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耿秋阳说。
冯夏萍这才站起身,揉揉他的脑袋,离开了。
耿秋阳迅速滑进被窝里,被子捂住脸,无声地流出两行泪。
愧疚如乌云一般浓重,压在心间,洒下自怜和自厌的阴雨,潮湿一片。
过了很久,在被子边缘已经洇湿一大片后,房门被打开了。
耿秋阳听脚步就知道是冯冬阳,继续蒙着被子,没动作。
冯冬阳在床前站了一会儿,接着蹲下身,轻轻拽开被子。
耿秋阳看向他,突然想他想得不行,想告诉他自己心里的压力和迷茫,想问问他自己该怎么办,想向他撒娇,想躲进他怀里再也不出来。
妈妈说的对,他实在太依赖他了。
“是不是妈跟你说什么了?”冯冬阳静静看着他。
耿秋阳疲惫地叹出口气,答道:“她让我别太依赖你。”
冯冬阳点头,“她也跟我谈过这个话题。”
“什么时候?”
“你高中毕业的时候。她跟我说,你长大了,该学着独当一面了,让我不要总护着你,不要替你做事情。”
耿秋阳苦笑,“你好像完全没按她说的做。”
“她担心你,是她的事,和我无关。”冯冬阳说。
耿秋阳没听懂这句话,皱起眉,朝床里缩了缩,试图和冯冬阳拉开距离。
冯冬阳看到了他的动作,但没在乎,自顾自地把药片送到他嘴边,又给他端来热水。
耿秋阳看着他,心想,他和昨天不一样了。
昨天的他被思念和重逢冲昏了头脑,表现得像个疯子。可今天的他,像个……像个冷静的疯子。
耿秋阳就着他的手吞下药片,心里有些忐忑,又有些疑惑。
“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耿秋阳追问道。
“什么话?”
“就是你上一句话。”
冯冬阳想了下,说:“就是字面意思,有什么问题吗?”
“你怎么可以觉得,妈妈的担心和你无关?那是你妈。”
“所以呢?她是我妈,我就要替她解决问题?我的人生,能解决好自己的问题已经了不起了。”
耿秋阳觉得好笑,“那你之前成天管着我,替我解决问题,又算什么?”
“你的问题就是我的问题,”冯冬阳低头看他,眼神直直地射过来,不似往常温柔,“我有多喜欢你,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你冲我阴阳怪气干什么?”耿秋阳是从来不受气的,立刻怼了回去。
冯冬阳怔了下,偏过头去,说:“对不起。”
耿秋阳瞬间懊恼起来。他这才察觉,刚刚一来一往的对话,像极了他们曾经在一起时闹别扭的样子。
“你出去吧,我要睡觉了。”他找了个借口,翻过身。
片刻后,冯冬阳离开了房间。
耿秋阳没再刷抖音。他没有力气快乐,也没有兴趣快乐了。
过了年,他就25了。于25岁回首人生,他唯一“心里清楚”的事,竟然是自己的哥哥有多喜欢自己。
他自嘲地笑出声。
在同龄人偷偷传阅小黄片的时候,他还在做哥哥的跟屁虫;在同龄人开始早恋的时候,他唯一的想法是去哥哥所在的城市上大学;在同龄人开始追求梦想的时候,他唯一的目标是离开哥哥。
他是被冯冬阳宠大的,也是被他毁掉的。
即便他已经三年没见冯冬阳,也仍然没能摆脱对他的依赖。
冯冬阳,像毒品一样的人。
他朝窗外看,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天空转晴,太阳发出夺目的白光,照得世界灰白一片,没有半点生机。
冬天的太阳就是这样,没什么意思。
第6章 逃
【他终于体会出分别3年的意义何在。】
耿秋阳偷偷把高铁票改签到大年初三。他一天也待不下去了。父母让他倍感压力与愧疚,冯冬阳则引诱着他重陷罪恶与恐怖。
生活在别处。这句颇具哲学意味的话,对他来说,只是一件苍白的事实。他唯有远离家乡,投入孤独,才能开始平稳的生活。
冯夏萍得知他初三要走,差点急晕过去。
“刚退了烧,还没养两天,走什么走?”
她扣住耿秋阳的行李箱,拉上耿建军和冯冬阳,三人围住他,给他施加压力。
耿秋阳简直要窒息了,不得不第无数次地撒谎道:“单位有事啊,叫我回去,我总不能跟领导说我不去。”
冯夏萍:“你是外地人,三年了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哪有这么不通情达理的领导?你把他电话给我,我跟他沟通!他又不能开除你,你怕什么!”
