的那一次做爱,弟弟为什么忽然发疯地哭闹挣扎,求自己救他。当时郝向明还以为弟弟只是一时情动,产生了错觉。如今想来,那时的弟弟根本早陷在了梦魇里。
“是不是真的,难道你看不出来?你跟他上过床,你没看见他身上的那些伤吗!”
泪水簌簌滚落,掉进了郝向明的衣领里,冰凉的触感就像温乐那双怎么也捂不暖的手。
是的,宋乘说的没错,他剥光弟弟的衣服和弟弟做爱的时候,当然注意过他后背那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圆形伤口,不就是温乐在疗养院里经受针灸治疗时被扎出来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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