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
赵医生下意识摇了摇头,像仍沉浸在回忆里,忍不住道:“我从没见过他那样的人。”
“他好像也有心事,情绪应该算作稳定,我试图想和他深入聊一聊,他没拒绝,但话题很难切入,几乎要聊不下去。”
“他心思很深,非常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无论我说什么,那双眼睛仍是波澜不惊,我们足足谈了一个小时,我简直一无所获。”
赵医生说到这里时,脸色露出一丝难得的颓败。
她是国内知名的心理医生,从业二十多年来,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无论经验还是学识都异常优越。也许正是因为这份自信,或者长期养成的职业习惯,让她说话时总是肯定句。
要么是,要么不是。
但提起蔺景渊时,她用了大量的模糊词汇:好像,也许,有可能,无法确定。
“赵医生,您走神了。”
“抱歉。”赵医生回过神,一贯淡定的面色露出几丝尴尬,无奈道:“其实,作为一个专业律师,我不应该说后面这种话,但是女人的第六感的确在告诉我,我看到的那个蔺景渊,和你提及的那个,有很大不同。”
赵医生一边说着,一边在纸上随意划拉,笔下写出一个【敏感多疑】,又写出一个【神经衰弱】,但很快,又被全部划掉了。
“蔺先生,我仍希望跟您见一面。”
蔺怀沉默片刻,给了一个模糊的答案:“再给我点时间。”
关掉电脑后,蔺怀久久无法平静。
赵医生虽然守口如瓶,没有透露出任何病情,但蔺景渊既然找到了她头上,那自己在看心理医生这件事,便已不再是秘密。
蔺景渊会如何看待他?
觉得他是个可怜的病人?还是,无药可救的变态?
*
六月。乔南熙顺利完成学业,以荣誉毕业生的身份毕业。
蔺怀参加了她的毕业典礼。
别的同学都是父母出席送上一束鲜花,蔺怀也有模有样地,带去了一捧向日葵。
他没有问叔叔阿姨为什么没来,乔南熙也没有提。
关于家人这方面,他们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
*
学校的毕业舞会十分浪漫奢华,蔺怀以乔南熙舞伴的身份出席。
会场内曲调优雅,乔南熙拒绝了蔺怀的邀舞,转头牵上一位英俊男士的手,调皮地跑去了舞池。
蔺怀认得那个男士,主修金融,长相帅气,在校园里很有名气,只乔南熙社团里就有两个女孩暗恋他。
被乔南熙选中,对方扬起下巴,挑衅地看了蔺怀一眼,这才跟上乔南熙的脚步。
蔺怀顿时被逗笑了。
对方年轻气盛,正值情绪奔放的年纪,自然毫不吝啬满腔的爱慕之情和浓浓的占有欲,年轻人的坦荡和热烈,很值得他学习。
虽然他当年也不遑多让。
虽然他现在也不过才二十三岁。
蔺怀寻了处安静的角落坐下,不久,两个盛装打扮的女学生提着裙摆款款而来,粉黛小脸娇羞不已,问蔺怀能不能做她们的舞伴。
蔺怀有些头疼,其实他并不十分会跳舞,如果对方是乔南熙,自然不在意会出糗,但换了旁人,他的确会有顾虑。
隔着人群,他向乔南熙投出求救的目光。
“你们好呀。”乔南熙提着裙摆,过来跟对方打招呼。
“Nanci?哦,你们是...”
“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哥哥。”
乔南熙拉过蔺怀的手,大大方方递过去:“你们想邀请我哥哥跳舞吗?当然可以,我哥哥最喜欢跳舞了,对吧?”
蔺怀哭笑不得:“我最近的确太惯着你了。”
乔南熙笑着卖乖:“来都来了,穿这么帅,跳一个嘛,开心一点。”
交谈间,女孩已经拂上他的掌心,蔺怀只好应下来,携她缓缓走进了舞池。
*
幸好对方也是半斤八两,才没出洋相。
*
毕业舞会结束,乔南熙为表歉意,答应请他吃饭。
蔺怀谢绝了。
送她回去的路上,他问起对方将来如何打算。
乔南熙认真起来,说在毕业之前,老师希望她能留下继续读书,但也有两家设计公司联系到她,说可以安排入职。
“哎呀好烦,小白,你说我到底是读书还是工作呢?”
“自己想。”
“那就继续读书?”
