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砚聪慧,听完后多多少少也猜到了,没再仔细追问,夹起一块虎肉,像洛文仲一样按在了路君年唇上。
路君年定定地看着他,不解其意,同样退开了身,虎肉再次掉落在桌面上。
“你吃过虎肉了吗?”谢砚用玉箸戳着虎肉,将烤得紧实的肉戳烂,心情颇好地问路君年。
“没有。”路君年知道周若扬死于白虎之口,怎么都下不去嘴。
谢砚笑了,将玉箸搁在桌上,道:“还好你没吃,你要是知道这白虎是怎么喂大的,估计现在该吐出来了。”
谢砚以一种风轻云淡的口吻,将沼泽地内发生的事说给路君年听,当听到谢明凰以人肉饲白虎时,路君年面色僵了僵,看着桌上这碟虎肉不发一言。
“洛文仲喂你的可以不吃,但我喂你的你怎敢拒绝?”谢砚突然冷声道。
路君年诧异抬眸,就看见谢砚还是那副带笑的面孔,只笑容中泛着冷意。
谢砚瞬间变脸,一把箍住路君年下巴,将一块戳烂的虎肉强行塞进了他口中。
路君年舌尖抵着那团肉,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吞下去,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金箭的规则是父皇临时更改的,太子殿下又何苦为难不相干的人?”谢明凰走到桌边,看了路君年一眼,就转头看向谢砚。
谢砚慵懒地抬了抬眉,放开了路君年,冷笑一声,说:“我想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管。”
谢明凰跟谢砚容貌有部分相似的地方,但因为不是同母所出,面容没有谢砚精致,眉眼间多了几分阴沉,他不紧不慢地拿出一张白绢递到路君年面前,说:“路云霏好歹是路大人独子,将来也会入朝为官,太子这般苛待他,可是寒了人心。”
路君年正要接过白绢,白绢的那一头却没有放开,他疑惑地看向谢明凰,谢明凰却轻笑了一声,没有松手,用白绢轻轻擦拭过路君年的嘴角。
路君年浑身僵硬,他知道谢明凰并不是对他有多善待,而是在用这种方式激怒谢砚。
不同于谢棱渊知道他与谢砚相交,在谢明凰眼中,他和谢砚是恶交,谢明凰对他稍微好一点,他心中的天平自然倾向谢明凰更多一些,就算将来他不是谢明凰的助力,也绝不会站在谢砚那边。
最好的是路家偏向谢明凰,最坏也不过是路家两边不沾。
所以,谢明凰才能面无表情地给他擦拭嘴角,没觉得有违他皇子的身份。
谢砚“啪”地一声重重将玉箸搁在桌上,语气中带着阴阳怪气地说:“看来能在父皇面前自荐敬酒的人还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说着一直在路府关着,现在看来,怕是早就搭上了三皇子这条路吧!”
谢明凰见激怒谢砚的目的达到了,便放下了手,将白绢嫌恶地丢在桌上。
“太子可别无中生有,我与路少爷也是在秋猎上才相识的,我只是看不惯你恃强凌弱。”谢明凰这番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如果不是路君年跟谢砚早有接触,谢明凰的挑拨倒真有可能奏效。
谢砚突然摔桌,路君年赶忙起身,趁机在谢明凰看不到的地方将口中虎肉吐出,随后飞快地跪在谢砚面前,说:“太子息怒!”
谢砚自然看到了路君年吐虎肉的全过程,他压下心头泛起的笑意,冷着一张脸抓起一只黑羽箭,直抵路君年脖颈最脆弱的喉口处。
阴狠如谢明凰看到这一幕也明显慌了神,后退了两三步才站稳,颤着声说:“那是重臣之子,谢砚你敢下手父皇绝对饶不了你!”
