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温乐听着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咒骂着自己,觉得他们就像是青面獠牙的魔鬼,一个两个的眼神都是恨不得要他死似的。
他闭上了眼,干涸渗血的嘴唇往下弯了弯。
他再也没有力气和他们对骂了。
三天之后,他终于被放了下来,两腿一抖,整个人俯面趴在了地上。
护工厌恶地看着他,踢皮球似地踢了他一脚:“起来,赶紧去洗洗,脏死了!”
而酒期期留,是期久,衫,儿
温乐趴在地上,缓了很久才勉强撑地站了起来,带着一身污渍晃晃悠悠地回到病房,脱下了一身脏衣服,用非常非常烫的水将自己洗了一遍又一遍。
站在花洒下,看着自己的皮肤被烫得发红,起皱,剥落。他失声哭了起来,头一下一下地撞着墙,直到脑门上磕出了血,才蹭着墙壁,滑落在了地上。
他真的好想去死,可是他舍不得,因为他还没能见到郝向明。
要死,也要见了最后一面再去死。
温乐在病房里睡了三天,每一天就跟机器人一样:吃饭,洗澡,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发呆。起初他还会觉得难过流泪,到后来,他已经哭不出来了。
好几次,他甚至想一头撞墙,死了算了,但终究是没有这么做。
现在的生活于他,就是一条漫长黑暗的路,周围都是猛兽相伴,脚踩下是有毒的荆棘,他每走一步,就会踩出血,可是他仍坚持走着,只因为他还想看到尽头那盏叫“哥哥”的灯。
尽管他不知道,那盏灯还是否等着他。
三天后,护工又来了,带着温乐回到了电击治疗室。
梁文书和张一水一如既往地问了温乐很多问题,然而温乐只是呆呆地看着桌沿,一言不发。这种情况下,梁文书和张一水也没有办法判断该不该给他施加电击,所以只能陪着温乐一言不发。
温乐后来也被带到了针灸室,针灸大夫还记恨着温乐踹他的事情,所以下针的时候又狠又多,可是温乐就这么趴着,就算痛到极致也一声不吭。
有如断网的电脑一样,温乐断绝了与外界的任何联系。
梁文书没有办法,从业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倔强的病人。和张一水商量之后,他们给温乐开了一大堆药,摆在温乐面前,让温乐服下。
“吃下去吧,你精神状态不好,需要药物辅助。”
温乐面无表情地将药吃了下去,那些五颜六色的药丸就像糖粒一样,咕噜噜地滚进了他的肚子里。
吃完药后,他就回了病房。
在护工离开之后,他跑进厕所里,蹲在蹲坑旁,抠着喉咙,将刚才吃下去的药丸混着胃液和胆汁一起吐了出来。
电击、针灸、吃药、 催吐……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多月,每一天对于温乐来说都是黑暗又绝望的。
他越来越瘦,越来越憔悴,仿佛纸片,风稍微一吹就飘没了。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或许他已经是个孤魂野鬼了,因为电击和针灸的疼痛,他似乎都感觉不到了。
──☆
进入疗养院后的两个月,适逢探亲日,在护工的陪同下,病人是可以跟亲人见面的。
没有人来看温乐,但他还是能与其他病人一起在疗养院的花园里散散步。
已经是夏天了,阳光非常灿烂,将温乐病态惨白的皮肤晒得红红的。
虽然天气热得让绝大多数人难受,但温乐却有种久违的活着的感觉,外面的温暖让他禁不住舒服地打了个颤。
原来夏日的晴天是这样的。他想。
他坐在花圃旁的一个长椅上,看着不远处的几个人。
一个七八十岁穿着病号服的老头正坐在轮椅上,口齿不清地和两个中年人说着什么,中年人旁还站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长得挺胖乎的,穿着条背带裤,背对着温乐,手里不知在玩着什么东西。
是一家人啊。温乐想。真幸福。
过了一会儿,小孩子无意间回了头,视线和温乐对上了,温乐不由自主地同他笑了笑,那个小孩子就无比灿烂地笑了起来,也没跟那两个中年人说,直接朝温乐跑了过来。
“哥哥你好。”小孩子笑嘻嘻地露着一口大白牙。
“你好啊。”温乐笑着回答。他很久没有进行这么温和平静的对话了,他高兴得心里发酸,心酸得想哭。
“哥哥你长得真漂亮,我好喜欢你啊,但是我觉得你不开心,我送你一个礼物好不好?”
“好啊,什么礼物?”
