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年用一个野苹果堵住了他的问题,有效的打住了这个追问。
又重复了一遍:“阿期,我不到外面去。”
程所期眨眨眼,拿下嘴里的苹果,目光追着他收回去的手。
听说有些地方,为了家里的孩子能健康平安的长大,会在他们的腕上系上寓意特别的红绳。
也有套个银手镯,讲究一个驱邪避灾。
然而这两样,巫年手腕上都有。
他看得愣神,想起大姐给他送东西时说的话。
是啊,他们只是因为巫年的关系,才没有排斥他这个外乡人。
压根就不是他自己有多么的受欢迎。
“巫年。”程所期叫了他一声,在少年的目光偏过来时,将手抽回来插进自己工装裤的口袋里,自顾往前走去,“以后不要轻易相信外乡人。”
“……”巫年看着他大步往前走去,劲瘦的腰身和笔直修长的双腿裹在黑色的冲锋衣和工装裤之下,随意中带着沉稳。
可步调里,仿佛在说着他只是这青山绿水中的一位过客。
巫年低头摊开空落落的掌心,也只是失落了片刻,调整心态三两步就已经追了上去:
“他们我不信,我只信你。”
暗紫色的衣角翻飞,银饰轻晃,少年人轻快又热烈的脚步,穿过在此沉寂百年的吊桥,朝着那与山间格格不入的身影而去。
人影渐渐被枝叶挡住,只余声音浅浅传来。
“少年,下次你去陪莫工看剧吧,多看几集就清醒了。”
“你也经常陪他看吗?”
“……”
似狗的串达不知从哪闻着味儿来,哈哈吐着舌头屁颠颠也追了上去。
.
回到南寨已经是晚饭时间,程所期自顾上了二楼。
一进屋,虽然里面的东西位置都没有乱,但他还是敏锐的发现了异常。
有人进来动过了他的房间。
程所期警惕地走进去,在枕头底下发现了莫工的手机。
事实证明,他根本不需要为莫工担心,这家伙甚至都比他还要更早回到南寨。
而正常情况下,莫工不可能会单独把手机留下。
程所期滑屏解锁,这点密码对他来说不难猜。
锁屏解开的下一秒,就是一个被人刻意留着的便签记录。
“嗳——小阿年,你怎么在这?”
陌生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程所期按灭屏幕,将手机揣进兜里。
从窗口看出去,就见着杨向导带着两个约摸着二十七八三十岁的青年走进来,正好跟从厨房出来的巫年碰了面。
“小张阿哥,说了我已经不小了,你又这样叫我!”
巫年跟他们很熟悉,说完就被那最开始喊他“小阿年”的青年跳起来,胳膊肘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往下压,哄小孩一样拍了拍他的头,没正经的犯贱道:
“好了好了,下次我不这样叫你了,你是想听小年儿,小年年,还是……哩捂窝嘴干嘛?!”
他话还没说完,边上的青年已经受不了的手动给他闭了麦:
“吵死。”
“嫌吵你不会把耳朵堵起来?这动不动捂人嘴的毛病你能不能改改!”
两人就这么旁若无人的吵起来——主要是那位小张阿哥在单方面的话多。
但是他们看起来又不像是真的在吵架,程所期在楼上瞧得清楚,用一个词就可以形容——打情骂俏。
他下楼走过去时,杨向导有些惊讶,随后又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笑:
“程老师,原来你在啊,昨天没见你我还以为你也失踪了呢。”
第15章 是谁说过,只信我的?
这个也字就用得很巧妙了。
看过莫工手机里给他留下的信息,程所期已经知道齐温书在他们离开后,突然不见了人影。
莫工回来应该是发现了问题,大意的在他房间里也被人弄走了。
把他带走的,跟弄走齐温书的,应该是同一个人。
不过当着这些人的面,程所期露出一个茫然的神态,明知故问道:
“失踪?谁失踪了?”
杨向导跟他解释:“是齐老师,我昨天就没有见过他了,一开始我还以为齐老师是因为不适应咱们这,就回家去了,可一瞧他的东西都还在房间里没收走呢。”
程所期很配合:“怎么会这样?这么久了还没找到齐老师吗?”
