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人还真是……看重这些虚礼……”顾景林嘲讽道。
裴瑜答:“从前我也不看重,但对上你之后,我才明白什么婚姻嫁娶,都令我心向往之。景林,裴家最看重嫡庶、最看重名分,所以,我想成为你名正言顺的夫君。”
顾景林感受到了皮肉之下加快的心跳,那是一种油然而生的喜悦,亦是源自心底毫不遮掩的爱。
但……他不想要。
似是察觉到了顾景林的抗拒,裴瑜渐渐从倾诉爱意的畅快中回过神来,他面上的笑意渐渐淡去,然后慢慢覆上虚伪的假面。
“答应我吧。”他叹息道,“否则,我也会逼你的。景林,我们不要闹得那么难看,好吗?”
漫长的沉默之中,顾景林终于点了头,可裴瑜并未感受到半分心愿得偿的满足,而是深深的怅然。
他自嘲一笑,抽身而出,整理了衣袍后,便匆匆离开了书房。
顾景林浑身赤裸着躺在桌案上,望着房梁,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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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午后,裴瑜进宫面圣,在汇报完月轮盟事变之后,他顺势讨赏,提到了娶亲之事。
宋穆脸色微变,问:“你要娶谁?”
裴瑜不卑不亢地回道:“林深之遗孀。”
宋穆一愣,饶是好记性如他,在看到裴瑜理直气壮地说出这话时,他都有一瞬间怀疑是不是林深背着他们偷偷养了个外室。
不过很快,他便明白了裴瑜的意思。
“你要娶顾景林?让他伪装成女子嫁于你?”
“是。”
“荒谬!”宋穆皱起了眉头,沉声斥责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顾景林只能留在皇宫里。”
裴瑜从容地跪下,解释道:“陛下且听臣一言。林深一派的势力虽有尉迟骁暂时安抚,但他终究为一些林深旧部所疑,若要彻底收归林深一脉,用的就不得只是曾经的忠将,而得要真正的林深血脉。”
哪怕深谙权术之斗,宋穆也被裴瑜这番荒谬至极的话给惊到了。林深血脉?林深哪有什么血脉?难不成让顾景林生???
“继续说。”宋穆命令道。
裴瑜道:“早在林深盘踞禹州之时,林深军中便有传闻说林深有一心上人,金屋藏娇,不肯为外人所扰。”
“如今想来,大抵是尉迟骁陈明旭之辈出于私心,为防林深娶亲,才传出的谣言,三人成虎,又以讹传讹,这才传成了那幅模样。”
“但既然有此传言,何不加以利用?臣不只可以娶‘林深遗孀’,还可以收养林深的遗腹子,这所谓的遗腹子会成为安抚林深一脉的良方。”
“此子只需暗地里找个年龄合适的孩子即可,且可以由后妃照看,以保其心忠诚。”
听完这一席话,宋穆沉默良久。
林深一脉对林深之死颇有微词,在朝堂之事上也常常阻碍一些政令的推行,但他也知道,这是他一年前行事冲动的后果。
可裴瑜的一番话却点醒了他,是啊,只要给那些人一个林深的继承人,他们便可安定下来。
宋穆的指尖敲着桌案,语气有些动摇:“只是……林深的遗孀岂是你说是谁就是谁?”
