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生出一种荒唐的冲动,他想把手覆盖在男人头顶,像安慰孩子一样抚慰。
该死,我是不是疯了,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谢治群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头瞄男人的头顶,斟酌道:“我该怎么称呼你呢?直接叫你老板吗?”
谢治群怔了一秒,眼中闪着难以捉摸的光,不紧不慢答道:“嗯,我都可以,你随便吧。”旋即转身下楼。
谢治群不理解男人那句“随便吧”是何种意味,但转念一想,男人或许不愿意向陌生人透露私人信息,而自己的问题也过于直白唐突,便摇摇头,开始收拾东西去洗澡。
洗完澡,谢治群回房,看到桌上多了一袋的洗漱用品吸引住,愣了半晌,知道这一定是男人趁自己洗澡时破费买来的。
他俯身翻开袋子,里面有毛巾、拖鞋和牙刷,甚至还有一条干净的换洗内裤,看到这,犹豫了片刻,便哭笑不得。
那个人,是真的想让自己把这当成酒店吗?这些东西,其实行李箱都备全了,为什么会觉得他有点可爱。
随后躺在柔软的床上,从背包抽出手机,给苏筠发一条信息,再和父母通电话。
估摸过去一小时,谢治群终于挂断电话,门外和楼下都没什么声音,他有点无聊,便踩着新拖鞋下楼。
见到男人在专心致志地卧在沙发上,翻阅一本厚重的书。
桌面纷杂散落一张张印刷密密麻麻字体的白纸,那副严峻的架势,令谢治群自己产生错觉,误以为回到学生时代。
因为实在好奇,谢治群鬼鬼祟祟凑近一掠,迅速捕捉几个名词。
下一秒再想看,梁念诚已经察觉到窥探者的存在,平静地抬眼,注视搭肩靠近自己的谢治群,“你什么时候来的。”
“前一分钟。”谢治群心慌意乱,立马直腰,又做贼心虚地低头、背身,目光不时往后飞:“没打扰你吧。”
梁念诚放下手中的参考书,意味不明地盯着谢治群的后背:“没有,你能来,我很高兴。”
谢治群的心咯噔一下,迅速转移话题:“谢谢你为我买了那些洗漱用品。”
梁念诚不以为然道:“不客气,都是我自愿的。”
谢治群感到古怪,男人的语气暧昧得像在邀请他开房,他在心中默默告诉自己,别多想,你又不喜欢男人。
随后故作淡定地转身,露出一个礼貌的笑。
故意挑一个靠近男人的位置坐下,表明他仍和之前一样心如止水。
粗略瞥了一眼那些参考书和资料,问道:“你怎么在学习?看样子像大学的内容,你要考试吗?”
梁念诚点头,微笑道:“专科升本科。”见谢治群没反应过来,谦逊地笑了笑,又道:“之前因为家庭条件不好,初中毕业后我就没再读书了,后来条件好些,想着重新来一次,就咬牙先考了中专,再然后是大专,最后就是本科。”
“这样啊……”谢治群听完,开始佩服起男人坚持不懈的毅力,故而对男人生出更多好感。
“怎么了。”梁念诚认真地问,还刻意朝谢治群的方位凑近,轻声细语地问:“你在想什么?治群哥。”
谢治群喉结上下滚动,没有退守,只木木地说:“我觉得你,很像我之前认识的一个人。”
梁念诚愣了一下,蹙紧的眉头松动,下一秒便疏离地退出半米距离,一面漫不经心地收拾桌上的资料,一面避而不谈刚才的话题:“天色不早了,你回房休息吧,明日我也要早起上班。”
随后离开了。
谢治群闷不吭声点头,看着梁念诚坐过的位置,在沙发上忖度许久,最后也离开了。
第35章 三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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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早,谢治群在偌大明净的房间苏醒。
卷起一身混闷的起床气儿,慵懒地伸懒腰。
因为地处远郊,环山绕水,还隐约嗅到一股裹挟山涧水泉的清香。
此时谢治群仍有些困意,顶着一头杂乱的头发,眯紧惺忪的眼,头脑发胀,昏昏欲睡。
温吞地来到窗前,外边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他注意到昨夜原本敞开的窗户,眼下居然是阖上的,而光滑的地板十分干燥,没半点涟漪水光。
谢治群愣了愣,第一反应,就是有人趁他酣睡的时候进过房间,而那人是谁显而易见。
他坐在床榻上沉默了会儿,便捞起备全的洗漱工具,心不在焉夯入盥洗室。
再出来时,肆意地伸展酸胀的胳膊。
不时,一声巨响伶仃轰鸣,他急忙趔趄跑下楼。
待他来到一楼的观赏室,从四方的小门遥望,壁体通白的墙面下,梁念诚正蹲着戴手套,小心翼翼收集粉碎的玻璃片。
那些散落的碎片迎着晨曦的日出,簪上银色亮泡,波光粼粼,叫人眼花缭乱。
再抬头一看,才知肇事的原因归咎于观赏室,毗邻野外的那一面落地窗,不明事因地神秘瓦解了。
谢治群抻起手敲击门板,闻讯的梁念诚回头,便看见伫立门口的男人。
谢治群问:“这怎么回事?”