小孩子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露出了方才在玩的,现在要送给温乐的礼物——
一个纸风车。
第47章 【已修改】
温乐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一阵微风吹起,眼前纸风车的一瓣瓣风车叶慢慢转了起来,虽然转动得很轻,却已经在温乐脑海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从来都不曾忘记,很小很小的时候,当他和哥哥都生活在福利院里时,他们都很穷,他们每天手牵手,肩并肩,连睡觉都不分开,一起过着贫苦清寒的生活,可是他们依旧过得很快乐,因为他们有彼此的陪伴。
福利院没有什么玩具,哥哥就会用攒下来的彩纸给自己做纸风车。每当吹起纸风车时,他感觉自己和哥哥好像顺着纸风车的风,飞出了福利院的高墙大院,看到了外面很好、很自由的世界。
纸风车永远都是温乐最爱最珍惜的玩具,那是他和哥哥的羁绊,也是他和哥哥相伴岁月的见证。
纸风车转啊转,转得温乐眼泪流啊流,啪嗒啪嗒地滴到了他的黑白条纹病服上,晕开的部分透出了他瘦骨嶙峋的身体。
他好想回到过去,回到小时候在福利院的那段时光:在他被虐打得遍体鳞伤之后,抱着哥哥哇哇大哭,然后在哥哥的安抚下渐渐平息,最后得到哥哥亲手做的纸风车,再开心地笑起来,拉着哥哥的手,一起对着纸风车吹呀吹。
“哥哥,你怎么哭了?”站在温乐面前的小孩子被温乐的反应吓到了,不知所措地攥着纸风车,左边的鞋尖搓着右边的鞋尖。
温乐抹了一把眼泪,努力对小孩露出了一个笑容,沙哑着声音说:“没事,哥哥只是想起了一些事,太激动了,所以就忍不住哭了。”
小孩儿疑惑地问:“哥哥想到了什么呢?是家人吗?”
“嗯。”
“你的家人为什么不来看你?我今天和我爸爸妈妈来看爷爷了。爸爸妈妈说爷爷精神不是很好,所以要在这里治病。哥哥你也是因为精神不好,所以才来这里治病的吗?”
温乐不想告诉这个天真的孩子自己是被骗来的,就编织了一个温情的谎言,说:“对,哥哥精神也不好,所以才来这里治病的。”
小孩点点头,又问:“那你的家人呢?他们为什么不在这里陪着你?他们迟到了吗?”
温乐眼睛又是一热,努力维持着笑容,哽咽回答:“嗯,有可能是迟到了。”
“那他们不是好孩子,爸爸妈妈说,好孩子都要守时。”
温乐含着泪,赞同道:“对,好孩子都要守时。你是个好孩子。”
小孩子灿烂一笑,露出缺了一颗牙的牙床,天真可爱,像个小精灵,用与生具来的光点亮了整个世界。他将手中的纸风车塞进了温乐手里,一本正经地说:“哥哥你不要难过,不要哭,我把这个纸风车送给你,你就这样一直转一直转,当你用很大的力气的时候,纸风车就能带着你飞起来了,那样你就可以自己去找家人了。”
“是吗?”温乐很配合地转起了风车的扇叶,“是这样转吗?”
“对,不过还要更快一些。”
“好。”
温乐边将风车又吹又转,风车叶转得越来越快,在风车叶的残影中,温乐看到了在福利院那些年的很多事:他帮哥哥打架,哥哥帮他开脱,他给哥哥盖被子,哥哥给他夹菜……那么温馨,那么快乐。
纸风车仿佛具有神奇的治愈能力,温乐玩着玩着就笑了起来,他面前的小孩子笑得也很开心,兴奋地拍掌:“哥哥你看,风车转得好快呀!你有没有感觉要飞起来了呀!”
“嗯,快了,哥哥快要飞起来了。”温乐配合地回应着。
不远处,小孩子的父母看了过来,小孩子的妈妈皱了皱眉,叫了一声:“宝宝,过来,要回家了。”
小孩子闻声看向他妈妈,听话地应了一声:“好。”
接着,他遗憾地挠着头对温乐说:“哥哥,我要回家了,下次再找你玩吧。”
温乐安慰地摸了摸他的头:“好的,下次再一起玩。你是个好孩子,要听妈妈的话。”
“嗯,我会听话的。哥哥,风车送给你,我走了,哥哥再见。”
“再见。”
小孩子一说完,便转身跑向妈妈,跑了几步之后又回头,灿烂笑着对温乐说:“哥哥,不要哭啦,要笑,你笑起来真好看!”
