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砚靠坐在椅上,手搭在椅背,偏过头望向屋内的屏风,说:“你说得对,所以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心里会难受,大概只是看他那副小人嘴脸不顺眼罢。”
路君年算是彻底明白,谢砚深夜找他来是做什么的了。
虞贵妃生了两个皇子,谢砚已经是太子了,她自然就对没当上太子的那个多了一些关注和偏爱,这样的偏爱应该没少引起两兄弟之间的矛盾,而人心理一旦失衡,很容易做出一些不理智的行为。
比如虞贵妃只给谢棱渊剥了栗子吃,却没有给谢砚,谢砚心里委屈才让他给他剥,以达到心理平衡。
又比如,皇帝只给了谢砚太子位而没给谢棱渊,虽然不知道谢砚最后放弃太子位的原因,但路君年猜测多少都跟谢棱渊有点关系。
路君年能够知道的这么清楚,也是因为曾在路家堂妹们身上看到过这样的争斗,尽管他一视同仁地对待每一个堂妹,但她们还是时常因为各种原因而在他面前互相告状。
谢砚看着还是情绪低落,路君年伸手又抓过几颗板栗,也许是手熟了,这一回几下就剥干净了三颗栗子。
他没有再试毒,直接递到谢砚面前,说:“我也可以给你剥栗子。”
谢砚目光落在那三颗光圆的栗子上,心里突然就好受了很多。
“不仅我可以,译和肯定也愿意,所以,你不必羡慕旁人。”路君年说。
谢砚想了想钟译和给他剥栗子的画面,摇头道:“译和还是算了,还是你给我剥吧。”
第26章
那夜之后,路君年跟谢砚的关系算是彻底拉近了。
钟家三不五时地往路府送些炒板栗、炒瓜子什么的,烟儿每次抱着一堆吃食回到路君年寝屋内,都会笑盈盈地说上一句:“钟家的小公子又给少爷送吃食啦!”
路君年但笑不语,在路府上下一群人眼中,钟译和跟他的关系应该是非常好了,就连路恒休沐日碰到几次,都会问起今日又是送来了什么。
只有他知道,这些都是谢砚以钟译和的名义送过来的,为的只是偶尔夜入他寝屋的时候能吃到他亲手剥的东西。
而每次谢砚一来,路君年就知道他在宫里又受到委屈了,倒真是孩子心性。
眨眼就是一月,离新年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街上已经隐隐有了过年的气氛,红色的缎带装饰渐渐挂上,就连路府门口都挂上了红色的灯笼。
路府的绣娘也开始给路家两个当家人制新衣,路君年完成每日课业后便常常走到绣屋看她们制衣。
终于有一天,路君年拉住一个绣娘,额外给了她点钱,让她帮忙做一件长披风,并特别嘱咐了做大一些,还点了几个细节。
绣娘欣然答应,只当是他家少爷想要。
夜里下了一场大雪,路君年醒来便看到满院子白雪皑皑。
他连外衣都没穿,光着脚踩在了雪地上,白雪发出一声轻响下陷,雪的深度已经漫到他的脚踝,雪没有停,很快又有新的雪花落在他脚背上,落在他乌墨色的发间。
“少爷!”烟儿看到路君年披头散发地站在雪地里,立刻惊呼着冲了过来。
“院子里的雪还没有清掉,天气寒冷,少爷还是赶紧回屋里待着罢!”烟儿着急地说。
上一世自坐上轮椅后,路君年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在雪地中畅快行走了,他没有听烟儿的话,又在雪地中跑动了几下,直到双足冻得发红,才不情不愿地被护卫架回了屋中。
烟儿一边给路君年用热水泡脚,一边唠叨:“昨晚雪下得太大,我听出去买菜的厨娘说,今早上朝的路上,有好几位大人摔倒了呢!”
路君年还对刚刚踩雪的乐事意犹未尽,随口问起:“老爷没摔着吧?”
“咱家老爷好着呢!”烟儿往泡脚盆中放了草药,说:“倒是那钟家的老爷看着挺壮实的,没想到上马车的时候滑了脚,一下摔在地上,磕着了脑袋,当场就晕了过去,下朝后老爷还去钟家看望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哩!”
路君年踩水花的脚一顿,微眯了眼问:“去了多久了?”
烟儿:“下朝后不到半个时辰。”
路君年抿唇不语。
上一世,钟月然因为身体抱恙辞官,可辞官后依旧对工部的事务饱含热情,时常在新建的宫殿庙宇间走动,最后在田里摔断了腿才最终作罢,老老实实地在京城安度晚年。
虽然不知道钟月然在谢棱渊逼宫后的处境,但他摔的这一跤一定不影响之后钟家的仕途。
路君年虽然仍旧揣揣不安,但并没有多想,因为钟家又送来了一袋吃食。
洗漱完毕,穿戴整齐,路君年才打开那袋吃食。
是一袋核桃。
这可不好弄开,路君年晃动了一下袋子,就看到里面赫然放着一块令牌。
月香阁的令牌。
路君年面不改色地将令牌收好,唤来了烟儿:“将那件月白外衣和新做的长披风给我包上。”
烟儿手脚麻利地准备好,问:“少爷要去钟家了吗?需不需要备马车?”