耿建军:“小秋,领导是不是给你穿小鞋?有什么你跟爸说,爸爸毕竟有些经验,可以和你交流一下。”
耿秋阳快抓狂了,耐着性子解释道:“我们单位女的多男的少,我是年轻一批里面唯一一个男的,有些活儿不好叫女生干的嘛,只有找我啊,领导也很不好意思,一直跟我道歉,还说给我报销高铁票。”
冯夏萍和耿建军一人叹了口气,没说话。
耿秋阳毫无办法,默默看向冯冬阳。
“小秋还年轻,以工作为重是对的,”冯冬阳终于开口了,“放假期间的临时工作肯定既重要又紧急,参与一下长点经验也是好的,要是拒绝了,给领导留下不上进的印象,也不太好。”
冯夏萍沉吟片刻,终于换了态度,叹道:“本来还说你哥和你一起走,路上照顾着你点。”
耿秋阳撇撇嘴,“妈,你自己听你说的什么话?你还好意思让我不要依赖我哥。”
冯夏萍笑了,“唉,每个妈妈心里都是矛盾的。”
耿建军:“算了算了,走就走吧,路上注意安全,到了以后安心工作,好好吃饭。”
耿秋阳连忙点头,拽过自己的行李箱。
老天似乎在默默支持耿秋阳。
年初三一早,大雪消融,交通全部恢复正常。
冯冬阳开车送耿秋阳,耿秋阳没找到理由拒绝。他坐在副驾上,干巴巴地说:“昨天谢谢你替我说话,不然我可能真走不了。”
冯冬阳深吸一口气。耿秋阳知道,他不爽自己说谢谢。
耿秋阳才不管他爽不爽。
“我初八过去重庆,到时你就真的在工作了。”冯冬阳说。
这话的重点不在“初八”,在“真的”。
这就是他给予的反击。
耿秋阳懒得理他。
冯冬阳:“我房子还没租好……”
“自己住酒店哈。”耿秋阳打断道。
“……嗯,我提前把酒店订好。妈这两天在准备吃的,让我带重庆去,你给我一个地址,我到了给你送过去。”
“不用了哈,我一天三顿都吃食堂,你留着自己吃吧,反正你饭量大。”
冯冬阳再次深吸一口气,不说话了。他一手握方向盘,另一手掏出烟盒,点了根烟。
“呛得慌。”耿秋阳说。
冯冬阳只好把烟灭了。
直到耿秋阳下车,两人再没说一句话。
等耿秋阳进了候车厅,冯冬阳才发来一条信息,写着:「小秋,退了烧也还是要吃感冒药,吃够七天。药我装在你的行李箱内层了,还多放了一盒布洛芬、一堆N95口罩,到家以后记得收好。」
这下轮到耿秋阳深吸一口气。
他对着这条信息,心情复杂,末了,回了个“谢谢”。
列车一路穿山越岭,从华北走向西南。
随着“家”被抛在身后,耿秋阳感到自己终于回归自由。
他戴上耳机听歌,单曲循环陈婧菲的《人间指南》,片刻后又循环李健的《深海之寻》。
听着听着便睡着了,竟睡得比在家时还沉。
醒来已是下午七点,还有一个小时就到重庆。列车开始疯狂穿隧道,夜的黑与隧道的暗交替着,像醒不来的梦。
耿秋阳点开下载好的电视剧,是萧雅琪推荐他看的美版《无耻之徒》。他看完第一集,对美国佬的尺度表示赞叹。
一路上,他没想起任何与身后的家、及家里的冯冬阳相关的事。
他回到他的世界了。
重庆的气温比北方高出不少,但寒冷度一点不比北方低。耿秋阳捂紧围巾,拖着行李箱,倒了两回地铁,终于到了家。
他租的房子在单位附近,大概30平,该有的东西都有,多余的东西一样也摆不下。
这样的房子是容不下拖延症的。他打开空调后,马上开始收拾行李,不然走路时就得不停跳过行李箱。
他收好冯冬阳偷偷塞进来的药和口罩,心里没太多情绪。
收拾完行李,他又拿出吸尘器把家里吸了一遍,接着打开加湿器和电热毯。
一切舒适逐渐归位。
他松了口气,从床边的抽屉里拿出一包烟,去窗边抽烟。
这时,他想起冯冬阳了,想起冯冬阳在车上抽烟,他说呛得慌。
他当时只是找茬,可冯冬阳不知道他已经学会吸烟,所以当了真,乖乖灭了烟。
他忍不住地笑出声。他感到痛快。这一刻,他终于体会出分别3年的意义何在。
他十分庆幸,同时认为自己的人生还有救。
他怀着希望抽完两根烟,接着去洗澡,带着一身热气与身体乳的香气钻进开着电热毯的被窝,靠着枕头,继续看《无耻之徒》。
他就这样睡着了。
手机屏幕亮起,显示来自冯冬阳的消息:「小秋,吃药了吗?」
一小时后,屏幕再次亮起,显示又一条消息:「晚安。」