灰色的毛呢手套黏附亮晶晶的碎片,梁念诚合掌,耐心解释:“昨晚有强雷阵雨,雷劈断了外面的木棉树枝,树枝掉下来的时候,正好砸碎玻璃窗。”遂指向窗。
谢治群随指望去,一株挺拔高耸的木棉树映入眼帘,被雷电劈断腰,横切面焦黑一片,茂盛凌乱的枝丫屈膝跪入窗口,像是涌了进来,蔚为壮观。
他一边说:“那我帮你收拾。”
然而地板上遍布水迹,不慎鞋底一滑,呼哧朝细碎的玻璃渣,猛地扑倒。
好在梁念诚眼疾手快,张开双臂,挡在那些玻璃渣子前。
谢治群则失去重心,扑进梁念诚的怀抱中。
但惯性前抓的左手,仍旧难以闪躲地遭殃,掌根直接摁在尖锐碎片上,刺穿了柔软的皮肉组织,绮丽的鲜血满溢。
谢治群吃痛一声,掌面传来密麻的刺痛,抬起一看,几颗大小不一的玻璃渣子嵌入皮肉,血迹斑斑,看上去十分悚然。
目睹这一幕的梁念诚当场垮下脸,褪去手套丢地上,握住谢治群未遭殃的那只手腕,不言分说地朝外走。
“跟我来。”
“等,等等。”谢治群面色煞白,忍着一腔疼痛,那些玻璃渣子既小又细密,刺破皮肉后就是火辣辣地疼。
来到客厅后,他被梁念诚强行安置在沙发,泪光在眼眶内打转,攒握受伤的那只手的腕部,瑟瑟发抖,已经不敢轻举妄动。
眼巴巴瞅见梁念诚捧着一盒急救箱,来到自己面前蹲下,面色严峻,但口吻很温柔地说:“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可能有点疼。”
随后有条不紊地打开医药箱,挑出一支消毒镊子,快且巧地夹取玻璃渣子。
手法娴熟得不像初次,可当夹起最后一枚陷得比较深的时,谢治群不免“嘶”了一口冷气,还未等他说什么。
梁念诚就已心疼地捧在手心里,低头吹了几口气,自责地道歉:“对不起,弄疼你了吧。”
谢治群逞强地笑了笑,被捧着的手有点热,想抽出来,说:“没事,不疼的。”
说不疼当然是骗人的,但是这人为什么比我还紧张。
梁念诚沉默不语,拧开一瓶碘伏的瓶盖,倾斜瓶身,对准那些皮肉翻飞的部位,用红褐色的液体缓慢浇筑,遂被血色的肌理吸收,一点点渗透。
事无巨细地挑拣一根干净的棉签,开始为谢治群清理伤口,还不忘提醒:“可能有点疼。”
谢治群觉得自己身为一名成熟男性,皮糙肉厚的,这点疼痛应该无足轻重。
可见面前的男人如此忧心忡忡,情绪甚至比自己还要严阵以待,他也不好再回避。
因为不想让别人替自己太过担心,故而只能咬紧牙关等待。
待伤口处理好,谢治群已疼得说不出话,鼻头渗出汗珠。
梁念诚登时内疚地说:“疼为什么不喊出来?”
谢治群礼貌地笑了笑,倒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话锋一转:“涂好了吗?谢谢你。”
梁念诚被一股失落笼罩着,他一点都不希望谢治群在自己面前还需要强装忍耐。
目光下垂,发现谢治群挽裤脚露出的脚踝处,藏有块擦伤,便用蘸碘伏的棉签去蹭。
敏感的部位被凉意触碰,谢治群一激灵,抽出脚,心惊胆战地问:“做,做什么?”