烟儿一直跟着路君年贴身照顾,对路君年身边的事知道得比府里其他下人多一些,当路君年穿着一件她不曾见过的外衣从夜林泽回来时,她就问了这外衣的来处。
路君年只说是钟家少爷的,便不再细说,当时烟儿小声嘟囔了句:“钟少爷看着也不像穿这么细致衣物的人呀?”
烟儿小心地洗干净存放好,当路君年让她拿出来时,她马上就联想到是要去还衣服。
“去钟家,不必备马车。”路君年拿上两件衣服和那袋核桃出门,也没让府里人跟着,走到前门,果然就有一辆钟家的马车候着。
马车行至钟家后门,路君年推开车门就看到钟译和站在另一辆马车旁。
两人相视一眼,没有多话,很快换了辆马车往另一个方向去。
“令堂身体如何?”路君年问起钟月然的伤势。
“摔了一跤,不算大事,皇上准许他这些日子不用上早朝了,估计过完年才能恢复个一二。”钟译和神色淡淡。
路君年点头,不再过问。
没一会儿,马车再次停下,这一回,停在了一处破屋。
“临近过年,城中闲杂人增多,所以我们见面都要小心谨慎。”钟译和说,“这是通向月香阁的密道,跟我来。”
这是路君年第一次来这密道,密道内岔道很多,他紧跟着钟译和,记下了一路走过的岔道。
“周若扬知道这条密道的存在吗?”路君年问。
“他跟着我走过一次,但不是所有人都能一次记住密道里的路的。”钟译和头也没回地说,“何况这里的路每天都在变,就算谢明凰知道了这里的存在,也很难找到正确的路,探听我们在谈论的计划。”
路君年暂时放下了心,密道往上通向了一间雅阁,布局跟上一次来的时候看到的一样,但通过窗外的景色,路君年知道这并不是之前夜里到过的那间雅阁。
谢砚坐在桌前煮酒烹茶,看着闲适淡雅,听到他们的声音后倒出了两杯茶各放在他左右两边。
钟译和直接过去坐在了谢砚右手边,路君年和上次一样坐在了他左手边,谢砚没有说话,慢条斯理地又倒了一杯茶,推到了对面的位子前。
“还有人来?”路君年问。
谢砚放下茶壶,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撑着下巴笑道:“看这盏茶冷下去之前他会不会到。”
三个人静默喝茶,一炷香过后,三人都喝完了一盏茶了,仍旧没有人进入雅阁。
“有个性,不必再等了。”谢砚脸上并没有任何不悦,等待的人没有来就像是意料之中的事。
“上一届的科举状元,却选择了最艰苦又赚不得多少名头的刑部,大好时光都蹉跎在繁杂的案件中,对我们的帮助也不大,不来就不来。”钟译和看着比谢砚还生气。
路君年这才知道他们说的是明钧惟,他喝了一口茶说:“看来他意不在此。”
在他上一世的记忆中,根本就没有明钧惟这么一个人,要么如钟译和所说,明钧惟被案件缠住,八年都寂寂无名,要么中间被调出京城,直到谢棱渊逼宫都没有回京。
好歹也是京城从六品的官员,即便是放在京城附近的县城,也能当个县爷,估计上一世明钧惟就是在外面成家了。
就目前来看,明钧惟并不想参与他们之间的斗争。
“不急着让他战队。”谢砚淡淡道,接着也问起钟月然的身体如何。
钟译和蹙眉,语气沉重:“避暑山庄已经竣工,在做最后的收尾,年前就该全部完成,等来年盛夏便可居住。可如今舅舅伤了腿,底下的人大多偷工减料,他便嘱咐我让我前去峳城帮他看着。”
谢砚目光盯着桌面上放着的玉雕,手不由自主地摩挲着茶杯盖,问:“何日启程?”
“明日。”
“过年也不回?”
钟译和摇头:“不回,在那里至少要待上两月,舅舅好了以后会亲自过去一趟,顺道接我回京。”
“好,我会让一队铃夜跟着你,直到你安全抵达峳城。”谢砚给钟译和倒了一盏新茶,语气平静地说:“以茶代酒,祝你在峳城过个好年。”
钟译和突然就跪在了地上,双手交叠举起,说:“砚哥,此去峳城两月,城中变化惊险,要多加小心。”
“不过区区两月时间,还能有什么惊险的。”谢砚并没有多少分别的愁思,颇为淡定地喝了一口茶。
“峳城?”路君年抬眸看向钟译和,沉声问:“译和,如果我没记错,你今年可是虚岁十八?”
