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宁忙说:“让他们知道了母后就知道了,她不喜欢我喝酒!”
“哦——”谢砚变着音调,慢慢走向世宁,歪头笑了笑,说:“那皇姐可要给我举好灯,这里太黑了我害怕,你也知道的,我年少的时候曾被人关在酒窖里,直到天黑才被人找到,还被人诬陷杀了自己的亲皇姐。”
谢砚紧盯着世宁,一字一句地说:“世宁皇姐没忘吧?”
世宁公主僵硬地笑了笑,面上不自然的殷红颜色更深了,脸上的面纱都遮挡不住。
“你在说什么呢,多少年前的事了,谁还记得请。”世宁嗔道,退后了半步,举起手中的油灯,“给你举好了,当心手滑,别摔着了。”
谢砚身量高,抬起手,碰到了酒坛的下缘,只需要他双手攀着下缘将酒坛拖出来,就能稳稳地取下这坛女儿红。
谢砚手碰到酒坛没有动,微垂着眼皮,又说:“世宁皇姐,我把你当亲皇姐,你跟我说实话,那一晚,你看到了吧,不是我杀的煜姐姐,是谢棱渊。”
世宁沉默了,声音压得很低,说:“你何苦这么执着于这个答案。”
谢砚低声笑了两声:“谢棱渊从小做了什么坏事就喜欢恶人先告状赖在我身上,让我给他背锅,因为我是太子,父皇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重惩我,但他不行,父皇动怒了他的封地就会被收回。”
世宁移开眼不愿看他。
“母妃总是让我保护皇弟,因为我是太子,我比他先来到这个世界,注定了要承担更多责任,小的时候我也委屈,为什么他可以无所顾忌地玩乐,可以随心所欲地跟母妃撒娇,而我每天要被困在屋中读枯燥的史书典籍,还要被太傅苛责。”
谢砚半垂着眼睑,没有回头看世宁公主,自顾自地说话。
“从小只有你对我好,我以为你心疼我。父皇、母妃、皇后,他们都知道这一点,但也正是这样,他们信了你的供词,从那以后,宫里人看我的眼神都充满了小心畏惧,连母妃也是一样。”
“那时天太黑了,我没看清,可能把你跟渊儿弄混了。”世宁苍白地辩解,“毕竟你们长得那么像,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谢砚眼尾多了颗小痣,她可能也分不清。
谢砚咬着腮肉紧了又紧,在感觉到痛后松了口,眼中的悲恸渐渐消失,语气也逐渐冷了下来,说:“我都要死了,皇姐也不肯说一句实话,是打算让我在黄泉路上都走不安宁吗?”
世宁公主瞬间转头看向谢砚,随后飞快地熄了手中的油灯。
那女儿红的坛子被做过手脚,她在黑夜中也能分辨出来,朝着酒坛抛出一块石子。
很快,酒坛破裂声响起,空气中的酒香更加浓郁。
世宁跌跌撞撞地往楼梯口跑去,她知道地下室的机关即将启动,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坍塌,被上面堆放的土壤压垮。
她十分熟悉这地下室的路径,只需要在坍塌之前离开就行。
而谢砚会被整个活埋,此时是深夜,宫人都已经离开,守在外面的人全是他们的人,只要他们完成这一切离开这里,皇狮园便无人问津,等他们发现这座酒窖的异常时,谢砚早已经窒息而亡,蝇虫啃噬,只剩一身白骨!
她的人特地问过了,那土壤粘性极强,一般不能直接用来种花种树,不然容易板结让植物窒息,为了不引人怀疑,她还让人特地买了两种土,说是要给桃树添肥,一切都很顺利!
当年二公主找她诉苦,她依着母后的吩咐,给了二公主足够致死的药量,骗她说只会让人昏迷。
二公主深信不疑地接下,却在最后犹豫不决,减少了药量,还把谢砚跟谢棱渊关在了一个与外界相通的酒窖内,药效被空气稀释,并不足以要人性命,也让她的计划落了空。
世宁以为计划失败了,却看到二公主晚上跟着谢棱渊出门,她赶紧叫上了宫人尾随,随后看到了那惊人的一幕。
她只是在二公主旁边诱导,没有想到她心中的怨恨和执念这么深,竟然想要下手杀死谢砚!而更让她震惊的是,谢棱渊情急之下竟然会下手杀了二公主!