裴瑜笑了笑,回道:“陛下,自然不是臣说是谁就是谁,但确实是顾景林说是谁就是谁。他是世界上最了解林深的人,只要他肯,他便能拿出足够多的证据证明自己就是那位林深藏娇之人。”
宋穆想了想,终是认同了裴瑜。
“好,若你真能让这场娶亲进行下去,朕可以放林深出宫,但尉迟骁那边你得自行解决。还有,顾景林在入了裴府后,自由须得得到更多的限制——朕可不是放他去享福的。”
裴瑜本来就不会给顾景林过多的自由,但娶他回府,多少也有点讨好的意思,自然不会管得那么严。但……听宋穆的意思,这份出于私心的宽容似乎也不会被允许。
之后,他还是向宋穆求了情,希望在保证顾景林不逃走的情况下给予他身为丞相夫人的体面,但都被宋穆严辞拒绝了。
宋穆只允许顾景林拥有丞相夫人的头衔,但本质上,他还是囚犯。
最终,裴瑜只得妥协,毕竟,能将顾景林接回府,已经是莫大的收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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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后,尉迟骁回京,宋元耀因“伤”滞留于禹州,实际上却是为了顾景林的嘱托,去联络林深旧部的势力。
尉迟骁没想到,在回京的路上,他就听说了月轮盟易主、裴瑜娶亲的事。
他第一反应就是荒诞,他甚至以为顾景林就此之后只为他一人所有。
可他却被告知,裴瑜娶的是林深遗孀,此事一出,天下俱震。
虽大夏民风开放,寡妇嫁娶在寻常人家乃是常事,但裴瑜身为当朝丞相,不娶世家未出阁的贵女,却娶一个逝去的王的遗孀,实在很难让人相信,他不是为了谋求什么,也实在很难让人不怀疑那位“林夫人”是否是真的林深之妻。
最先反对最先怀疑的自然是林深一派的将士们,其中一位已封侯的林深旧部直接闯入了丞相府求见那位夫人。没想到,几个时辰后,一开始气势汹汹的大老粗居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离开了丞相府。
原来,他在丞相府中见到了那位“林夫人”,夫人拿出了林深与自己的来往信件说明了自己的身份,还道出了许多只有林深亲信才知道的一些事。
夫人说,她与裴瑜相识于禹州,但那时已与林深成亲,裴瑜便只是黯然退场,默默祝福。
夫人说,林深是为了保护她才没有对外透露她的存在。
夫人说,林深死的时候她已经怀了林深的孩子,但月轮盟知晓了她的存在,想要对母子二人赶尽杀绝,但所幸得裴瑜庇佑,这才顺利生产,活到了现在。
如今故人已逝,裴瑜又是个良人,孩子需要父亲,因而她终是应下了这段姻缘。
当那位侯爷抹着眼泪说想看看小世子时,夫人让人抱了出来,眉眼处确实有几分林深的影子。
一日早朝,裴瑜公开保证,自己会将林深之子看作自己的亲生子,并令其承袭裴家的爵位。说这话时,他的额角上还带着淤青,结合昨晚他被裴国公赶出裴府的传闻,无人不赞乎其情深。
这段佳话在民间传开,连带着传闻中冷冰冰的裴丞相也被传成了用情至深的君子。此后,林深旧部再没有反对过这桩婚事,还收到了裴瑜婚宴的邀请。
而刚刚回京的尉迟骁,成了站在朝堂上第一个怒言反对此事的人。
第56章 妥协
面对裴瑜的婚事,尉迟骁表现得异常坚决,但这场婚事是宋穆亲赐,旨意已经发下去了,往重了说,这是抗旨。
更何况,他根本没有立场去反对这件事。
男未婚女未嫁,就算那位未来的丞相夫人曾经是林深的夫人,也不能以此为借口阻拦这场婚事。
其他同僚只以为他担心裴瑜对昔日旧主夫人的用心,没有深想,宋穆也劝他暂且冷静下来,亲自去向“林夫人”询问真相后再反对。
尉迟骁知道自己没法在朝堂上直接说自己也可以娶林夫人,因为此举会令顾景林深陷危险,故而只好暂且忍下,决定一下朝就去见顾景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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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内,顾景林为尉迟骁倒了杯热茶,然后缓缓推到了他的面前,仿佛要借此平息对方来时的怒气。
尉迟骁直接一挥手打翻了茶盏,双眸赤红地质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叫我陪着宋元耀离开京城辅佐他,结果我回来时全京城都在传你和裴瑜的婚事!好啊,简风白死了,你和裴瑜的婚事定下了,原来……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不是。”顾景林叹了口气,扶起了茶盏,然后将手覆在了尉迟骁的手上,“这并非我本意,是……裴瑜逼迫的。”
他将裴瑜此前所用的话术尽数道出,就连蛊的事情也未曾隐瞒,末了,还认命般说了一句:“这件事,未必只有坏处。他答应我,不会再对宋元耀下手,会以裴家的势力扶他成为储君。”
在愤怒之中,尉迟骁忽然抓到了一个疑点:“他仇视宋元耀,为什么会帮?只是因为你和他做了交易,还是……另有手段。宋元耀身上名为‘满月’的毒……是他下的吗?”
顾景林稍稍一愣,随即便苦笑一声:“看来,你知道了。宋元耀也知道了吧?他应该对我起了疑心。”
尉迟骁回忆起宋元耀恢复清醒后的表现,明白了那时的宋元耀应该开始怀疑是顾景林下的毒。
看尉迟骁沉默了,顾景林也就了然了。
他坦然道:“看来是的,他的怀疑也不错,毒是我下的。”
“什么?!简风白还是裴瑜逼你的?!”尉迟骁猛地站起了身,“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会发生什么事?!你给宋元耀下毒,又要嫁给裴瑜,这无异于告诉宋元耀,你只是在和裴瑜一起利用他!他会恨你,若他日他登基了,你又该怎么办!”
