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森鹤坐了会,有点无聊,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日落,鸳鸯,湖面和宋乔亭。他给宋乔亭看过,准备发个朋友圈,这才发现自己拿错了手机。
微信的聊天界面在不断刷新,聊天框上的小红点蹭蹭上涨,多半是分手后仍然纠缠不清的各类床伴。宋乔亭正枕着胳膊认真地看着,事发突然,徐森鹤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清,迅速地把手机揣回口袋,打哈哈说:“还是下次带相机出来比较好。”
“嗯。”宋乔亭没理他,把头转过去,继续看鸳鸯。
九
没多久来了两个男孩坐在他们身后,嘻嘻哈哈地讲话,徐森鹤看了一眼,他们举着手机,好像在直播。说话的内容在前排听得清楚,尽管徐森鹤和宋乔亭对此都不感兴趣,但还是听到并捕捉了关键词,意识到这对年轻恋人和他们是一样的。
宋乔亭也回头了,看到他们举止亲昵地挽着手,对着屏幕哈哈大笑。宋乔亭转过头来,继续看湖面。
不到十五分钟,他摸了摸鼻子,又回头看了一眼。
徐森鹤以为他被吵到,碰碰他的胳膊,小声说:“在直播。要换个地方吗?”宋乔亭点点头,在心里说了句明天见,重新挎上包,和徐森鹤并肩走掉。
2016年是网络直播元年,发展到现在简直是如日中天。而宋乔亭在确诊抑郁症后便主动解除了和外部世界所有不必要的联系,在这座日新月异的现代都市里,定格成白塔公园里绿皮火车式的存在。
宋乔亭知道徐森鹤所说的直播是什么,这在西湖旁边并不罕见。但是这种直播内容他还是第一次见。宋乔亭回头看了第三眼,欲言又止:“他们……”
“他们在直播谈恋爱,”徐森鹤知道他在好奇什么,“跟观众互动,有人看的。”
宋乔亭不再走路,停在原地,表情很疑惑又很不忍心地问出口:“不会有人说他们的吗?”
“你看他们那么高兴,一定是喜欢他们的人要更多一点。”徐森鹤给他把渔夫帽的帽檐抬高,这样他能更清楚地看见宋乔亭的眼睛,“现在和以前不一样啦。尤其在网上,大家会更宽容。”
“一定程度上是这样的。虽然还是很难。”宋乔亭以前搞学术,被他目不转睛认真看着,徐森鹤会把话说得更严谨。
“我们也可以牵手,像以前在英国的街头。不谈婚论嫁的,没有人会管你。”宋乔亭听完他的话,低头看了看,双手把帽檐重新压低。
徐森鹤的手机这时候响了。他扫了眼来电信息,当着宋乔亭的面,挂了。是他刚分没多久的床伴。
“骚扰电话。”刚说完又打来一个,徐森鹤再度挂掉,想,真是麻烦死了。
宋乔亭走远了几步,两个男孩已经不在了,他重新坐回去,打开包捣鼓一阵,拿出水杯喝水。
徐森鹤看着他,心不在焉地通电话:“有事?”
对面背景音很嘈杂:“我到萧山机场了。”
“关我什么事。别打了。”徐森鹤挂掉电话,想了想,从卡里给她转了二十万。
十
对面还在锲而不舍地打电话,徐森鹤干脆关机不看。
太阳已经落山了,徐森鹤看着夕阳下宋乔亭的背影,想到有好久没和宋乔亭一起出来玩过了。
他走过去拍宋乔亭的背,把宋乔亭吓了一跳。徐森鹤问宋乔亭要不要去湖滨银泰吃晚饭,顺便逛逛,宋乔亭说好。问吃什么,又说不知道,都可以。
徐森鹤选了一家川菜馆,他和同事来吃过几次,味道还不错。宋乔亭虽然是浙江人,吃辣的水平却比徐森鹤认识的许多人要高。他轻车熟路地点餐,宋乔亭看着他,一句话也没说。
“我和同事一起来的。”服务员走了,徐森鹤跟他解释。
“嗯。”宋乔亭摘下口罩对折放进口袋,脸色不太好。
“真的是和同事。”徐森鹤很无奈,打开手机要找人证,宋乔亭打断他:“我知道了。”
第一盘菜上得很快。宋乔亭说:“没生气。”
他沉默地吃碗里的米饭,徐森鹤给他夹了很多菜,问他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有点累。”宋乔亭把徐森鹤夹过来的菜吃掉,喝口水,“等下不逛了吧,想回家。”
徐森鹤说:“这就累了?因为你吃得少,比琳达的猫吃得还少。”琳达是徐森鹤的妹妹。
宋乔亭吃得很慢,但比中午多吃了一倍,徐森鹤还要夹菜给他,宋乔亭擦擦嘴,戴上口罩,摇摇头,表示拒绝投喂。
吃完饭徐森鹤去前台结账,恰巧微信弹出新的消息,还是那个烦人的小网红,和他说:我怀孕了。
第2章
十一
“打掉。”
徐森鹤发誓自己每次都有做好安全措施,除非是小概率事件的意外。不过意外与否在徐森鹤看来并不重要,他对那个生物胚胎没有任何感情。
徐森鹤抽空回了条消息,然后把手机关机,重新装回口袋,习惯地伸手搭上旁边人的肩膀:“走了。”
宋乔亭缩了一下,不适应地以这种亲密姿态和徐森鹤在公共场合相处。服务员的目光没有异样,两人走远了几步,宋乔亭默默地和徐森鹤拉开距离,徐森鹤收回手,揣到口袋里。