所有的事情都在意料之外,世宁尖叫出声,借着疯意躲在母后的宫中,随后听到他们说,谢棱渊说是谢砚杀的二公主。
世宁刚想纠错,母后拉着她的手,让她照着他们的话说。
她瞬间明白过来,这是母后的意思,母后不会害她,她照做不误。
在那之后,太子被关禁闭,而母后也怕她说出实情,将她远嫁。
这一切已经偏离了世宁一开始的设想,她不想离开京城,这里有她所熟悉的人和物,她从小生在宫里长在宫里,而那蛮国不仅没有大元富有,环境也很差。
没有华丽的服饰和精致的美食,就连下人都粗鄙不堪,端给她的膳食碟碗上都还沾着土灰,也不给她行礼。
糟糕的环境让她的脸常常处在殷红的状态,不得不日日戴着面纱生活,她多次水土不服,上吐下泻,每一个无眠的夜里都在眺望着故乡的方向。
世宁思考,究竟为什么会造成这样的局面,思来想去,最后把所有的怨恨全部归结于,谢砚没有如她和母后所想的那般死去,她们的目标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依然活在皇宫中无忧无虑。
大元的礼仪世宁从不敢忘,一直记在心中,她在等着回京的那一天,一等就是六年。
快马加鞭到了城外,世宁思乡心切,满心欢喜地想早点入宫,在京城多待些时日,却从谢明凰手中收到了母后的书信。
母后让她在城外多待些时候,春日宴会为她延期,而母后决定跟陈妃联手,借着这个机会杀了谢砚。
他们需要准备时间好好谋划,确保计谋万无一失。
陈妃……世宁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她出嫁的时候,还没有什么陈妃呢?不过就是一个贵人罢了。
世宁看着眼前送书信的谢明凰,暗自嗤笑,小的时候她见过谢明凰一面,就比谢砚跟谢棱渊小一岁,只知道吃喝玩,六岁还不会握笔,七岁还不会行礼,天资愚钝,还不如当年的二公主。
她从来就没有把这个皇弟放在眼里,现在仔细一看,没有多么惊艳的模样,一脸怨气的样子,像是被逼着来送信的。
看着就不太聪明,难怪当年太学堂的太傅都不愿意收他,世宁心想。
但既然是母后的安排,她也只能勉为其难地让谢明凰帮她跟宫里传话。
再次踏进大元的宫殿,世宁面上不显,心里却是一阵雀跃。
柔软精美的织造红毯,恢弘富丽的金碧殿堂,毕恭毕敬的宫人护卫,还有数不清的、他人艳羡的目光,这才是她该生活的地方!
她回家了。
世宁一步一步往殿前走去,用余光看到了谢砚跟谢棱渊,两个皇弟已经长大了,一样的俊朗好看,眉宇间尽是少年英气,各有特点。
世宁越看心底越恨,她坐在谢砚后面,一直关注着谢砚的动作,差点连自己表妹的献舞都忘了称赞。
谢砚如世宁公主意料中那样怀念曾经,她们交谈起小时候的乐事,仿佛又回到了年少,她不曾出嫁,不曾离开皇宫。
世宁一阵恍惚,再回过神,谢砚盯着她看,满脸的笑意,那双桃花眼好看得过分,见她回过神,又问起她北边的生活如何。
听到谢砚谈起北边,世宁感觉心里扎了根刺,她笑着说起北边的趣事,心里那根刺便越扎越深。
她在蛮国受苦,凭什么谢砚可以在皇宫里享福?
这一次,她亲自动手,一定不会再让谢砚活着走出去。
第60章
世宁终于跑到了楼梯下面,手里的油灯被她落下,她摸爬着往上跑,到顶却撞到了头。
奇怪,明明下来的时候地门没有关上!
世宁尝试着向上推动地门,地门却纹丝未动,她心急如焚,连手被地门上的铁锈划破了都没有注意到。
意料中的机关声并没有响起,世宁不由得猜到了什么,转过身又朝着里面跑去,找回了油灯点亮,在地下室内快步寻找。
没有……哪儿都没有谢砚的身影!
世宁不死心地往放置女儿红的地方跑去,一抬头,灯光照射下,那坛沾着泥土的女儿红还在原处,没有一点点被砸裂的痕迹,上面甚至还有被谢砚蹭掉的部位,露出了暗红色的坛壁。
“不可能……”世宁喃喃着后退,脚下踩到了什么,一低头,见是她抛出的石子,还有碎掉的酒坛碎片,陈酒沾湿了她的裙摆。
她早该猜到,谢砚早就知道了一切,但还怀着一丝侥幸心理,祈祷对方破解不了机关。
世宁跌靠在背后的酒架上,隔着面纱捂住了嘴,泪水沾湿了面纱贴在脸上。
既然知道了所有,为什么还要陪她来酒窖,还要陪她演戏,还要跟她说些陈年往事?
让宫人来搬、太黑了我害怕、我以为你心疼我……一字一句犹在耳畔。
世宁回想着谢砚最后跟她的对话,咬着牙冲到地门下,拼命地拍打地门,一边敲打一边喊着谢砚的名。
谢砚顾念旧情,他一定还记着她的好,所以才跟她下来,也一定能原谅她所做的一切!
