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谢砚突然出声,打断了众人的议论,“荷花生长在水中的淤泥中,天上行云倒映在如镜般的水面,荷花就好像行于云上。荷花粉嫩如桃面,有水上桃花水下荷的美称,它性格清高冷冽,慕春又不愿春知道,只敢躲藏在水下,露出荷叶窥探春意,直到夏日降临才将花瓣探出水面。”
“对,我描写的就是荷花!我相信路少爷也是这么想的。”叶望环见终于提到了荷花,忙答道。
路君年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他在看到路家马车上的那位叶家姑娘时,就猜到了叶家的意图。
传闻中,有一年盛夏,京城的荷花到了花期却没有开花,一位帝王却很执着地要看荷花,便前往云梦湖游玩,只见那湖上的荷花一朵贴着一朵,清冷高贵,好看得很,却只开在湖中央,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帝王寄情山水,脸上尽是惊艳之色,久立于亭下赏荷,忽见一粉衣女子在湖上跳跃起舞,帝王大惊,仔细看去,才发现那女子发间插着翠绿的钗环,体态轻盈如小雀,竟能足尖点着荷花在湖上起舞!
水袖轻扬,带起水珠潋滟,巧盼回眸,容貌举世无双。
原本不能轻易采摘触碰的荷花却在她的舞动下晃动摇曳,水面波光粼粼,帝王看着这样的场景久久没有眨眼,后来问起当地的渔民,渔民却纷纷说那里并没有什么粉衣女子。
帝王没有找到那人,遗憾回京,却发现京城的荷花在他回去的当天悄然绽放,一如云梦湖上那般好看,帝王心里震撼,直说是荷花仙人显灵,圆了他赏荷的愿望。
自那以后,云梦湖也多了一个荷花祭,正是盛夏时节,荷花开得最盛的时候,由一位美人扮演荷花仙人于湖上起舞祭神。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路君年看到叶家姑娘那样的打扮,很快联想到了这个传闻,也明白叶望环要他在诗会上提到荷花的真正用意,是想借此让皇帝见到叶家姑娘,给皇帝留下深刻印象。
所以,他把隐藏荷花字谜的诗句写了上去,有人听出了他诗句的意思,把话题带向了有关荷花的传闻,只需要旁人一点,就能顺理成章地说起荷花的话题。
当然,这也导致后面两句诗跟前面两句诗并不像出自一首诗,无论从意境还是景色,他写得大有瑕疵。
但单拿出这两句,既是写荷花景色的绝佳诗句,又是细致描写闺中女子情思的美妙诗句。
众人很快指出了这一点,批驳纷至沓来。
忽然,众人听到了女子的歌声,从远方的湖边传来,桌边讨论的声音很快停下,纷纷往湖边望去。
皇帝问起是何人在唱歌,身边的大太监小心地往叶家的方向看了一眼,答:“回皇上,那女子似乎是叶家的姑娘,正效仿那荷花仙人在湖上起舞呢!”
听此,坐在皇帝身边的洛皇后脸色微变,捏着杯子的手微微发抖。
皇帝往叶家的方向看去,叶忠正赶忙说道:“老臣并不知情!湖上起舞实在危险,臣怎么会让她去做那么危险的事,请皇上准许老身把她带回来!”
谢砚看着叶忠正道貌岸然的样子,嗤笑了一声。
路君年趁着他们注意力都在叶家姑娘身上,起身将那张纸条拿走了。
这样的对句,若是叫太傅知道了,肯定又是一顿责骂。
“说来也真是巧,诗句中才刚谈到荷花,荷花仙人就出现了。”
“可现在是春天,桃花都才刚开花呢,这荷花仙人真有能力让并不在花期的荷花开花?”
“这世间有些东西就是玄乎其玄,说不定是荷花仙人听到了我们的话,附身在了叶家姑娘身上,前来实现愿望了!”
“这么说倒真想去湖边看看。”
……
“罢了,朕便去看看那荷花仙人!”皇帝怎么会不知道叶忠正所想,但他此时心情很好,并没有责怪叶家,起身往湖边走去。
护卫在前面开路,皇帝慢步踱到湖边,身后跟了一群人。
路君年跟在人群后面,除了别人的背影什么也看不到,索性便远离了人群。
不时有叫好声从前面传来,路君年静立在桃树下,数着飘落的花瓣数,数到数不清了,就重新开始数。
叶望环走了过来,跟路君年擦身而过,又面无表情地离开。
路君年感觉到手心多了张纸,他很快将纸推进袖中,什么也没有说,离开了人群,往树林深处走去。
他打开那张纸,纸上只有一个类似于“因”的图案,身后突然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他快速将纸收回,回过头,见是有几日未见的明钧惟。
“明大人也来春日宴,刚刚在宴上为何没有见到?”路君年拱手行了礼。
明钧惟抱了抱拳,站在阳光能够照到的地方,一道树影横在了两人之间。
“我刚刚也在会上,只是职位低,跟你们离得很远。”明钧惟右手按在腰间的长刀上,刀鞘上的铁片装饰反着光,让路君年有几分晃神。
明钧惟说:“你接的诗句很奇怪,叶家那位接的就更奇怪了,你们在对暗号,把皇帝引到湖边去。”
路君年并不否认,侧过身,铁片反的光就照不到他了。
“当然这些我管不着,但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
“什么?”