“找是找到了,这不正准备商量一下怎么救人呢。”一只手伸到程所期面前,“你就是新来的程老师吧?”
说话的人一身干净的,看起来就不便宜的运动服套在身上,单是从话语间,就透露着一股不羁的性格。
程所期将手握上去:“叫我程所期就行。”
“幸会幸会,我呢姓张,张空青。”
张空青介绍完,握着他的手就要客套的跟人抱一下。
手刚张开,后领子已经被人揪住,一把给拽了回去。
“朗达。”
这人板板正正,和话多的张空青完全不是一个路子。
所以程所期也没伸手,礼貌冲他一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听说昨天程老师也不在家啊,我们这一回来就听杨向导说丢了俩人,可给我们吓坏了,你这是上哪去了?”
张空青话里的试探不难听出来。
程所期不动声色的打量他两眼,刚要说,话头就已经被一旁的巫年抢了过去:
“昨天阿期在我家。”
“小阿年,你怎么把人领你家去了?”
平时他们经常这么叫他,叫着叫着估计就习惯了。
巫年这小子往往也就是口头上抗议抗议,没真的跟他们计较生气过。
这回也不知道怎么了,个子长了连着脾气都涨了。
他拉着程所期往屋里走,就是不理张空青:
“我虚岁二十了,不是小孩。”
程所期莫名其妙被他拉回屋,不是就不是,跟他解释什么,谁家小孩能长这么大个?
屋门外的张空青拿胳膊肘捣了捣朗达,见这情况,跟他挤眉弄眼小声道:
“咱们不会回来晚了吧?”
饭桌上,各人藏着各自的心思,看似真诚,又到底有多真,还真是不好说。
在张空青口中,程所期大概知道了之前他说的“找是找到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其实也不复杂,就是他们这有个“鬼婆”——会下蛊的老太婆,几年前收了个徒弟,是从外乡来的。
大家都叫他鬼脸。
听说他以前长得难看,满脸疙瘩,是鬼婆从死人身上扒了张皮给他换上。
后来隔几年就给他换一次。
鬼婆死后,他从鬼婆的小破屋里搬出来,不知道从哪找来的方子,认为拿活人皮给自己换上,以后就再也不用这么麻烦的去换皮。
没成想把新来又落单的齐温书给盯上了。
朗达本就是南寨人,又是管事的,刚一回来,不到半天就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不知道那家伙疯成什么样了,明天你还是别去了?”
张空青扭头跟程所期提议。
“我跟齐老师关系不错,他要是出什么事,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当然,程所期并不是为了齐温书,而是莫工。
能让他栽跟头的人不多,哪怕眼前这两个人突然回到南寨,其间针对他而来的意味还很明显,程所期也不打算装弱回避,心里已经暗暗有了打算。
果然,张空青只是耸耸肩,没说什么,随他去了。
闲谈中,张空青又跟他聊了些有的没的,无非就是打听他家是哪里的,又是哪个学校毕业的,以后有没有什么打算。
程所期随便搬出一个以前胡诌过的假身份糊弄,年纪轻轻,跟人交谈中已经练就了一番滴水不漏的话术。
如果张空青已经知道他来支教的身份是假的,那么这个试探侧面说明了,他们还不想跟他撕破脸皮。
如果还不知道,那更好了,还不是随便他怎么胡说。
饭是在程所期这吃的,把碗筷收拾回厨房时,巫年从一个专门熬中药的药罐里倒出一碗颜色诡异的液体。
他端到程所期面前:“已经没那么烫了,可以喝了。”
“我喝?”
合着之前他在厨房里捣鼓,是在捣鼓这个?