怎么解释都显得欲盖弥彰,所以徐森鹤没有说话。这样让人尴尬的事在今天频繁发生,徐森鹤怀疑是自己亏心事做多了遭报应。
宋乔亭看上去不太高兴。他抱着小挎包坐电梯,一言不发。回家的路上也是这样。
徐森鹤和他说话,宋乔亭的回答总是很简短:嗯,哦,没有,都行。徐森鹤也不说话了。
两个人沉默地回到家,阿姨刚刚结束打扫,和他们打了招呼,回了楼下,房间里重新变得安静。
这个时间休息对年轻人来说尚早,徐森鹤在客厅回了几封邮件,然后打开电视看球赛。宋乔亭吃完药,坐在沙发的边缘,离徐森鹤很远。他翻开书,看不进去,把书盖在脸上,好像在睡觉。
徐森鹤看球赛的声音小了。然后调成了静音。
宋乔亭对时间的感知被虚化,半梦半醒的状态下,他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徐森鹤过来抱他回房间。
其实宋乔亭醒着。他睁开眼,徐森鹤没有把他放下来。
宋乔亭说:“我去洗澡。”然后拿上换洗衣物去浴室。他泡在水里,听到门把手转动的声音,是徐森鹤进来了。
徐森鹤亲了宋乔亭,摸他的脖子,说,头发长了,该去修一修。
徐森鹤很少对人这么有耐心,事实上只有宋乔亭一个。徐森鹤亲他,想他有没有一百斤,宋乔亭却把他推开了。
然后,宋乔亭吐了。
十二
徐森鹤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宋乔亭只呕了一下,吐得不多,胃却疼得厉害。徐森鹤冷着脸给他接了杯水漱口,宋乔亭被疼痛侵占了其他感官,没有伸手接。
徐森鹤看他这样,把杯子摔到地上,问他:“你什么意思?”
“啊?”宋乔亭的思绪还没跟上徐森鹤的节奏。他胃很痛,像是要烧穿了。
“从吃完饭你就开始摆脸子,有意思吗,宋乔亭?”
宋乔亭不回答,徐森鹤继续说:“你不是早知道了吗,搞这一出恶心谁呢?看不惯你就走,他妈的惯的你。”
徐森鹤生起气来容易口不择言,这一直是他的坏毛病,需要脾气很好的宋乔亭包容他。可现在宋乔亭只是坐在浴缸里微仰着头看他,动了动嘴巴也没有说话,像做错了事情被家长教训得手足无措的小孩。
徐森鹤摔门走了,出了浴室,离开家。宋乔亭还坐在浴缸里,在变凉的水里泡了很久,然后他换好衣服,吃了两片止痛药,没有叫阿姨,自己把浴室收拾干净。
夜里十点钟,宋乔亭坐在卧室的床上,把家里剩下的半瓶安眠药吃空了。他睡不着觉,一片接一片吃,意识开始恍惚,动作却不停,想吐,吐了再吃,吃到最后倒不出来了才知道危险。
宋乔亭拨打了120,被救护车拉到医院洗胃,结果胃出血,差点死在手术台上。宋乔亭被抢救回来的时间是0:01分,那时候徐森鹤气还没消,洗完澡刚准备睡觉,穿戴整齐的小男生和他说再见,徐森鹤让他快滚。
十三
宋乔亭被留在医院里住院观察了三天。医生劝他化疗,宋乔亭说不要,原因是讨厌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而且不想掉太多头发。
反正早晚都要死,为什么不让自己高兴点呢。
他没有找徐森鹤,徐森鹤也没有理他,不知道跑去哪里发脾气了。宋乔亭给家里阿姨放了几天假,阿姨住在楼下,半夜里睡得熟没听见救护车的声音,以为他出门玩,祝他旅行愉快。
宋乔亭住院期满,自己去办退院手续,他没有戴帽子,站在来来往往的人流里非常不适应。他不喜欢这种裸露在外被视线打量的感觉。
人工窗口要排好长的队,宋乔亭希望能快点办完。
宋乔亭排队的时候听到很熟悉的声音,是徐森鹤。他去找声音的来源,看到徐森鹤的背影,旁边有个女孩跟着他,染着漂亮的金色头发。
徐森鹤在陪女孩做术前检查。他才没有耐心做这种事,可是女孩执意要求要他陪着,不然就不做手术,徐森鹤只好过来。
徐森鹤进了电梯间,消失在宋乔亭的视线里。宋乔亭继续排队,办他的退院手续,然后去药房拿药。因为不会操作医院的智能设备,又不愿意和志愿者交流,宋乔亭只能选择人工窗口,和上年纪的大爷大妈一起,继续排队。
宋乔亭搞定这些事情,花了快两个小时。他从医院出去,觉得自己重新恢复了呼吸。他慢慢走在路上,经过医院门前小小的许愿池。
里面有很多硬币,铺满了厚厚的一层,比教堂听过更多真诚的祷告。宋乔亭没有硬币,他摘下无名指上的戒指,扔进水里。
他内心平静地看着戒指沉底,一抬头好巧不巧望见了徐森鹤,还有那个漂亮女孩。
徐森鹤也看见宋乔亭了。他在宋乔亭的目光里走过去,把女孩撇在后面,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宋乔亭也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对视的时候,宋乔亭想到了多年前的某一天。比现在要更年轻的徐森鹤送给他一捧花,说这样拍照好看。
宋乔亭背靠着泰晤士河,像一幅画报。他说:“Ethan,你给每个模特都买花吗?”