“好。”
八月,乔南熙通过努力,顺利通过了本校的研究生申请,继续读书深造。
几乎同一时刻,蔺怀也告诉詹静,他要继续留在美国。
“我不同意。”
詹静早看出两人的感情已经变质,今后无论如何相处,都将是白费功夫,她不再同意蔺怀留在国外,这次异常坚持,要他必须回国。
母子二人陷入了冷战期。
这场冷战高达数月,几乎耗掉了整个酷暑。
詹静左右无法,气得上火,最后一股脑都迁怒到蔺景渊身上。
她把人叫回家一顿数落,说他天天只顾着工作,也不关心关心自己的弟弟,明明在云京城这么大一个家,却偏偏要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流浪。
这像话吗。
她要蔺景渊亲自去把他接回来。
詹静嘴上这么说,却只当发泄一下内心的憋屈,根本没抱什么希望。
罕见地,蔺景渊答应了。
.
第十六章 *-*-*-*
十月初,城市迎来小幅度降温,近段天气干旱异常,已经许久没下过雨。
这天,蔺怀左眼皮一直在跳,有几阵特别明显,令他心烦意乱。他早早完成工作,请了半天假,直接走了。
他在家摁了会太阳穴,不管用,最后索性不管了,窝在客厅里打起游戏。
屏幕里枪击战一波接着一波,蔺怀连续拿下好几个人头,眼下正是关键时刻,桌上手机响起,来电显示是他母亲。
“妈,我说了...”
“你哥哥的飞机马上落地了,你去机场接他。”
蔺怀以为听错了:“什么?”
“你好好跟你哥哥谈一谈,不要再惹我生气。”
詹静说完就挂掉电话,只留一声忙音。
蔺怀只觉一阵天晕地转,时间好似静止了,屏幕里的枪战也一下失去声音,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匆匆出了门。
*
飞机准时落地,蔺怀守在出站口,一眼就看到了蔺景渊。
对方戴了一副黑色墨镜,发丝整齐地束在脑后,薄唇抿起,自带一股不近人情的边界感。
他上身穿了一件黑色衬衣,勾勒出宽阔厚实的肩膀,下摆一丝不苟地收紧在西装裤里,脚下皮鞋程亮,步伐从容,在人群里优越地扎眼。
蔺怀不由地呼吸一窒。
他来得匆忙,穿的是粉色卫衣搭配破洞牛仔裤,顿觉窘迫。早知就该换身衣服再来,这身家居服实在难看。
胡思乱想间,蔺景渊已经走近,上下将他打量一遍,嘴角似乎弯起一点弧度。
墨镜遮住了他大半神情,蔺怀并不能确定弧度的背后,到底是揶揄,还是嘲讽。
但他本能瞪过去,嘴硬回击:“看什么看!真骚包!”
“什么?”
蔺景渊开口,声音竟有一丝温和,柔化在空气里,听得人耳膜发痒。
蔺怀一下焉了,生硬地接过行李,不情不愿地叫了声大哥。
*
一小时车程,两人一路无言。
目的地一到,蔺怀立刻跳下车,跑去后备箱给他拿行李。他开车时出了一手冷汗,险些手滑把行李箱摔掉。
不怨他没出息,蔺景渊为人不苟言笑,本就压迫力十足,蔺怀又对他抱着与旁人不同的心思,更是紧张则乱。
胡思乱想间,蔺景渊已经下车,不动声色地替他接了过去。
眼下的十月初,气候冷且干燥,这会儿难得吹起一阵清风,蔺景渊的发丝被风撩动,有几捋落在了额头。
蔺怀控制自己不去看他,抢在前面给他摁下电梯,手忙脚乱地开了门。
换鞋进来,蔺景渊把行李箱放在玄关,衬衣解了两颗衣扣,墨镜也摘下,一双锋利的眉眼露出来,沾了丝疲惫。
“先坐一下。”
蔺怀拿走沙发上的游戏手柄,刚一触碰,屏幕就亮起来,显现一个巨大的“GAMEOVER”。
他眼疾手快关掉屏幕,转移话题:“吃饭了吗?”
“没有。”
“想吃什么?”
蔺景渊有些意外:“你会做饭?”
“...不会,可以订餐。”
“不需要,下碗面吧。”蔺景渊看向他,声音平静:“这个,会吗?”