“这里有伤。”梁念诚的声音沉重而有力,一只手悄无声息地箍住谢治群的脚踝固定,另一只手则握紧棉签擦拭伤口周沿。
很凉,很冰,有轻微刺痛。
谢治群对这亲密接触感到恐慌和古怪,连忙阻拦道:“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了。”
岂料男人很坚定,非但没有妥协的趋势,反而抵摁伤口的指腹微微紧绷,可一秒之后,那只手又不明原因地挪开了。
谢治群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却又听见男人说:“五年前,我当时还是一个孩子,在工地务工。因为一场大雨,导致工地的排水系统出现障碍,工友和我为了疏通管道,钻进黑色的池沼,最后弄得浑身是伤,身上沾满了泥,臭气熏天,走在街上,没有人敢靠近我,连小孩看见都会说我是野人,那时我很狼狈,也很自卑,我不知道还有谁能接纳我,直至一个人出现。”
谢治群心一咯噔,抬眼,看到男人棱角下重叠的阴影,貌似在一片黑寂中寻到答案,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谈到这,梁念诚眼中浮露幸福的光芒,掩面笑了笑,述叙:“他是独一无二的,只有他没有像别人用看待异类的眼神看我,他向我伸出手,温柔地叫我小孩儿,甚至还把我带回家,为我处理脚上的伤口,我那时嫌弃自己的脚脏,便没敢让他碰,可是他拒绝了,他对我说,小孩儿就该让大人好好照顾。”
“现在我长大了,我也想对他说一句话:身为大人的我,也一定能好好照顾你。”
此时谢治群却已说不出什么了,茫然若失地端详眼前这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意识跌入时光的洪流中,男人标致的五官逐渐褪去成熟的灰烬,变幻成一张青涩的皮囊。
那双眼睛炯炯有神,正在散出明媚的光,像初生的麋鹿获得生命的蓬勃,一点点勾勒出谢治群尘封的记忆。
五年,也不过才五年,岁月能轻易抹去一个人的记忆,却擦不掉一个人最初的本质。
其实也没什么好意外的,昨夜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还有对自己过度的示好关心,明明答案显而易见,为什么还是不愿意承认呢?
难道是因为变化大到,他已经不能接受的程度吗?
不得不说,这个人长大后所有附上的成熟标签,的确足够编织成一张复杂的网,有效地混淆自己的视野。
他说不出那个名字,也许是因为自己对这人的成长感到无比震撼。
谢治群伸出手,指腹摩挲梁念诚粗硬的发根,感慨万千,喊出那个在心中确定过几次的姓名:“念诚。”
抵至伤口附近的棉签稍稍用力,绵柔地擦拭渗出的血丝。
梁念诚埋首,眼眶不受控布地湿润。
他没有应声,也不想哭,更不愿意像之前一样脆弱,轻而易举就将自己的情绪暴露。
于是将伤口处理完,又整理好药物,收敛难耐的情绪,抬起头,目露喜色,说:“治群哥,好久不见。”
谢治群点点头,像过去一样,抚摸梁念诚的脑袋,那双眼还和过去相差无几,一样的真挚、赤诚、明亮,令人向往春暖花开的盎然。
“我也是,念诚,好久不见。”
相认的两人之后坐在一起吃早餐,桌面上盛放着一篮肉包,和几个橙艳艳的橘子,为了照顾奔波劳累的谢治群的胃,梁念诚特意提前煮好软糯的白米粥。
他似个食不果腹的流浪小狗,自己三下五除二,连吞带咽解决几个肉包,又去端一碗白米粥喝。
谢治群兀自拾起一勺粥,送进口中,也不禁留意起梁念诚充实的饭量,以及那副狼吞虎咽的吃相,不由得唏嘘,小孩儿身上很多地方都变了,唯独吃相还和以前一样可爱。
梁念诚吃完,便摸出手机看时间,又摸出一把钥匙放在桌面,推至谢治群跟前:“治群哥,昨晚忘记把钥匙给你了,我待会要回糖厂上班,之后我朋友会来看店,我已经和他说了你的事,他叫巴子,比我们都大一些,是个很好的人。”
他思虑半刻,又从兜里拿出一把车钥匙和另外的钥匙,滔滔不绝地叙述紧锣密鼓的计划:“你如果不想外出,可以一直待在房间,那里有电脑和游戏设备,没有人会打扰你,这里隔音效果不错。如果你觉得闷,这里有一把车钥匙和车库的钥匙,车库在店铺外左拐的那一栏绿色集装箱,顺数第二个,你可以把车开出去,周围几乎都是农家乐,如果你想去集市……”
“念诚,谢谢你,我不打算外出。”谢治群打岔,对梁念诚这份喋喋不休的嘱咐哭笑不得。“你给我预备的计划这么齐全,是怕我会离开吗?”
“我……”梁念诚一怔,缓缓地低下头,没再说话,算是默认了,就像他之前不肯承认身份,是因为他在期待谢治群能主动认出自己。
有些事情总得论个输赢,他也一样,很容易幼稚,想让一无所知的谢治群也揣摩自己。
他不管谢治群身上有多少条不能触犯的禁制,但只要这个人是谢治群,对他就足够了,他会义无反顾地沉沦。
谢治群不知道为何,脸上有些烫,指间关节“叭叭”敲击两下桌面,提示梁念诚抬头看自己,慢条斯理道:“今天没什么计划,但明天会出去一趟,苏筠会来接我。”
“嗯。”梁念诚点头,没有拿回钥匙,只收回手,贴着桌沿弯腰起身,努力切割陶醉在与谢治群对峙的世界,正色道:“治群哥,中午我还会回来一趟,我想带你去医院看看,你的伤口。”
谢治群闻言,低头查看手掌,撕裂的破口处泛滥粉色的血丝,已经没有初时那般可怖。
原想说“不用了”,但看到梁念诚固执的眼神,心口顽固的坚硬蓦然瘫软,他好像拒绝不了梁念诚的关心,便说:“行,那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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