耿秋阳在自己租的房子里舒服地做着梦,没再理会这些消息。
第7章 无可逃
【是的,我亲哥。】
浑噩又快乐地过了三天假期,年初七,耿秋阳准时返回单位。
他的工作算不上忙,但有越来越忙的趋势,因为他确实是年轻一批里,唯一一个男生。无论哪个科室有需要出力和跑腿的活,都总是来他们科室借人,而他的科长刚好耳朵根子软,总是把他借出去,导致他在做完自己的工作后,还要四处帮人干活。渐渐地,领导也看出他听话又勤快,更是把他当成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他想过故意拖延甚至失误,装作力不从心,从而逃脱掉一些工作,可“年轻干部”这个身份莫名压在他身上,让他不好意思懈怠。
单位开工后,案头工作多,会议多,即将启动的项目也多。耿秋阳一会儿写材料,一会儿跑腿送材料,一会儿搞会务,一会儿写方案,还要时常跟着领导外出。他也不知道这些工作到底有什么意义,但既然有人对他报以期待与倚赖,他也就这样不停干着了。
初十这天,萧雅琪从上海旅游归来,约他喝酒。为了不加班,他专注地搞了一天工作,完全没摸鱼,几乎进入心流状态。准时下班的那个瞬间,他感到很疲惫,也很满足。这种状态,倒是恰好适合喝酒。
萧雅琪订了解放碑的一家高空酒吧,说是在上海逛了十几天,想念重庆的夜景了。
耿秋阳全当这话是放屁。她只是对那家酒吧的一个服务生感兴趣——上回她喝醉后绊了一跤,刚好扑到那人怀里,跟偶像剧似的。
酒吧坐落在洪崖洞上方。萧雅琪订了靠边的位子,从落地窗望出去,嘉陵江在夜色下悄然汇入长江,不少游船亮着彩灯,洒下满江霞霓。千厮门大桥与重庆大剧院流光溢彩,相伴成趣,远处的朝天门长江大桥更是像海市蜃楼一般,一派佳境。
为了躲避应酬与无效社交,耿秋阳一直以烟酒不沾的形象示人,萧雅琪是唯一一个知道他会抽烟喝酒的人。
他脱了外套,露出内里的乳白色毛衣。毛衣边缘有些磨毛,后背绣着一只红色的兔子。
他沉进沙发靠背,看向窗外璀璨又静谧的夜景,缓缓吐了口烟。
“搞这么忧郁干嘛?”萧雅琪问他。
他直起身,端起酒抿了口,没回答。
“不会还没从回家的创伤里回过劲吧?”
“别,”耿秋阳连连摆手,“别提这事儿。”
“哈哈哈,你都ptsd了。”萧雅琪了然地点头,“我懂你,和爸妈在一起,压力相当大。我妈每次打电话都要说,我一个女孩子孤身一个在外面打拼,她担心得要死,言外之意就是希望我找个体制内的工作,再找个人嫁了。天哪,真的光是想想就觉得窒息。”
耿秋阳心想,知足吧,至少你没有一个操过自己的哥哥,那才是真的窒息。
想到这里,他猛然记起冯冬阳说过初八到重庆,今天已经初十,他应当早就到了,却没有联系自己。
不联系最好。耿秋阳甩甩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两人喝完一瓶香槟,萧雅琪又点一瓶,问:“你明天上班?”
“对,我不能喝太多。”
“放心,我明天也开工了,也不能喝太多。”
耿秋阳环顾四周,说:“那个帅哥不在啊?你能不能做好功课再来。”
“我怎么做功课!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耿秋阳耸耸肩。他在这种事上毫无经验,也帮不上什么忙。
第三瓶香槟见底的时候,萧雅琪说话语速变慢了。
耿秋阳也有些上头,无奈道:“那个帅哥今天肯定没轮班,我们打道回府吧。”
萧雅琪晕乎乎的,指向他背后,说:“那一桌新来的,是gay,哇,有个大母0。”
“……你小声点,当心被打。”
“你为什么都不回头看一眼。”
“我为什么要看?”耿秋阳简直莫名其妙。
萧雅琪看着他,突然说:“秋阳,我问你哈,你开过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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