谢砚歪过头笑得肆意:“我不像你,只敢对着普通老百姓下杀手。”
周围人少,但不是没有,很快周围就响起了议论的声音,谢明凰转身快步离开了这里。
谢明凰离开后,谢砚扫过周围一圈人。
这里离篝火堆很远,坐在这里的大多是位份不高的官员,或是随行家眷,只敢小声议论,看到谢砚看他们,纷纷作鸟兽散。
众人走光后,谢砚才收起黑羽箭,将路君年从地上拉起来。
“害怕吗?”谢砚轻声问,视线滑过路君年脖颈,见没留下什么伤口才放下心来。
路君年摇头:“他不足为惧。”毕竟上一世最后是谢棱渊斗过了他们登上皇位。
谢砚眯了眯眼,随后轻声嗯了一声。
两人并未交谈多久,谢砚就回到了主帐。
皇帝亲手将一坛去年埋进土里的陈酒洒向篝火堆,火焰顿时迅猛燃起,紧接着,空中绽开了绚丽的烟花,众人的热情空前高涨。
路君年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见到了上一世未曾见过的光景,此时却并没感到开心和满足。
夜林泽的一切只是开始。
第25章
返程的路上遇到了袭击,十余名歹人冲着皇车就杀了过去,但因为皇车数量太多,他们并不知道哪一辆是皇帝的马车,在还没伤到皇帝的时候就被护卫军铁骑队悉数抓捕。
这一场规模不大的刺杀虽然惊扰了众人,但只有谢棱渊一人受伤。
路君年坐在路家的马车上,跟皇车隔了很远的距离,当他听到这个消息时,前面的皇车已经准备重新启程了。
上一世,路恒并没有跟路君年提起过这么一出,所以,他只当这是件不重要的小事,听完后就忘在了脑后。
而让路君年重新回忆起这件小事的,是在回到京城后的一日夜里。
此时已是腊月,京城已经下过一场小雪,地面结着薄薄一层霜。
路府院内的垂柳上已经没有绿色的叶芽,薄雪化开后顺着枝条滑入湖中。
路君年看着湖面的点点涟漪,心血来潮,正想提灯去看看湖底他新养的锦鲤有没有冻坏,烟儿便将一个厚重的狐绒大氅披在他肩上。
“少爷,夜深天寒,还是尽早回屋歇息吧。”烟儿轻声说。
“我想去看看锦鲤。”路君年刚一说完,就看到远处的黑夜中有东西晃了一下,他半眯着眼,又盯着那处看了半晌。
“既如此,烟儿帮少爷提灯罢。”烟儿伸手要接过路君年手中的灯。
路君年反身往寝屋走,说:“罢了,天黑了看不真切,还是等明日天亮再去看吧。”
烟儿没再多说,跟在路君年身后回寝屋,正要伺候路君年洗漱时,被对方拦在了门外。
“我直接睡下了,不必叫人来伺候。”
烟儿微怔,低垂着头退下了。
路君年回到屋中,果然就见屋内暗处站着一个人,那人身穿黑色的夜行衣,腰间别着把短刀,上面是他曾在夜林泽见过的图案。
铃夜杀手。
“找我何事?”路君年坐在桌前,屋内没有点灯,只有月光投进屋内的一点幽光,将路君年的影子拉得老长。
“主上要见你。”那人说道。
铃夜是谢砚的人,此时派人过来说要见他,定是有要紧事。
路君年:“我要如何进宫?”
京城戒备森严,他没有武艺轻功,亦不能飞檐走壁。
“主上并不在宫中。”铃夜从怀中拿出一块令牌,递给路君年,说:“他在月香阁等你。”
路君年借着月光端详令牌,令牌只有巴掌大,青铜色,上面雕着月季花,花心点着红玉石,他翻到反面,底部有一行清晰的刻字——“月上梧桐,香罗帐。痴言娇语,窃窃说。”
路君年面上一红,难得羞恼,只觉得手中这块令牌烫手。
月香阁,京城有名的花楼,里面的官妓远近闻名,城中纨绔都爱往那处玩,他只是没想到谢砚会在那里等他。
谢砚才十四,他应该不会……
“我不曾去过。”路君年轻声道。
“无事。”铃夜说,“主上猜到你没去过,特让我带路。”
路恒从不涉足花楼,对路君年的管束也颇严,若是让路恒知道他深夜去花楼,一定会责备他,所以,他不能坐府内的马车赴约。
他跟在铃夜的身后,避开路府的护卫和下人,从路府的后门绕到后街少有人经过的青石道上,坐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装饰得华丽精美,车内烧了暖香,香气浓郁,烟雾缭绕,粉紫的纱布隐约隔绝了外面的视线,也让车上的人影显得欲盖弥彰。
路君年正襟危坐,一身清冷正气,与这香车格格不入,他目视前方铃夜驾马的背影,右手紧抠着令牌上的红玉石,心中有几分忐忑。
活了两世,这是他第一次去花楼,谢砚到底有何要紧事,需要在花楼与他说?
马车不紧不慢地前进,挂在马车门口的风铃莺莺作响,大约过了三个大道就停了下来。
铃夜从外面递进来一个纯白的面具,说:“带上。”
路君年接过带上下了马车,他们正站在月香阁的后门,见他下来,一个打扮妖艳的女子立刻迎了上来。
“这位贵人可算来啦,奴家等了您好久呢~”
身娇曼妙,软哝细语,让路君年想起了上一世船上那个舞姬,他不动声色地推开女子的手,快步往前走去。
女子并未感到恼怒,反而贴着他更紧了,红唇贴在路君年耳边小声说:“我是主上派来接应你的人,这里人多口杂,你最好表现得像常年流连在此的客人,不然容易引人怀疑。”
路君年这才没有推开她,但也没有表现得过于热络,面具下的脸紧绷着,目不斜视地被女子拉到了楼上一间雅阁中。
女子关上房门锁好,随后就松开路君年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对站在窗边看月色的人说:“主上,人带到了。”
谢砚慢慢转身,朝路君年招了招手。
路君年走上前去,屋内灯火通明,他越走近,越能发现谢砚不对劲,眼眶微红,眼角还留着浅浅的细纹,那双桃花眼看着没有以往锐利,反倒显得颇惹人怜惜。
两人分开不过半月余,谢砚就变成了这副模样,路君年边走向他边问:“砚公子可是没睡好?还是伤势加重了?”