“那叶家姑娘会死。”
明钧惟突然的一句话,让路君年愣在了原地。
明钧惟重复了一遍,随后解释道:“小珊就是云梦湖的,荷花仙人只是传闻,真正扮演荷花仙人的美人需要从小少食,只喝露水流食,对体型有很高的要求,还要会一定的轻功和武艺,调转内力,才能让人短暂地立在荷花上,至于让不在花期的荷花盛开,更是无稽之谈。”
路君年反问:“你想救人?你认识那叶家姑娘?”
“不认识,总不能见死不救,春日宴发生溺毙这样的事刑部又要忙,眼看着快春试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明大人真是菩萨心肠。”
“我也是为了我自己,这段时间我要照顾小珊直到春试结束,如果我被案子缠住,他就该来刑部烦我了。”
路君年斟酌了利弊,随后说:“告诉我怎么做。”
明钧惟:“湖上起舞很费体力,叶姑娘坚持不了太久,她逼不得已只能模仿荷花仙人消失,躲在水下闭气,人群没有散去,她就不能上来。你将湖边的人引开,我就能带她上来。”
路君年踏过地上的树影走向明钧惟,两人一道往湖边走去。
第56章
皇狮园的上空飘起了一只风筝,火红色的凤凰尾部挂着长长一条彩色纸条,纸条上还写了字,但因为风筝飘得太高,字看不清楚。
风筝的出现很快吸引了众人目光,他们循着风筝线看去,就看到谢砚牵着风筝控制方向。
“父皇,我们今年换一种对诗方式吧,谁能接到我诗的下一句,就把那句写在风筝上放到天上。”谢砚的声音从远处遥遥传来。
“这主意不错,我们仿着文人曲水流觞那么多年,早都腻歪了,太子如今想的这个办法倒是童真有趣,即便是接不上诗句的人也能参与放风筝。”
“是啊,这么大的太阳,又有微风,正是放风筝的好时节。”
“老臣上一次放风筝还是三十年前了,现在想想倒真是有些怀念。”
皇帝听着众臣的话,看着这样的风景也很是高兴,大手一挥,说:“砚儿想的这个办法很新颖,那便改成放风筝吧!哪家接诗句风筝多,朕一定重重有赏!”
皇帝一声令下,人群很快散去,都去挑选风筝,一边还往天上看,想要看清那上面的诗句。
湖边再没有其他人,明钧惟将叶家姑娘从湖底捞起来时,她已经奄奄一息了,呼吸微弱。
明钧惟轻拍她的脸颊,她很快又吐出几口湖水,随后悠悠转醒。
“你还好吗?”明钧惟见人醒来就把人放开,后退了几步问道。
路君年找来一床干净的薄毯盖在叶家姑娘身上,很快跟明钧惟一样离得更远了一点。
“原来是你啊,”叶家姑娘看着明钧惟轻扯了唇角,虚弱地笑了笑,“你这把刀真好看。”
明钧惟面上没有一丝波动,说:“我去找叶家的人过来,路少爷,你在这里看着她一下。”
路君年应下,明钧惟转身要离开,叶姑娘突然从地上爬了起来。
“明钧惟!明钧惟!我救了你的命,现在你也救了我一命,我们算是还清了。”叶姑娘冷得哆嗦,说话都打着颤。
路君年无意探听别人的私事,正要回避,明钧惟只留下一句“看着她”,就往叶望环的方向走去。
收回想要回避的脚,路君年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天上的红凤凰上,只用余光关注着叶姑娘。
“路少爷。”叶姑娘缩回了薄毯中,见路君年一直没有说话,开口叫了他一声,“你是明钧惟的朋友吗?”