温乐笑着落泪,摆了摆手,说:“好,听你的,再见。”
温乐攥着手中的纸风车,一边擦眼泪一边笑着看小孩子跟着他的父母离开,最后在护工的看管下,带着纸风车,回到了病房里。
在病房里,他站在光银纸前,吹着纸风车,慢慢地将嘴角翘起,微笑,自言自语着:“不要哭,要笑。要多吹吹纸风车,当风车转得很快的时候,我就能飞起来见到我的家人了。”
——他的家人,也是他的爱人,郝向明。
──☆
那天之后,温乐的状态有了很大的改善,梁文书和张一水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不论是电击,还是针灸,他都很配合地去做。虽然还是很疼,但他不哭不闹,也不骂脏,脸上甚至还挂着淡淡的笑容,迷离的眼神明显地昭示着他在想着别的事,而那些事,是他熬过各种治疗的精神支柱。
梁文书和张一水都觉得温乐的表现很奇怪,问温乐是怎么回事,可是温乐只是笑着,一言不发,以往的冷嘲热讽都没了,这让梁文书和张一水毫无办法,因为在他们的治疗计划里,只有温乐暴力反抗时,他们才会施以惩罚,可是温乐笑着一言不发的表现算不上暴力反抗。
为了调查温乐如此反常的原因,他们去了温乐的病房,看到了房间里贴满墙面的纸风车,那都是温乐将将书页撕下来叠出来的。他跟护工讨要了胶水,将做好的纸风车一个一个贴在墙上。每次治疗结束后,他就躺在床上看着那些纸风车笑,一遍又一遍地回忆在福利院里和哥哥的快乐时光。
“所以这就是温乐的秘密?纸风车?”梁文书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有意思。”
三天后,温乐又被带到了电击室进行治疗。
这段时间,在寄托了所有美好记忆的纸风车的精神支撑下,温乐睡得比之前好了,也能吃下更多东西了。
他每天对着光银纸笑,告诉自己一定能飞出去,好好地去见哥哥。
他骨瘦如柴的身体也终于长了一些肉,恢复些许少年的活力,像一朵饱受被暴雨摧残璀璨之后重见艳阳的玫瑰,跃跃欲试地要重现该有的生机活力。
他坐上电击椅,平静地让护工和张一水将自己的手脚和脖子固定起来,深吸一口气,准备迎接今天的电击。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要笑着坚持下去。结束之后,又可以回去做很多很多纸风车了。
然而电击治疗并没有如往常一样进行。
梁文书将自己的手机推到温乐面前,说:“温乐,今天,在治疗开始之前,有个视频要先给你看看。”
第48章 【已修改】
梁文书将手机推到了温乐面前,按下了播放键。
看清了视频里的人后,温乐的双眼瞪得大大的:视频里的那个人,就是他日思夜想,视为精神支柱和生存寄托的郝向明。
“哥……”
他叫了一声,言语中的颤抖浸润着惊喜和酸楚,眸中的泪水已是模糊了视线,他偏头用肩膀擦去泪水,接着面带笑容地继续看视频。
他好想这个人,看到这个人,就像看到了生的希望。
视频里的郝向明穿着一身干净清爽的休闲服,看上去比几个月前要瘦了一些,但是精神还是不错的,额头上有一个很淡很淡的口子,只有在光线极充分的时候才能看到。他正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玩手机,夏日的阳光透过洁净的玻璃窗照进屋里,落到他的发梢上跳着舞。也许是读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他扬起嘴角愉快地笑了起来。
那笑容,变成了一枝箭,射进了温乐的心里,让他一阵眩晕。丘比特真是神奇的小人儿,哪怕温乐现在的状况已经差到不行,依然能用一枝箭点燃温乐心里爱的火花。
“哥,你笑起来真好看。”温乐喃喃自语,想要伸手捂住中了爱神之箭的心口,可是他的手被绑带固定着,无法移动,便只能用手指在扶手上敲来敲去,发出轻轻的哒哒声,就像心跳。
接着,视频里传来了一个女声:“向明,你在看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是赵丽玲。
温乐的笑容僵住了,他极其厌恶、憎恨和惧怕这个女人。
是她,将自己骗到了这个地方,将他拖入了受虐受伤的万丈深渊。他觉得,只要这个女人出现就不会有什么好事。
郝向明转头看向赵丽玲,笑着回答:“没什么,就是看到了网路上的一个段子,太有意思了。”
“哟,是什么段子呀,跟妈妈讲讲?”
“精神病院里有两个精神病人,甲对乙说:『爱情没有了,亲情没有了,友情没有了,钱也没有了,我是不是一无所有了?』乙说:『不,你还有病。』哈哈哈!”
赵丽玲听完也笑了起来,宠溺地揉揉儿子的头发:“这种段子偶尔看看也就行了,看多了影响心情。”
“嗯。”
“刚才我看你笑得那么开心,还以为你跟那个小姑娘聊天呢。”
郝向明看向赵丽玲,嗔怪道:“妈,瞎说什么呢,我不是已经保证过了吗,我要好好学习。”
赵丽玲欣慰地笑:“好,知道了,你是个好孩子,等以后考上大学了,就会遇到很多好姑娘,到时候喜欢哪个就追哪个。妈妈都支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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