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君宕看他一眼,又不紧不慢地执笔在宣纸上滑动着毫尖,行云流水地写出了一个“忠”字来。
将笔放置回了笔架上,他拿起那幅字,问凤君尧道:“帮寡人看看,寡人的字,可长进了?”
凤君尧也不在意他的话题转换,只走近了些,细细看了那一幅《九忠图》,沉稳地夸赞道:“皇兄这字,笔走龙蛇,如蛟龙飞天流转腾挪,包运了天气乾坤的灵气,好字!”
既是要虚与委蛇,那便配合着他的兴致也无碍,凤君尧取下来那笔架上的狼毫抬头询问了一句:“皇兄可允许臣弟写一幅字赠与皇兄?”
凤君宕眸色深沉,点了点头,竟亲自为他铺上了宣纸。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皇兄觉得,臣弟这字,又如何?”
凤君宕微眯了眼,唇角带着一丝说不明白的笑意,点头说道:“自然是好字!我们兄弟之中,一直是属你的字最有先皇的风范,我记得从前先皇便称赞过你的字银钩铁画,劲骨丰肌,一看便是个有出息的。先皇说的没错,如今你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不就是一条腾海的蛟龙么!”
凤君尧一抚衣摆,干脆利落地跪了下去,朗声铿锵地说道:“陛下这话让臣弟着实惶恐,臣弟只一心保家卫国,为陛下做那驱逐胡马的狼犬,泥地里打滚求生的,哪里可比那深海的蛟龙!”
他喊的是陛下,再不是皇兄。
自古帝王多疑虑,说多了也无用,但却不能不说。
凤君宕看着俯首跪在他面前的“一人之下”,神色探究,久不言语。
许久,凤君宕才拿起了那幅字,重又看了一眼,说道:“起来吧。”
凤君尧还未能起身,便听到他又意有所指地说道:“听说,三弟回宫之前,在皇城脚下置了一套房产?”
凤君尧起身的动作一顿,瞬间抬头看向了似是云淡风轻的凤君宕。
凤君宕:“似是一座古制的小院子,寡人倒不知三弟喜欢这种类型的房产。也是,高门大院的住久了也便厌倦了,换种环境倒也是好的。何时有空了,可准寡人去那院子里小住几日?”
说完,便带着一丝笑意看向了仍然跪地未起的凤君尧。
凤君尧抬眼看他,眼底藏着些阴郁的情绪,说道:“……皇兄说笑了,不过是,给底下跟我了许久的一位老将军,安排了个住处颐养天年,不知皇兄是听何人说了这些不值一提的?”
“哦?是吗?”凤君宕笑了,“那许是寡人听茬了,还跪着做什么,起来吧。许久不见,跟皇兄好好说说这次外出,都有些什么宫里见不到的新鲜事吧。”
凤君尧闻言起身,拍了拍身前的一衣袍,说了声:“是。”
出宫的时候,已接近午时。
日头悬在凤君尧头顶,晒化了一地的残雪,也晒到了凤君尧在御书房沾染上的一身阴郁。
行经太子东宫时,只听得一声“滚”,凤君尧便在东宫殿外看到了又一次被有点暴躁的太子殿下赶出了寝殿的小太监。
皱了皱眉,凤君尧拦了那慌慌张张的小太监下来,问道:“太子最近都是这个状态么?”
状似不经意地这么一问,倒是没让那小太监有所警惕。
他一看眼前的人竟是安定王,连忙请安了说道:“回王爷,太子殿下……自从被陛下赐婚之后,便是这个状态了。”
凤君尧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心里却想着,凤鹄天若是一直都是这样的状态,那江傲定然也是没有进宫了,如此……
小太监看着王爷没有再问他什么的意思,也不敢多说什么,弯着腰告了退就离开了。
凤君尧看了那东宫的白瓦红墙一眼,也没再做过多的停留,快步出了宫。
第88章 一声哥哥也不是那么难出口的
回王府的马车上,凤君尧忆起御书房中凤君宕对他的试探,问喻古道:“江卓那边怎么样?”
喻古回道:“昨夜便有人过去探了一次,江卓假意追了一公里,放跑了。”
“嗯,”凤君尧伸手拧了拧鼻梁,说道,“让他们今日暂且不动,入夜开始假意撤离。”
喻古:“是,王爷。”
回到王府的时候,管家就站在了大门外迎候,凤君尧眉眼微微敛起,不知怎么的,觉出了一些不对来。
踏下马车,不等管家上前便问他道:“在门口站着做什么?”
