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白虎放出来了,我带你离开这里。”路君年说着就要搀扶谢砚上马。
“来不及了。”两人身后,传来周若扬凉凉的声音。
路君年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到身后有异样的水声,他几乎是瞬间反应,用身体挡住了谢砚,冰凉的液体尽数洒在了他背上,很快,兽类的骚味混杂着血腥味萦绕在两人鼻尖。
“你……”谢砚看着路君年,瞳孔微颤。
路君年闻到这股怪味皱了皱眉。
谢砚右手按在路君年左臂,两人离得很近,谢砚凑到路君年耳边,飞快地小声说:“往前走百米右侧的山体有一处密道,通向峡谷,经过峡谷底再往前走就是我们之前住过的木屋。”
“砚哥!”钟译和看到周若扬的动作,愤恨得牙痒痒的,就想从马上下来,被明钧惟按住。
明钧惟疑惑地看着他们四人,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
路君年记下了谢砚说的话,强忍着身上恶心的味道,回过头静静地看着周若扬,笃定地说:“你是三皇子的人。”
周若扬坐在马上,目光不似之前看到的那般人畜无害,眼中带着计划得逞的笑容。
“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路君年:“从你说白虎是太子养的时候。”
谢砚动作一顿,微眯了眼,目光在路君年和周若扬间游离片刻,很快就猜到了他们在说什么。
周若扬在他不在的时候,挑拨路君年和他的关系,可路君年并没有上套。
“我曾听到过千石殿的异响,并将其告知过太子,顺着千石殿外搜寻,一定会发现白虎。如果真如你所说,白虎是太子养的,他提前知道白虎一事泄露,即便他不信我,也绝不会平白将白虎拱手送到父亲手中,一定会将白虎转移,如果没有黄络,他很可能还要担上被人发现饲养凶兽的风险。”
路君年一字一顿,盯着周若扬说:“我不信太子会做出赔了夫人又折兵这样的事。”
谢棱渊不会让自己的人死在自己养的凶兽口中,再联想到主帐中,谢明凰看着谢棱渊被弄湿后背后异样的眼光,显然是知道点什么的样子。
那么剩下有这个胆量做这件事的,就只有三皇子谢明凰了。
这其中的细节路君年并不清楚,但这不妨碍他推测。
这是其一,路君年怀疑周若扬还有其二。
上一世,周若扬确实是死于白虎之口,若白虎真的是谢砚养的,以他现在对谢砚的了解,他绝无可能中途抛弃自己的盟友。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周若扬跟谢砚并不在同一阵营,而谢砚一定也发现了这一点,直接将叛徒送到了白虎口下。
“谁让太子殿下疑心那么重,从来都不肯信我呢?谢砚,我跟了你两年了,你从来都没有毫无保留地相信过我!”周若扬将手中装过难闻液体的小坛随手丢在地上,“三皇子那只白虎曾有过一个伴,三皇子当着白虎的面把那只母虎杀死,白虎一直带着恨意被囚禁,路云霏,你身上沾上的,就是那只母虎的尿和血。”
周若扬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意,路君年冷着脸,绷紧了下颌线。
“你猜,白虎闻到这股味道该有多恨?要多久才会赶到这里?”周若扬拔出了身后的弯刀,像是欣赏猎物最后的挣扎一般,慢吞吞地踢着马往路君年和谢砚的方向走去。
“这一切本来跟你没有关系,路恒也不会允许你参与皇嗣之间的争斗,但你既然要替他挡下这一劫,那我便送你们一起下去,在地下继续当一对忠诚的君臣吧!”说完,周若扬举着弯刀朝谢砚劈去。
路君年很难想象,一个十三岁的少年脸上会露出那样阴狠的表情。
他没有一丝犹豫,直接拔了头上的雕花刺针朝着周若扬座下的马脖子刺去,接着就听到两声破空声,两柄利箭同时朝着周若扬射去。
周若扬躲避不及,直直地往下倒去,马匹受惊,挣脱了缰绳跑远,撒下了一路的血痕。
路君年看着周若扬身上两柄不同颜色的箭羽,灰色的箭羽刺中了周若扬拿刀的右手臂,箭羽来自明钧惟,他回过头,就看到明钧惟缓缓放下弓箭,目光深邃带着疑惑和探究。
而那白羽箭,来自他身边的谢砚。
谢砚左肩受伤了抬不了弓,他是直接抓过路君年背后的白羽箭,用手将白羽箭大力抛出,箭羽直直地刺入了周若扬的眉心,鲜血顿时喷涌出来,溅在了路君年脸上,可见谢砚用了多大的力气!
谢砚射完这一箭,终于体力不支,捂着左肩倒了下去,连带着路君年都摔在了地上。
“为什么……”周若扬倒在地上,不甘心地看着周围的四人。
为什么体弱多病的路少爷会突然用利器刺中他的马?为什么那个看起来没什么存在感的人会直接射穿他的右臂?为什么明明谢砚中了谢棱渊的毒还能一箭射入他的头颅?