谢砚勾起唇浅浅笑了,等到路君年靠近,他一把拉住路君年的手,向前一步倾身,将所有重量压在了路君年身上,头抵在他肩上,小声说:“借我靠靠。”
那女子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见屋内没有第三个人,路君年不由得松了口气。
好在不是让他做什么荒唐事,路君年心想。
路君年没有说话,耳边是谢砚轻轻的呼吸声,他一呼一吸间全是谢砚发间的味道,宫里用的香膏不是民间能轻易买到的,好闻而上瘾。
路君年沉默良久,侧过头贴上谢砚的头,伸出没被抓住的手轻抚过谢砚的背,一下一下很轻地安抚。
虽然不知道谢砚身上发生了什么,但皇嗣间的斗争即便再小也足够伤害一个十四岁孩子的心。
路君年十六岁的身体,二十四岁的心境,没办法跟谢砚感同身受,只能给他一个拥抱安慰他。
“路云霏。”谢砚闷声叫了他一声,却什么也没说。
路君年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声音,问:“砚公子有何吩咐?”
谢砚笑了笑,退开半步身距放开他,笑着说:“给我剥板栗。”
路君年愣住了,偏过头就看到了放在桌上的,热气腾腾的板栗,随后茫然地看着谢砚,问:“砚公子深夜唤我过来,就是让我剥栗子?”
谢砚点头,坐在了桌边,一手撑着下巴看着他,说:“我想让你剥给我吃。”
路君年虽然不解,但还是坐在了桌边,小心翼翼地剥板栗,因为他在路府都是烟儿剥给他吃,他不曾动手剥过,所以显得十分生疏。
炒过的板栗并不难剥,但路君年总是在剥到一半时,板栗突然就掉到了地上,他就只能拿起一个新的板栗重新剥。
等好不容易剥出一个完整的板栗,路君年突然想起那樱桃蜜饯,问谢砚:“秋猎时,译和曾给过我一包樱桃蜜饯,是你让他给我的吗?”
谢砚盯着那颗完好的板栗,点了点头。
“为何不让译和给你剥?”
谢砚:“他受伤了在府里躺着。”
路君年了然,随后将板栗掰碎成两半,将其中一半放入口中,吞下后半晌身体没有异常,才将剩下的半块板栗递到谢砚手中。
路君年:“无毒,可食。”
谢砚怔怔地看着手心这半块板栗,忽而一笑,说:“我让你给我剥板栗,不是让你试毒。”
说完,谢砚就将板栗丢入口中慢条斯理地咀嚼,吞下后又说:“好像确实挺好吃的。”
路君年接话:“这栗子炒得是不错,但我剥得太慢,影响了口感。”
谢砚摇头说:“不,母……她剥得也很慢,但谢棱渊吃着看起来就很好吃。”
路君年一听便知道谢砚要说的是他的母妃,他斟酌了一下措辞,才说:“砚公子深夜叫我过来,应该不只是让我剥栗子这么简单,可是宫中发生了什么事?”
“你还记得,秋猎回京城过程中那场刺杀吗?”谢砚淡淡道。
路君年回忆了一会儿才想起来。
“那场刺杀是谢棱渊自导自演的。”谢砚说。
路君年微眯了眯眼,问:“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因为白虎一事,他本来回到宫里是要受罚的,但因为刺杀一事他受了伤,母妃便在父皇面前求情,最后这事也不了了之了。”谢砚语气中带着点冰冷,“不仅如此,他还妄图将刺杀一事嫁祸在我头上,可惜我没上当。”
“那这便是好事,他害自己受了伤,还没达到陷害你的目的。”路君年说。
谢砚摇头:“他获得了其他东西。”
“什么东西?”
谢砚指指桌上的板栗,路君年不解地看着板栗,犹豫着说:“板栗?”
谢砚沉声:“对,他极擅收拢人心,让人可怜他,母妃自幼格外偏宠他。今日,他说想吃宫外的栗子,母妃就叫人买了带入宫中,亲手给他剥着吃。”
路君年无言,静静地看着谢砚,生性淡漠的双眸中渐渐涌上笑意,良久,才说:“砚公子一声令下,也会有很多人抢着给你剥栗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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