“会。”蔺怀转身去了厨房。
他过目不忘,之前见乔南熙煮过几次清汤面,能记起步骤。
先把水烧热,下入一把面条,用筷子顺时针搅拌,以防粘锅,在煮面间隙,他又煎了一个很没有卖相的荷包蛋,然后把煎蛋放进碗底,倒上一点酱油,一点米醋,舀上半碗汤汁,最后把煮好的面条捞出来,洒一点小米葱,大功告成。
他把面端出厨房,发现蔺景渊已不在客厅。
男人正在阳台上打电话,昏黄的光影落在他的脊背上,身形高大而宽厚,被夕阳余晖层层笼罩住。
蔺怀不自觉走过去,站在门口小声喊他:“哥。”
蔺景渊听见声音回头,眉宇间还带着没散开的戾气,看上去颇为不近人情。
蔺怀一时怔在当场,又看见男人的指尖,还夹着一根未燃尽的烟。
他从未见过蔺景渊吸烟,这是第一次。
袅袅烟雾从他嘴里吐出来,薄情寡义的面容掩在其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做好了?”蔺景渊看见他,戾气好似在缓缓收敛。
看到蔺怀点头,他很快挂掉电话,将烟头在窗沿上戳灭了。
蔺怀让出一条路,蔺景渊却朝他走过去,手指抵在他下巴处,将他挑了起来。
蔺怀瞳孔放大:“干什么?”
蔺景渊低下头,拇指摸了摸对方的眼角,缓缓收了手。
蔺怀看他径直走去卫生间,便坐在餐桌前等他,没一会,蔺景渊拿了一条湿毛巾出来:“闭眼。”
蔺怀本能闭上眼睛,接着就被覆上了一层热毛巾。
“别动。”蔺景渊拇指按在他太阳穴上,从内眼角开始按摩:“用眼过度就会眼皮跳,热敷和按摩都管用,光打游戏好不了。”
蔺怀嘴硬:“我没有打游戏。”
“我看见了,战绩很差。”
“我前面明明打得很好,还不是因为...”蔺怀撇嘴,还不是因为去机场接你。
蔺景渊摁压着他的眼周肌肉,加重力度:“结果不好,借口不少。”
“...疼疼疼...哥...”
其实并不疼,只是眼周脆弱,生理性应激反应。但蔺怀一喊疼,力度果然柔下来,蔺景渊拿下毛巾,叹气:“别撒娇。”
蔺怀像是被踩住尾巴的小猫,腾一下站起来,脸色赤红:“我才没撒娇!蔺景渊,你有毛病吧!”
蔺景渊却转开话题:“毛巾凉了,自己去换热的。”
他说完就在对面入座,端过瓷碗,吃起面来。
蔺怀一下被他憋住,此刻好似说什么都成了心虚,只好愤愤不平地去换好毛巾,回来一屁股坐下,气鼓鼓敷眼睛。
蔺景渊先喝了口汤:“卖相可以。”
生气归生气,蔺怀还是没忍住问:“好吃吗?”
“手艺不错。”蔺景渊一边说一边搅拌,话音刚落,碗底那颗支零破碎的荷包蛋就被翻了上来。
空气有一瞬间凝固。
蔺怀低头找补:“第一次煎蛋,已经很不错了。”
蔺景渊却道:“你不会做饭,平时都怎么照顾自己?”
“餐厅,食堂,反正有钱,就不会饿死。”
“但你瘦了很多。”
“你很关心我?”
蔺景渊皱眉:“我当然关心。”
空气又安静了。
蔺怀双手紧紧交叉在一起,指甲要镶进皮肉里去,极大的刺痛才迫使自己忍住即将出口的话。
他能感觉到,此次见面,他和蔺景渊的关系,正在慢慢缓和。
也许这就是亲兄弟的好处。
无论之前如何争吵与冷战,总是比旁人更容易被原谅,待重新聚在一起后,仍是谁也掺和不进去的血脉至亲。
蔺景渊把破碎的鸡蛋裹进面条里吃,蔺怀就在对面默默看他。
他已经一年多未见对方,平时见不到还能忍住,等真到了触手可及的距离,才知道心里有多么念想。
他在心里一遍遍提醒自己,不要提乔北昭,不要提喜欢,更不要自作多情,出现不必要的幻想。
只要自己不犯贱,蔺景渊就愿意配合这份平和。
他不想和蔺景渊吵架。
*
蔺景渊很快把面吃完,蔺怀主动收拾碗筷去洗,蔺景渊跟进厨房,突然开口道:“在这里工作怎么样?”
“还不错。”
“能拿多少年薪?”
“四十万美元。”
“确实不错。”蔺景渊点头,又道:“若去蔺氏,我可以给你三倍,还有年终奖和股份。”
“...我不需要。”
“你没理由拒绝。”
“没理由拒绝?不对,我有的是理由。”
蔺景渊站在身后,声音压低:“蔺怀,不要跟母亲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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