明明计划中不是这样的……
周若扬没见过明钧惟,他看对方跟在路君年后面,以为只是个普通的路府护卫,才掉以轻心。
“刑部办案,你故意伤害太子,放出白虎伤人性命,我将奉命将你逮捕归案。”明钧惟走到周若扬身边,生硬地说完,就要将他抓走。
“刑部……难怪……”周若扬血流了一地,还在笑着说:“原来你们还跟刑部勾结了。”
明钧惟面无表情地说:“刑部办案公正廉洁,从未与任何人勾结。”
路君年艰难地架起谢砚,身形微晃,对明钧惟说:“他还不能死,压回刑部拷问,能把三皇子供出来。”
周若扬哈哈大笑起来,目光死死地盯着谢砚,额间的白羽箭格外瞩目:“你看他想要我活着吗?”
谢砚淡淡地抬眸看他,话语间带着嘲弄,说:“我没有中谢棱渊的毒,也没打算让你活着供出谢明凰,他们两个现在还不能失势。”
谢砚说完就没再看周若扬,路君年从这短短的几句话中,听出了谢砚的意思。
谢砚羽翼还不丰满,皇帝正值壮年,朝中大部分官员都站在皇帝身边,对皇嗣间的小打小闹不放在眼里,他们这个时候斗得太狠,并不能得到太多好处。
而且,两个皇子同时垮台,朝堂上党派会有变动,但原本两位皇子背后的势力并不一定会站在谢砚身后,很可能持观望态度,谢砚如果现在逼得太狠,反而会失了民心。
夜林泽发生的事情只是警告,谢砚是想让其他两位皇子知道,他的太子之位,他们俩随意动不得!
周若扬倒在地上,很快没了呼吸,明钧惟摇着头说:“他死了。”
路君年没有说话,谢砚看着路君年,伸手推了推他,退后半步,说:“把衣服脱了。”
路君年抬眸看着谢砚,眼中带着不解。
“你打算穿着这沾满污秽的衣服到什么时候?”谢砚挑着一边眉看他,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路君年解开腰封,直接将沾上了母虎污液的外衣脱下。
谢砚一把将路君年的外衣夺过,转身直接就将其丢在了周若扬的尸体上,盖住了那死不瞑目的双眼,随后又重新将身体的重量压在了路君年身上。
“你是刑部的人,叫什么名字?”谢砚看向明钧惟。
“回太子殿下,臣新任刑部外郎,明钧惟。”
谢砚点头:“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事,不能跟任何人说起。谢棱渊在后面的沼泽里,你去捞他一把,带着他从另一条路回夜林殿。至于周若扬,等白虎将他的尸体啃食尽后再带回内场,只说是白虎所为。”
谢砚顿了顿,又说:“敢孤身前往森林深处,你应该知道回去的路吧?”
“自是知道。”明钧惟绷紧下巴,直言道:“刻意隐瞒案件真相,实在有违刑部公正廉洁的理念,即便是太子,也不该为了一己之私,将事实掩盖在沼泽深处。”
谢砚静静地听完明钧惟正直公道的一番言语,忽而冷笑了一声。
“明大人刚正不阿,当真是刑部楷模啊。”谢砚话中有话。
一个从六品的官员,竟然敢用规矩训他,还真是胆大,让他不得不多看一眼。
明钧惟不说话,路君年听完终于知道谢砚和钟译和身上的伤是哪儿来的了,他适时说:“明大人,白虎很快就会循着味道过来,还是赶紧救二皇子出去,届时周若扬的尸体如何,明大人带出去是怎样,那便是怎样罢。”
像是为了证实路君年这话,不远处响起了一声虎啸。
明钧惟不再多想,快步回到自己的马边,钟译和正好从他马上下来。
“这里只有两匹马,臣先去找二皇子,再回头接应太子。”明钧惟说。
谢砚:“不必。”
明钧惟不再坚持,纵马往沼泽处奔去。
路君年将马放生,半拖着谢砚往前走,他知道,他们三人得往密道走,不能让旁人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
拨开密道口垂下的藤条,推开暗门,三人挤进狭窄的密道。
路君年听到身后呼啸而过的奔跑声,那呼哧呼哧的沉重呼吸声,以及踩在地上的沉重声响,他知道,是那只饿了很久的白虎。
也许正是因为饿了太久,白虎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循着味过来,让他们多了逃走的时间。
想到周若扬的死法,路君年闭了双眼,重重呼出一口气,随后睁开了眼,眼中仍是淡漠疏离,他托着谢砚继续往前走去。
第21章
密道昏暗少光,空气中弥散着潮湿的土壤气味,越往里走越是寒凉,让只剩中衣和里衣的路君年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常年不见光的青石板上结了一层滑腻的植物,人踩在上面发出细小的声响,“噶呲”的声音在密道中此起彼伏。