“你好得太慢了。”
巫年视线落在他小腹那道伤口所在的位置上。
说起来,这道伤愈合得也算是一波三折了。
来之前好不容易要愈合,莫工好死不死一拳就正好给他重新打出血。
后面又是水里滚一圈,这样那样时,巫年已经尽量避免了碰到,结果又好像没避免到什么。
在巫年家时,倒是重新给他敷了一次药。
就是不懂是他体质好,抗造,还是那坨叫不出名的草药有效。
他伤口一没发炎,二没发烧,索性也就不管了。
现在面对这碗味道和颜色都突破人类认知的玩意儿,程所期嘴角勾出一个假笑,没伸手接:
“谢谢,我挺好的。”
“阿期。”巫年不让步,执着地端着碗看他,“我熬了好久呢。”
“阿年,你小鱼阿哥让我给你带点东西,走,跟哥哥回家拿一趟。”
张空青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喊他。
厨房里开着新换上的白炽灯,细小的飞蛾前仆后继的往那灯泡上撞,一只接一只的。
程所期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捡到的一只小流浪狗。
白白的,毛发很卷,看不出是什么品种,但是很可爱。
程所期偷偷喂了它三天,在小狗终于信任他,高高兴兴去捡他扔出去的玩具球后,他头也不回的走了,自此再也没有去找过它。
张空青还在外面叫得跟催命似的。
程所期妥协地伸手接过碗:“刚才吃太饱了,消消食我再喝,小张阿哥在喊你呢。”
巫年蹙眉冲外头应了一声马上,扭头还是不太放心地问他:“真的?”
“是谁说过只信我的?”
第16章 “那不牵手,牵袖子可以吗?”
南寨的夜晚很热闹。
虫鸣、犬吠,风一吹,树叶沙沙作响。
却没有城市里的车笛恼人。
程所期端着碗,鼻息间难以忽视草药的苦涩味。
直到脚步声远离院子,他走到窗边,碗口倾斜,自认为自己遇上了最好忽悠的人。
将那碗药一滴不剩的倒了,程所期洗干净碗回到房间。
从床底下拖出莫工的背包,视线在房间里环视一圈,发现除了手机,他并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需要带走。
既然已经知道了程大鹏的归宿,见到了程大鹏最后停留的地方。
哪怕这个地方,可能还有关于他的秘密,程所期也该离开了。
他分得清利弊,这么多年来的锻炼,让他总是能在麻烦找上门之前,先一步脱身离开。
这两天的轻松,足够让他在窒息般的生活里,狠狠喘上一口气了。
第二天一早,他拎上莫工的包,出门和张空青集合。
“嚯,准备这么充分,装啥呢这大包?”
巫年和朗达都是空手去的,张空青倒是拎了个很小的袋子。
对比起来,他这倒还有点“负重前行”了。
程所期单肩勾着背包,撒谎不需要打草稿道:“装点杀虫剂防虫药,我这人招虫子。”
巫年走在他旁边,闻言从自己腰间扯下来一个小小的香包递给他:
“这个给你。”
程所期瞟了一眼,拒绝了:“谢谢,不过我不爱戴香料。”
像香水,花露水,风油精这类味道比较大的东西,在他们那里就跟违禁品差不多。
进实验室的人身上只允许存在消毒液这一种味道。
更别提跑林子的时候,身上任何留香的东西都有可能暴露自己。
“可是戴着它,虫子就不来找你了。”
听这语气活像是哄孩子,程所期只觉得怪异得很,又被他直勾勾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
“给我了你怎么办?”
巫年便一本正经道:“没事,我不招虫子。”
他确实不招虫子,林子里的毒虫躲他都来不及。
见他这么执着,程所期实在有些怕了跟他纠缠。
大不了找个地方丢了就是。
这么想着,也不拒绝了,拿走他手心里的香包揣进兜里。
脚步正要迈开,衣袖被人轻轻扯住。
程所期一顿,只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我可不可以跟你牵手?”
“……”程所期觉得他有些蹬鼻子上脸了。
可是那只手小心翼翼扯着他的袖子,眸底透着紧张。
眼皮稍稍那么一垂,眼底下那点泪痣都仿佛透着委屈。
程所期混了这么久,不说看人一看一个准,多多少少还是能瞧出那么个七八分。
唯独现在,他倒是有些看不懂这少年人到底是个什么性子。
他停下脚步,不说话,只是看了一眼走在他们身后的张空青二人。
意思已经很明显,牵手什么的,不太合适。
巫年扯着他的袖子也回头看。
张空青已经瞧了一路,磕了一路瓜子。
甫一下被齐刷刷看着,他正吐着瓜子壳,像偷听小年轻谈恋爱被发现那样尴尬。
扯着用手给他兜着瓜子的朗达快步往前走,没话找话:
“今天这太阳不错哈,你们继续,继续。”
程所期眼皮一抬——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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