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累吗?让手下的人写不好吗?”
一日,顾景林觉得裴瑜近几日稍显兴奋地写请帖的样子着实有点傻,实在看不出半点平日里那副稳重而精明的模样,便忍不住问道。
裴瑜笑了笑,眸色温柔:“不累,我只嫌婚期太近,我能亲为的事太少,否则,我恨不得将成婚当日事宜都包下来。”
“没必要的裴瑜。”顾景林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不过只是场虚假的婚礼罢了,我又不是你真正的夫人,何必连这些零碎的事也看得那么重。”
裴瑜面上的笑意淡了些,但沉默片刻后,他还是语气平和地解释道:“你的身份是假,但婚礼不假,你是我的夫人这一事也不假。景林,娶你是我此生中最高兴的事,我愿意把这份喜悦向全天下广而告之。因此,写请帖这样的事,我只觉得幸福,不觉得累。”
顾景林望着他深情的双眸,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他并非为裴瑜的话所感动,而是不解,不明白裴瑜是怎么将如此虚伪的一件事美化成这样。
裴瑜,只是将一个囚犯包装得漂漂亮亮,然后装进更小的笼子里罢了。
在之后的日子里,他可以独享战利品,可以利用这份包装赚足名声。可那囚犯,包装得再怎么漂亮、身份再怎么尊贵,也走不出那一方狭小的牢笼。
不过裴瑜的想法到底如何,顾景林也不在意了。这几日,他已经摸清了裴瑜之后对他的安排。
依照宋穆的意思,他会接受到更严厉的管制,原本在宫里当差的禁卫队也会被安插进丞相府的府兵中,陈明旭也在其列。
这是宋穆和裴瑜所做的交换,为的是监视顾景林,当然,也可以顺便监视裴丞相。
而顾景林,在已经加严的守卫之下,竟然被禁止走出房门。
在皇宫中,他至少还可以自由走到院子里散散心。
可现在,他好像真的成了个犯人,连出门放风都要经过裴瑜的同意。
对此,裴瑜转述了宋穆的说法,说此举是为了防止未来的裴家家主夫人暴露身份。
但顾景林已经不想听这些话了,他无法为自己争取什么,这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管制令他无力挣扎。至于这场婚礼本身,反而不是很重要了。
裴瑜似是看出了顾景林低沉的情绪,放下了请帖,轻轻搂住了他。
“会好的……”裴瑜耐心地安慰道,“你忘了吗?我答应过你的事。给我点时间,我会让你成为真正不受制于宋穆的裴夫人。”
顾景林不信,但也没反驳,既然裴瑜愿意自欺欺人,那他也懒得戳穿对方的假面。
就这样吧……
-
三月二十,春色乍临京城,在一片繁花似锦之中,裴家的婚轿自景色优美的郊外小院而起,敲锣打鼓地朝着京城的丞相府抬去。
众人皆传裴丞相爱妻爱到了极致,但多数人只是听说,可在婚礼当天,他们却是确确实实感受到了。
婚轿还未入京城,裴家的礼队便挨家挨户地发喜糖,若有人回了祝福,便可多领一份。
红妆十里,百姓夹道相迎,有几个孩子手里捧着热烈的花束,是裴家的家仆特地安排的。
奢华的婚轿在一片敲锣打鼓之声中来到了裴府门前,身着金丝婚服的裴瑜走到了轿前,今日的他,不同于往日那副清雅的君子风貌,多了几分热烈,敛了几分从容,掀开轿帘的前一刻,泛红的面颊出卖了他激动的心,令他显得像是个迎接心上人而手足无措的毛头小子般。
可掀开轿帘后,他面上的笑意凝滞住了,不过在众人的注视下,他也只是稍稍怔了片刻,让人看不出什么差错。
他微笑着向新娘伸出了手,新娘似是有些紧张,颤抖着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中。
他的眼眸逐渐沉了下来,但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都依旧显得那么完美无瑕。
“走吧。”
他牵着新娘的手下了喜轿,然后同她一步步地走进了裴府。
-
在一片昏黑的混沌之中,顾景林徘徊许久,似是被什么拉扯着,终是走出了迷蒙的识海。
一睁眼,他便察觉到自己的双眸被一块黑布遮挡住了,他动了动手脚,发现都被麻绳捆住了。
发生什么了?他不是在去裴府的路上吗?
他被绑架了?是谁干的?居然能够打败裴瑜的人?
那那场婚礼呢?还会进行下去吗?