“我和你走。”
只这一句话,便让尉迟骁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
可偏偏顾景林还走到了他的面前,像是寻求依靠般靠在了他的胸膛前。
尉迟骁手足无措,连质问什么的话都说不出口了,手臂早已搂住了顾景林的腰身。
“景林……你说什么……”
“带我走吧。”顾景林疲惫地开口道,“宋元耀会恨我,我早就料到了,裴瑜派人去送解药,估计也是存着将这事揭开的念头。他让我不得不依靠解药牵制宋元耀,他让我不得不和他站在一条船上,依靠他。”
他抬起了头,轻轻抚摸着尉迟骁的脸,尉迟骁一动不动,但上下滚动的喉结却出卖了他此刻躁动的心。
“可我为什么不去依靠我亲手养大的狼呢。”顾景林莞尔一笑,眼中洒满了星光:“尉迟骁,你对宋元耀有扶持之恩,他会看在你的面子上放过我的。到了那时,你把我从裴瑜身边救走,带我离开京城,好不好?”
被蛊惑之时,尉迟骁依旧是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沙哑着声音道:“景林……我不想看着你与裴瑜成婚。你不必非要如此……我去……”
“是要如此的啊……”顾景林黯然垂眸,“裴瑜在我身上种了白头蛊,我不敢想象,若是违逆了他的意思,他会如何对我。”
“可……”
“尉迟骁,若我不答应这件事,然后重新回到了皇宫中,继续由你们二人共享。你猜猜,裴瑜会怎么对我?”
“那蛊……不能取吗……”
“不能,但只要裴瑜离我足够远,就无法控制我。可尉迟骁,现在的你,真的能带我远离他吗?”
“我……”
“心疼心疼我,好吗?”
“可是……”
面对一再反对的尉迟骁,顾景林忽然踮起脚尖,在尉迟骁耳边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话。话毕,又落下一吻。
当听到那句话时,尉迟骁的脸色变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景林,喃喃道:“真的吗……”
顾景林温柔地笑着:“嗯,不会反悔。”
最终,尉迟骁妥协了,只是拒绝了婚宴的请帖——他不想看顾景林和别的男人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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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骁走后,屏风后走出了一个人,正是全程偷听了他们对话的裴瑜。
裴瑜从背后揽住了顾景林的腰,指尖蹂躏着他的唇,仿佛要用这样的动作抹去刚刚与尉迟骁的那一吻。
“你偷偷和他说了什么?嗯?怎么就让他答应了?”
“没什么,一些哄人的话罢了。”
顾景林答得坦然,内心也毫无波澜,这让裴瑜的怀疑也渐渐消散。
——确实是哄人的话。他答应尉迟骁日后会与其立下“契约”,契约是将他绑在身边的最彻底的方法,尉迟骁不可能拒绝。
但他也没有骗裴瑜,那确实只是一句哄人的话。
裴瑜的心安了下来,因而没有再提及尉迟骁了。
他与顾景林亲昵地提前了成亲的各项准备,从首饰到请帖,都要一一问过他的未来夫人。
顾景林本想敷衍过去,但想到自己的拒绝只会令晚上更难熬,便只得一一回应。
这样温馨的时刻,令裴瑜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真的要和顾景林结为一对夫妻,白头共相守,恩爱两不疑。
只是,当顾景林提到婚后该以何种装扮出门时,裴瑜蓦然沉默了下来。
顾景林以为他没听到自己的问题,回头去看,却被裴瑜吻住了唇。
他感受到了这个吻的苦涩,感受到了裴瑜的愧疚,也顿时明白了一些事。
“不能出门……是吗?”他问。
裴瑜避开了他的眼神,缓缓点了点头。
“可你明明信誓旦旦地要我当你的正妻,结果,连家里的奴仆也不如?”
“对不起……”
顾景林自嘲一笑,感慨道:“也是,我何德何能敢期盼裴大人口中的爱啊,裴大人待我,一向只是当作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小玩意儿。如今心血来潮,给我下了个蛊,让我得了个正妻的名分我就该知足了,又怎配期待更多的东西?”
——这自然不是顾景林的真心话,他不是这种自轻自贱之人,说这些话,不过是想看看裴瑜的反应罢了。
果然,裴瑜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感知不到顾景林情绪的波动,便以为对方此刻是心死了。
是啊,明明是他先提出要娶顾景林,怎么到了最后,只是给他的妻子换了个更小的牢笼,却无法将更美好的一切送给他。
明明是他费尽心思除掉了简风白,想要得到顾景林的爱,但他却无法做到更多。
他竟是……如此吝啬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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