钟译和从密道的暗处取出一个火折子点着,三人借着这点光火,小心行进。
三人成行,两人受伤,他们走不了多快。
路君年在密道中就感觉到,挂在他身上的人越来越烫,身子也越来越重。
“太子?”路君年感觉右肩陡然一沉,一把托住谢砚的腰,才没让人直接摔在地上。
钟译和将火光凑近,路君年看到谢砚紧闭着双眼,额上密汗淋漓,双唇已经失去了血色,脸却是异常的红润。
“我来背他。”钟译和说着就要弯下腰,胸口顿时又涌出一块血痕。
路君年制止了他,将背上的箭筒取下,背抵着谢砚前身,弯腰背上了谢砚。
谢砚已经半昏迷,几乎不能动作,他体型又比路君年大,导致路君年背起来并不好走。
好在密道不长,三人走过两个分岔口,终于看到了天光。
密道出口在一个峡谷底,两侧皆是山体,只中间一条崎岖蜿蜒的道路,往上可窥得一线天光。
谢砚说,他们之前呆过的木屋就在前方,可路君年遥遥望过去,只看到黑灰的山石阻拦了他们的去路。
“糟了,路被滚落的山石堵了!”钟译和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了数步,咬着牙说道。
路君年抿唇,目光在周围逡巡片刻,随后说:“太子的伤不能再耽误了。”
他背着谢砚走进了附近一个山洞,将谢砚平放在地上,看到他因为长时间束缚而变得青紫的左手,皱着眉解开左肩处扎紧的布条。
“我去想办法联系人。”钟译和用火折子点了火把插在山洞壁上的夹缝中,就离开了。
左肩上的伤口深可见骨,可以见得下手之人怀着多么狠厉的心思,伤口处的皮肤泛着青紫,俨然是一副中毒之象。
路君年眼睑微颤,面上满是担忧,舌尖轻滑过上颚,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失礼了”,便伸手去解谢砚的衣物。
皇室衣物相比常人要繁琐精细许多,即便谢砚穿的是狩猎装,里面层层叠叠也有近七层衣物。
路君年解开谢砚腰封,将黑色的劲甲取下,随后如剥蒜一般一件件地解他的外衣、薄袄、中衣……
当解到最后一件里衣时,路君年怎么都没找到缚带,正想着会不会绑在了身后,决定下手往下探去时,谢砚突然伸出右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路君年顿了一下后缓缓抬头,就看到谢砚因为中毒而不甚清明的眸子中带着丝警惕地看着他,平日里张扬傲慢惯了的桃花眼因为毒热而带上了病弱的雾气,眼神也不似平常凛冽逼人。
“我帮你解毒。”路君年眸光澄澈,没有一点歹意。
谢砚盯着路君年的双眼看了半晌,慢慢松了手,自己伸手到身后解开最后一件里衣的缚带。
路君年目光沉沉地看向左肩那处伤口,伤口的边缘全是树枝样的紫色脉络,爬满了谢砚整个左肩肩头,一路延伸到锁骨、胸口。
他将手心按在谢砚左胸往上一推,伤口处流出的血迹都是乌紫色。
再晚一点毒素就快攻心了,路君年难得心急,下手的速度也跟着变快,好不容易将毒血排出部分,毒痕减淡。
路君年不经意间转头,就看到谢砚半闭着双眼,牙用力地咬着下唇,在无声流泪。
他心下一颤,慌忙拿出怀中方帕轻抚过谢砚双颊,一边帮他擦眼泪一边说:“抱歉,我下手急了,等下轻点,松口。”
谢砚似赌气一般撇过头去不看他,也许是因为受了伤,意识不太清醒,举止动作都由着本心,让他平添了几分孩子气,他倔强地避开路君年的方帕,不给擦眼泪。
孤男寡男,衣衫不整,流落无人问津的山洞。
此情此景,却没有一点旖旎的氛围,路君年几次擦拭未果,眸中渐渐染上一丝不耐。
他俯下身,一手掐着谢砚的下颌,迫使谢砚不得不松开被咬出血痕的下唇,随后将方帕塞进谢砚口中。
清冽的茶香,带着药草的苦涩,萦绕在谢砚鼻尖。
路君年的方帕贴身存放,上面还有余温,带着路君年身上特有的味道,如他这个人给人的感觉一样,清冷而疏离,让人不愿靠近。
可谢砚此时闻着这茶香味,心头躁动的毒火渐渐平息,初闻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茶味道随着久处而渐渐浓郁,茶香反扑,反而给人恬静闲适的感觉,再不见心绪不宁。
谢砚也爱茶,但他从未在何处闻过路君年身上这股茶香,不由得安静下来,小口地浅浅吸着这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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