想了许久,他只觉得脑袋还有些难受,想起昏迷前的一幕,应该是有人用加了药的布巾捂住了他的口鼻,如今药效还残留着一些,令他浑身无力。
就在他不知所措之时,一阵“吱呀”的声响将他唤回了神来。
他闻声转过头,却没有听到更多的声音。
但他感觉到,有个人在看着他。
“你是谁?”他问。
来人并未回答他,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几乎要令他怀疑是不是他猜错了。
可下一刻,一个吻便令他明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来人几步走到了他的面前,也不说什么,直接就拽着他的衣领,吻上了他的唇。
这个唇是凶猛的、是带着宣泄意味的,他感受到对方急于撬开他的唇齿,他无法拒绝,只得被迫仰头承受着这个吻。
如今的他是作新娘装扮,唇上涂了胭脂,唇瓣相揉之时,胭脂蹭到了对方的唇侧,也挟了一些到他的口中。
他尝到了甜腻的花香,也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几乎要窒息到晕倒,这个饱含蹂躏意味的吻终于结束了。
他靠在墙上,衣领微敞,唇边的胭脂被晕得乱七八糟的,但他此刻蒙着眼,微微喘息着的模样又格外惹人怜爱。
可罪魁祸首却不这么想,他几乎是报复般拽住了顾景林的发,一字一顿地质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和裴瑜成婚!”
顾景林蓦然一笑,舔了舔唇上的破口,动作显得色.气极了。
“所以,你今日把我截到这里,是想与我成婚?”
第58章 私奔
“回答我,宋元耀。”
只这一句话,就戳破了绑匪拙劣的伪装。
方才开口时,宋元耀刻意压低了声音。他其实很矛盾,一方面,他想质问顾景林,问清楚那毒还有这场婚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另一方面,他又怕自己强行将人劫掠回来这事引得顾景林反感,因而才自欺欺人般做了伪装。
如今被戳穿了,他心头一紧,犹豫片刻后,还是解开了顾景林眼上的黑布。
这下,顾景林也看到了宋元耀如今的模样。
此时的他,并没有戴面具,面上依旧残留着盘亘的疤痕,丑陋,但算不上渗人,至少不像曾经那样黄红交错。
面对他的目光时,宋元耀有些狼狈地侧过头。
他后悔了,他后悔解开了布条——他的面具早在赶来京城的路途中,摔下陡坡时碎掉了。
此时此刻,强烈的自卑死死压住了他方才质问的气势,他想起了裴瑜那张长得还算过得去的脸,一时间心中酸涩难忍。
若裴瑜之前没有那样伤顾景林,顾景林最后大抵是会选玉树临风的裴丞相,而不是长相丑陋的他吧。
“阿留。”在宋元耀胡思乱想之时,顾景林忽然开口道,“看着我。”
宋元耀被这一声久违的“阿留”唤回了神来,他慢吞吞地转头看向顾景林,却发现后者的眼中不含丝毫厌恶。
“我手疼,能帮我解开吗?”顾景林耐心地说。
宋元耀一怔,沉思片刻后,还是蹲下身解开了顾景林手腕上的麻绳,可下一刻,他又将婚服粗暴地撕下了一角,然后将顾景林的手绑在了床头。
“不要在玩这种把戏了。”宋元耀强迫自己狠下语气,沉声问道,“回答我,为什么要和裴瑜成亲。”
顾景林只是淡淡地注视着他,不慌不忙地反问道:“你觉得呢?”
“是裴瑜逼你的。”说这句话时,宋元耀几乎没有片刻犹豫。
“既然你知道,就不要做冒险的事了,将我送回去吧,若是耽误了婚礼,裴瑜不会善了的。”
宋元耀冷哼一声,道:“早就耽误了。不,应该说一点都没耽误。我将你劫出来之时,就将轿子里的人换了,可你知道吗?裴瑜居然面不改色地和那个假新娘拜了天地。他根本不在乎新娘是谁,只要那个人是林深遗孀,就够了。”
顾景林对裴瑜的反应并不意外,毕竟,没人喜欢自己的婚礼成为众人口中的一则笑谈。
无论新娘是不是他,裴瑜都得好好地将林深遗孀娶回裴府。
他轻笑一声,道:“这样啊……也好,省得我还有再与他拜一次堂。”
这下,宋元耀积蓄多日的怒意一下爆发了,紧握的拳头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下一刻,他的拳头就砸在了木雕床头上。
“你还想和他成婚!”宋元耀厉声道,“你这个真正的林深遗孀已经让所有人都相信了你的身份!在众人眼中,裴瑜也娶了你,你为什么还要回到他身边!”