“No,just for you。”
镜头后的徐森鹤按下了快门。
十四
心虚的人最先逃避开眼神。
徐森鹤不说话,宋乔亭坦坦荡荡地举高拎着的塑料袋:“我来医院买药。你呢?徐森鹤,你来医院做什么?”
“别问了。”
“为什么不能问?”宋乔亭走近了几步,快要和他肩膀相触,“就这么难说出口吗,徐森鹤,你出轨了。”宋乔亭看着徐森鹤,咬字很清楚。
脆弱的婚姻假象被轻易地剥落,不堪的事实赤晃晃地暴露在白日青天下。宋乔亭看了眼徐森鹤身后无措的金发女孩,转身走了,没有把事情闹得更难堪。
宋乔亭的步子越来越快,最后变成跑,加速离开了徐森鹤的视线。徐森鹤站在原地,先是缓不过神,然后拿出手机给女孩打车,自己跟着也跑了。
宋乔亭扭头的时候徐森鹤就看见了——宋乔亭哭了。
他追到医院大门口没看到人,给宋乔亭打电话宋乔亭也不接,急得团团转,最后直接去停车场开车回家。
徐森鹤边开车边给宋乔亭发微信,发了一段语音,急慌连忙地说出不成组织没有逻辑的话,解释,道歉,让他不要乱来,求他再给个机会如此云云。结果语音发出去,蹦出来一个红色感叹号,气得徐森鹤把手机摔了,开车差点追尾。
他回到家,停下车就上楼,挨个楼层找,结果宋乔亭根本没回家,连阿姨也不在。
徐森鹤用碎屏的手机给宋乔亭拨了无数个电话,一个接一个打,宋乔亭先是不接,最后直接关机了。徐森鹤去派出所报案,警察说48小时后才可以受理,徐森鹤又开车在医院和他家中间来回转。
最后找到宋乔亭是在西湖旁边。下午5:45分,不抱希望的徐森鹤来到这里,看到了坐在最低一层的台阶上看鸳鸯的宋乔亭。
徐森鹤想狠狠把宋乔亭骂一顿,走过去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在他旁边坐下,心都喘吁吁的。
等到太阳落山,湖面上的鸳鸯陆续回了家,徐森鹤拎着宋乔亭放在腿边的药站起来,说:“回家好吗,乔亭。”
十五
宋乔亭没想到徐森鹤真的会来找他。他本来真的想走了,进了地铁站,打算一路坐到杭州东,然后买张票,有什么买什么,随便去个什么地方,可最终还是在龙翔桥下了车。
这是离家最近的地铁站。
宋乔亭没有回家,撑着最后一点骨气在西湖四周闲逛。徐森鹤都要他走了,戒指也扔了,他怎么还是下不了决心呢。
贱不贱啊,宋乔亭。他心里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坐到了他最惯常坐的位置,从上午坐到下午,等来了徐森鹤。
宋乔亭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站起来,跺跺脚,在心里和小鸳鸯告别,然后慢慢往家的方向走。
徐森鹤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手上拎着宋乔亭新买的药,等快要走远了才说:“我开车来的。”徐森鹤看宋乔亭没有拒绝的意思,带他去找车,替他开车门。
进入两个人的封闭空间里,安静被放大到极致。徐森鹤开得很慢,偶尔从后视镜偷偷看一眼宋乔亭。车上的座椅装了很软的靠垫,宋乔亭向后仰着陷在里面,闭着眼睛,看上去很累。
车程三分钟不到,徐森鹤把车开进车库,宋乔亭坐在副驾上,好像真的睡着了。徐森鹤把车窗降了降,从后面拿了外套给宋乔亭盖,然后坐在车上等宋乔亭睡醒。
宋乔亭睡了二十五分钟左右。这个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里,徐森鹤想了很多事情,关于未来,关于过去,关于他和宋乔亭。
宋乔亭在他的目光里醒来,昏暗的环境和模糊的时间让他陷入迷茫。然后宋乔亭想起自己在哪儿。
徐森鹤先于他开口,说:“对不起。”宋乔亭只是看着他,盖着他的外套。
“以后不会这样了,乔亭,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徐森鹤认错的态度很恳切,“我和他们都只是上床的关系,以后都断得干干净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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