“算是吧。”路君年答,“不然也不会帮他救你了。”
他需要明钧惟欠谢砚人情,所以第一时间找到了谢砚,才有了刚刚放风筝那一出。
“我跟他……”
“我没兴趣听你们之间的故事。”路君年打断了叶姑娘的话,“你如果入宫,就不要对一个陌生人推心置腹,包括我。”
叶姑娘面色白了白,说:“谢谢你救我,你看着是个好人。其实早上我在马车上看到你了,哥哥他们也谈起过你,你帮了哥哥的忙。”
“交易而已。”
“我知道他们给你的纸条上的图案是什么意思!”叶姑娘说,眼睛定定地看着路君年。
路君年闻言,目光从风筝上移开,缓缓走向叶姑娘,在离她两步距离的地方停住,半蹲下身,捡起草地上的树枝,在土上四四方方地写下了个口字。
“这是一座牢笼。”路君年声音压得很低,又在口中添了个人,“有个人被关在笼中,这人的头上平放着一块东西。”
路君年在人上添了一横,看着像个因字,可上面那一横却是在人的上面,和纸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齐王跟叶望环说过皇狮园的事,叶望环又跟你们说了,他把方位图和这个图案给我,是想告诉我,有人会被困在皇狮园的某个地方,而这一个人,应该就是当年那件事的参与者。”
路君年语气平淡地说着自己的猜想,看到叶姑娘脸上的神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你竟然猜得如此准确。”叶姑娘没想到路君年会知道这么多。
“图案中的这个人,很大概率是太子,我只是很好奇,你们是怎么知道有人在皇狮园弄了个牢笼对付太子,还要将这件事告诉我。”
叶姑娘面色变了变,下唇咬得发白。
路君年:“只有一种可能,这件事不是齐王做的,而是世宁公主,洛皇后的目标一直是太子。多年前,皇狮园,二公主本就因为两位皇弟的出生而被虞贵妃冷待,她从众人宠爱到无人问津,没有做错过任何事,就只是因为皇子的出生,她以前拥有的一切全部被收回,她越想得到虞贵妃的关注,反而越容易被拿来比较,从而越自卑敏感。”
“世宁公主受了洛皇后的指示,在二公主耳边吹风,她心态彻底失了衡,才有了皇狮园那一场悲剧。那件事谁都没有受益,太子位没有易主,虞贵妃搭上了自己的女儿,世宁公主远嫁,洛皇后跟虞贵妃的恩怨就此加深,而世宁公主这一次回来,洛皇后肯定要借着春日宴的机会做些什么。让皇上见到洛文仲只是其一,她真正想做的,我猜是让太子重新回到当年的场景中,昨日重现。”
“他们说得没错,你果然猜到这一点了。”叶姑娘抚了一把湿发,发上的翠绿色钗环摇摇欲坠。
“世宁公主应该早就入京了。”路君年一直观察着叶姑娘眼神的变化,对方并没有撒谎。
叶姑娘紧了紧身上的被褥,说:“你救了我,所以我才告诉你。叶家在陈妃宫里有眼线,他们发现洛皇后身边的亲信近日频繁进出陈妃宫中,调查之下发现三皇子一直与城外的某处客栈有联系,也看到了世宁公主的身影,这才知道世宁公主依靠三皇子跟宫里联系,洛皇后跟陈妃联手了。”
原来谢明凰也参与了。
后宫的妃嫔无法出宫,而世宁公主也不能在这时露面,所以他们选择了让谢明凰在中间联络。
路君年静静地看着叶姑娘,问:“这件事,齐王知道吗?”
叶姑娘摇头。
“是吗。”路君年微微眯了眼,心里冷笑,面上仍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自己回答了之前提出的问题。
“叶家知道了这件事,觉得唇亡齿寒,他们将太子拉下马后下一个就是齐王,所以不能让他们计谋得逞,才让叶望环将这件事告诉我,间接地告诉了太子,让太子将这件事解决了。”
叶姑娘点头。
“行,我会转告太子。”路君年起身,腿蹲得有点麻。
过去了这么久,明钧惟都没有回来,路君年站在原地又等了一炷香时间,明钧惟才带着叶望环过来。
叶望环看到路君年,明显愣了一瞬,随后很快又回过神,吩咐了下人带叶姑娘去更衣,随后面色如常地朝路君年跟明钧惟道谢。
明钧惟不说话,路君年注意到他似乎心情不太好,他跟叶望环寒暄了两句,就跟明钧惟往林中走去。
“明大人为何去了那么久?”路君年知明钧惟的性子,直接问道。
“那叶望环不知道什么毛病,自家妹妹落水了那么久也不管,非要接了诗句放了风筝才愿意带人过来,把名声看得比自家人的性命还重要,实在让人不耻!”明钧惟义愤填膺地说:“你也是,明知道我不想跟太子牵扯上关系,你偏偏想出这么个引开人的方法。”
路君年走在前面,听到明钧惟的话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明钧惟说:“明大人,我是故意的,口头承诺实在太过脆弱,我希望你能念在今天太子帮过你的份上,往后也帮他一把。”
明钧惟沉默半晌,随后冷声说:“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初来京城时,叶姑娘救过我一命,如今我救她一次便算还清。太子帮了我,我心里都记着,日后帮他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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