谢砚站在地门前,看着地门轻微的晃动,隐约听到了世宁公主叫他的名字,求生的本能让她不知疲倦、无视身上的伤痛,一遍遍敲打呐喊,一如当年谢砚被困在酒窖时奋力地拍门、撬窗。
谢砚面无表情地静立在原地,直到下面的声音越来越小。
他搓了搓手指,上面还沾着夜光虫的汁液,这是他刚刚从女儿红的酒坛上擦掉的。
路君年曾跟他说过,这种虫子的液体在黑暗中能发出淡绿色的光,路君年就是用的这个在脸上画了鬼相吓走了叶添锦跟李明昀。
而如今,世宁公主将夜光虫的汁液涂在女儿红的坛壁,在黑暗中判断酒坛的位置。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置他于死地。
谢砚逼着自己转头看向屋外的月亮,心里掐算着时间,翻身上了梁,耐心等待。
“三皇子,时间过了这么久,机关怎么还没触发?”
“你问我我问谁!”谢明凰一脚踹飞了问他话的宫人,焦躁地走来走去。
他们蹲守在另一间屋子后面,观察着那间酒窖门口的一举一动。
计划中,世宁公主将人引到地下室,他们只需要守在这里,保证机关正常运作就行。
可那两人已经进去很久了,都不见有人出来,准备的机关也没有动静,让谢明凰不耐烦了。
“我那皇姐不会中途反悔了吧?”谢明凰想到了这样的可能性,觉得精心准备的机关不能浪费,说:“再过一炷香时间,如果机关还没有启动,不管有没有人出来,直接强制启动机关!”
“这不好吧,万一世宁公主还在里面,我们怎么跟皇后娘娘交代?”宫人有几分犹豫。
“有什么不好的!”谢明凰说着又踢了那个宫人一脚,“她自己耽误了时间,让我们在外面白喂蚊子这么久,若是谢砚察觉到了什么,我们就功亏一篑了!管她那么多,先杀了谢砚再说!”
宫人不敢说话,唯唯诺诺地应下,心里盼望着世宁公主早点出来。
世宁公主明日还要回蛮国,若是一起葬在了地下室,宫里一定会派人详细搜查,到时候他们的计划很可能败露,那就彻底玩完了!
“刑部办案,刑部接到一则告密,有人在皇狮园内偷藏了火药,刑部需要进园进行搜查。”明钧惟身后跟着一群人,将腰间刑部的搜查令交给看园的两位护卫看。
两位护卫注意到明钧惟身后跟着位怪人,那人一身黑衣,戴着面具,看不清容貌。
“明大人,刑部要办案我们肯定会放行的,只是皇狮园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入的地方,这位……”护卫抬手指着怪人,斟酌用词,怕得罪了人。
“特殊案件特殊对待,此人乃江湖上的奇人异士,他能光靠闻味道就知道哪里有火药,是我花重金请来的,不方便露面。”明钧惟义正言辞地说。
两位护卫相互看了一眼,最后选择了放行。
“齐王殿下,三皇子的机关还没有启动,说是再过一炷香时间直接强制启动。”侍卫走到谢棱渊的马车窗口下,说道。
谢棱渊的马车停在皇狮园的后门隐蔽处,准备守株待兔。
一旦里面的人计划完成,从正门出去定会被护卫发现,只能选择走这道门,届时只要谢棱渊一声令下,必能将他们一举拿下。
谢棱渊抬起帘布的一角,问:“他们进去多久了?”
侍卫答:“半个时辰。”
“东西准备好没?”
侍卫犹豫了会儿,才答:“殿下英明,将傀虫分了两路运送,如今一路的已经到了,还有一路不知为何在路上耽误了时间,恐怕很难在一炷香时间内送到。”
如果一起运送,指不定就都卡在半路,派不上用场了。
“废物!”谢棱渊一拳砸在马车窗框上,暗骂了谢明凰一句:“谢明凰也是,急得跟只猴一样,没有脑子!机关的声音一响,以我那皇兄的身手,只要他进去时记了路,就一定能在机关启动之前离开地下室。”
侍卫垂着头不吭声。
“计划提前!傀虫的量足够拖延两个人逃出来的时间,借着机关也能将人埋了。你放完傀虫后,记得确认谢砚真的被关在下面!这一点最重要!”谢棱渊咬牙说完,重重放下了帘布。
“是!”侍卫带着傀虫往酒窖走去。
谢砚在梁上闭着眼等了很久,终于听到周围响起了细微的声响。
声音从屋外传来,谢砚睁开眼往那个方向看去,他知道那里连接着地下室的通风窗。
很快,他就听到了细小的虫类爬过管道的声音,由上而下,顺着通风窗进入了地下室。
脚步声渐渐靠近门口,地门下也重新传来敲打声,世宁公主惊恐的声音隔着地门都能清晰地传到谢砚耳中。
门口那人终于走进了酒窖,他谨记着谢棱渊的话,来到地门前,却只听到世宁一人的声音。
正当他犹豫不决时,屋外突然响起一声高昂的哨鸣。
那是铃夜发出的暗号。
谢砚反应迅速,知道谢明凰要开机关了,飞快从袖中抽出一根长针向下一掷,长针直直地插进了下面那人的后脑,那人当场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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