“正是。”钟译和不解他为何突然问起他的年纪,而旁边的谢砚意味深长地看着路君年。
路君年凝眸:“你去峳城,家中可有女眷相随?”
钟译和摇头:“没有,我没有妻妾,也不会带女侍。”
路君年沉思,随后郑重道:“到了峳城,万事多留个心眼,遇到事情不要冲动。”
“你在说我冲动?”钟译和反问。
“没有。”路君年哑言,他要怎么解释,上一世的峳城,就是在这个冬天,曾发生过一男一女溺死湖中的事实,他才会相信呢?
虽然他并不知道这一男一女到底是谁,但钟译和一提到峳城,他很快就联想到了,只能稍加提点他。
“听路少爷的,你心思不够细,很容易被人激怒,我让老杜跟着你。”谢砚伸手将路君年面前还未喝完的茶水倒掉,重新给他倒上一盏热的。
“是。”见是谢砚特地交代了,钟译和这才答应了。
谢砚:“再有三日便是小年夜,小年夜之后一直到过了元宵节,宫内的护卫军比往日要多上一倍,戒备森严,我不一定能出宫,所以今日叫你们过来,是商量春日宴的事。春日宴设在皇狮园,春日宴后就是秀女进宫的日子,因为春日宴允许百官参与,所以会有官员提早将要送入宫中的女子带进春日宴。”
路君年并没有参与过春日宴,但听路恒说,春日宴甚是乏味,不过是又一个喝酒吃肉的宴会罢了。
“你到时候不一定能回来,所以我现在提前问你,钟家决定送谁入宫?”谢砚偏头问钟译和。
钟译和:“家中刚刚及笄的妹妹,你也见过的。”
“秀敏及笄了?我都快忘了她比我还长一岁,倒是很久没见过她了。”谢砚笑道,随后又转头问路君年:“路家呢?”
路君年:“家中堂妹年幼,应该是我陪着家父进宫了。”
谢砚手指点着桌面,说:“按铃夜带来的消息,以及进宫女子的数量,父皇估计会跟她们有十几次‘偶遇’,究竟谁能提前在宫中留下牌子,那就要看她们的本事了。秀敏的话,我倒是可以帮她一把。”
“多谢砚哥。”钟译和说。
“不过我得提醒你们两个一点,这些女子可不是省油的灯,有些人进宫的目的可不只是跟父皇偶遇。”谢砚悠悠道。
路君年垂眸思考,接着神色变得冷峻:“难道还有暗杀?”
谢砚拿着茶杯的手顿住,随后哈哈笑出声:“应该不会有人这么明显地刺杀吧?我只是说,有人可能并不想让他们的女子入宫为妃,会在春日宴挑选良婿,所以你们一定注意身边接触的食物、酒水和人,往年就有被逼着成婚的,这些译和都知道,我主要是提醒你。”
谢砚看向路君年的眼神带着点揶揄,混不着调地笑说:“大元民风开放,路少爷深居府内是不知道,不是只有女子会被人揩油,路少爷清俊貌美又在适龄,小心不要在宴上被人污了清白身哦~”
路君年不知道谢砚是这个意思,抿着唇颤了颤眼睫,心中羞恼,道:“臣一定小心注意。”
第27章
事情谈妥,钟译和先行离开,路君年将带来的东西一一交给谢砚。
核桃,他剥不了,不过本来也是拿来打掩护的。
月白外衣,交还给谢砚,谢砚也没说什么,随手放在一旁。
当路君年抱着那长的暗红披风到他面前,谢砚挑了挑眉,兴趣盎然接过披上试了试。
“用来讨好我的?”谢砚笑着问。
路君年点头:“路家绣娘的手艺,比不上宫里的,希望砚公子不嫌弃。”
“梧桐木,凤凰翎,凌云携岚风,暗梅压春雪。虽比不上皇家富丽华贵,但织制的人用了些细腻心思,暗纹织金深得吾心。”谢砚双眼熠熠,笑看着路君年,说:“我很喜欢。”
少年不加掩饰对一件物品的喜爱,眼中都带着光亮。
看着谢砚的笑容,路君年不自觉勾起了唇角,说:“那便好。”
第二日,柳桥相送。
钟译和站在桥上,钟家的马车在桥尾候着,他冲着桥头站着的谢砚挥手告别。
谢砚也挥了挥手,抓着柳条在手里乱晃,余光瞥见站在暗处戴了斗笠的路君年,抬手一抛,柳条就朝着路君年的方向飞去,落在了他的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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