顾景林另一只未被捆缚的手轻轻地放在了宋元耀的手背上,悄然握紧,令宋元耀的拳一松。
“那你要我如何?”他问。
“和我走啊!”宋元耀反手握住了顾景林的腕,仿佛要与其携手共赴天涯,“走吧,先生,如今你离开了皇宫、离开了裴瑜,如此大好机会,我们直接私奔、直接离开京城,好不好?”
“好啊。”
出乎意料的,顾景林没有劝说,没有怀疑,直接就答应了他。
宋元耀一愣,但随即便是大喜,他急切地握住了顾景林的肩膀确定道:“真的吗?先生真的愿意同我离开?不……不管是不是真的,先生既然答应了就不能反悔,我们马上走,马上去禹州……不,先生想去哪,我就陪先生去哪。”
顾景林平静地望着情绪激动的宋元耀,他看着宋元耀情难自禁地落泪,看着宋元耀手忙脚乱地帮他解开手脚上的捆缚,有时不小心弄疼了他,还慌乱地道着歉。
此刻,他其实能说出很多劝阻的话,能轻易地打碎宋元耀天真的念头,可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宋元耀的脑袋。
宋元耀解绳子的动作顿时僵住了,他无措地落下泪来,紧紧搂住了顾景林。
“对不起先生……我方才不该对你那么凶……我是真的怕……怕你喜欢上裴瑜……怕你不要我了……”
顾景林缓缓合上了眼眸,拍了拍宋元耀的脊背,没有再说什么。
这是他为数不多能给予宋元耀的温柔了。
宋元耀太傻了,以为他们二人还有其他选择,可殊不知,从一开始,他们就只能走一条艰难而陡峭的路,一失误,就粉身碎骨。
既然如此,那便让宋元耀认清楚吧。
-
当天晚上,宋元耀就安排了马车同顾景林一起离开了京城。一路上,他都紧紧握着顾景林的手,像是生怕他离开似的,不肯放手。
顾景林没有抗拒这样的动作,任由他握着,甚至有时还勾引般轻挠着他的手心。
宋元耀没有多余的动作,但耳根却渐渐发热。
“阿留。”
“嗯?”
“你没有什么话要问我吗?”顾景林问。
宋元耀早就被此刻的温情迷惑得找不到方向了,一时间,他不知道顾景林是什么意思。
不过深入一想,他大抵也能猜到顾景林指的大抵是什么事。
是“满月”吗?
是了,他原本是要就那毒去问顾景林的,他能猜到,顾景林或许是受威胁才给他下了毒,但也或许,这毒是顾景林自愿下的,为的就是控制他这枚棋子。
可此刻,他的先生愿意与他离开,这就够了。
所以……
“先生,现在对我,是怀着怎样的感情呢?”思索许久后,宋元耀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是爱吗?是想要与我相守的爱吗?”
顾景林神色微沉,眼神有些闪躲。
对其他人,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欺骗、利用,可对宋元耀,他狠不下心。
这孩子,终究是被他拖入了这危机四伏的名利场中,此前所做种种,已是令其踏入了他深陷的泥沼之中,若是此时再许下什么一生相守的誓言,他无法自处。
在短暂的沉默中,宋元耀忽然故作坚强地笑了一声,释然道:“没关系的,我知道先生心里还爱着林深,我会等的。只要先生对我有一点点的喜欢,我便会一直守在先生身边,等着先生改变心意。”
毕竟林深只是个死人,再怎么喜欢,再怎么怀念,也不可能将顾景林从他身边夺走。
“所以,先生那日与我在暗室里……那般所为,对我应当是有一点儿喜欢才做的,而不是……而不是为了利用我,对吗?”
说这句话时,宋元耀的身体不正常地颤抖着,可顾景林陷入了强烈的自责中,没有察觉到。
他避开宋元耀的眼神,目光投向了窗外的景色:“嗯……”
“那就好……”宋元耀的声音虚弱极了,牙齿打着颤,像是强忍着什么,“先生……能不能……帮我拿**……”
顾景林一愣,转头看向宋元耀,只见他的脖颈处爬山了渗人的黑线。
他立刻扶住宋元耀所指的方向从马车内找到了一瓶药,打开封盖,倾倒到掌心时,他发现药瓶里装着许多药丸。
这令他有一瞬间的迷茫,但很快,他便回过神来,将其中的一粒喂到了宋元耀的口中。
黑线逐渐消退,他本该第一时间问这是怎么回事,借此来伪装一二。
可他没有,他反倒是问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解药?”
宋元耀靠在顾景林怀里,轻嗅着后者怀中的清香,逐渐平复下来。
“我还以为,先生会问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来,先生知道我中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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