管家远远看到王爷的马车快到了门口,就慌慌张张地左右瞧了两眼,没见到左进和江小路几人的身影,才按着左进之前交代的说了:“王爷……左将军说,江家的公子,不见了。他们已经去找了,让王爷不要急……”
“江家的公子?”凤君尧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这王府的下人与江衍并不熟悉,也不知道这位公子到底在王爷心中是个什么样的地位,只能按左进说的跟凤君尧汇报了。
“谢将军今天一早同一个小公子来了府里,说是昨夜左相侄儿李毅李公子一行,在回皇城的途中遇到了些麻烦,谢将军为此耽搁了些时间,今早赶到江家公子所在处所时,人已经不见了……”
管家说着,就见自家王爷的脸色忽地难看得似是被泼了墨,黑沉得吓人,顿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就连跟在王爷身后的喻古,闻言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管家暗暗住了嘴。
“喻古!”凤君尧胸口绞痛得厉害,只觉得被什么扼住了喉,缓了好一会儿才说出来话。
喻古单膝跪下答道:“属下在!”
凤君尧闭了闭眼,问道:“他可有,去宫外寻你?”
喻古自然知道这个“他”是指的谁,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一定会让王爷失望的问题:“……回王爷,今日在宫外,属下都不曾见到过公子。”
没有来王府,也没有去宫里寻他,这人,怕是真的恼得很了。
凤君尧:“……去把左进和谢朗他们找到,现在不能在城中有其他的动静,让他们装作无事,绕到江卓那边去。”
江小路能安然无恙,便可知那人不是被人掳走的,怕是自己离开的。
喻古会意,眼下要让宫里的那位确定皇城脚下住着的才是江衍,便不能大张旗鼓地寻找真的公子。
喻古:“是,王爷,左将军他们应该也明白,不会让人察觉有异的,属下这便去与他们汇合!”
说罢便起了身,转身离去。
凤君尧一口气没能从胸口排出,闷得他钻心地痛。
早知道江衍必定会不欢喜,却没料到他这般气急,醒了直接隐了自己的行迹。
【如果还有下次,我一定先杀死我自己。】
忽地就忆起了那日江衍似真似假的话语,凤君尧身子不由得一僵,险些眼色发昏。
凤君尧叹息似的自言自语:“你这般,倒不如杀了我来得容易消气……”
“兄长当真不去王府露个面?”
皇城脚下的一座城隍庙里,江傲看着站在檐下背手盯着远处一只盘旋着寻找食物的鹫,闲闲地问了一句。
江衍自与他同来这皇城两日,便真的没有往那王府的方向看上一眼,这倒让他有些意外。
弯腰寻了颗石子,微微发力着将之弹出,江衍看着那鹫鸟惊叫了一声扑腾着翅膀飞去了远处,才转身看了江傲一眼,漫不经心道:“怎么?弟弟这两日美人在怀,倒是有空关心起哥哥的了?”
自从进了皇城,江傲寻着东宫将那少年太子哄得态度软化了不少,这两个夜里竟然许了他宿在了东宫。
虽然两个夜里都是合衣上的榻,江傲仍是心生欢喜,这两日神色便也明朗了些,看得江衍都叹他这个弟弟在情之一字上太没有骨气。
江傲笑了笑:“只是看兄长似是不太欢喜,”
“你若是想笑我这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笑便是了,我又不会怪你。”江衍敛眉看他,似是有几分无奈,“人说恩爱秀的多了,总有被秀的时候,说的可不就是我么。”
江傲没料到他浑不在意,收了笑看了他一眼,摸摸鼻子道:“你若想回到河东去,抬抬脚便到了,何至于轮到让我来笑话了。”
江衍笑而不语。
他是可以抬抬脚,只是不是现在。那人的顾虑总是太多,心思重得让江衍扛的有些疲惫,不如离的远一点,也好让那人自己在心里去想明白些。
江衍忽地又转头看着正坐在庙里城隍菩萨底下吃着烤肉的江傲,想了想,问道:“明日便是太子大婚了,心里作何感想?”
江傲一口烤肉含在嘴里,有点咽不下了。
虽然只是为了把事情一次解决清楚,可以想到那人要为别人穿一次婚服,他心底里还是堵得慌。
把剩下的烤肉又放回了简陋的烤架上,江傲才站起身来,走到了江衍身边站定了,同样百无聊赖地看着天上那些肆意飞翔着的禽鸟,说道:“可能,跟兄长当初得知安定王有王妃时的心情一样吧。”
江衍“噗嗤”一乐,笑得弯下了腰,本来还有些泛白的脸色因着这肆意的笑而泛上来些许红意,倒显得整张脸有生机多了。
江傲直等到他笑完了才说道:“兄长还要互相伤害吗?”
江衍看着他笑,默了默才说道:“你可看他穿过婚服?如果第一次穿它不是为了你,那便去做第一个看他穿的人怎么样?”
江衍想起了那日那人身上的那身婚服,红得潋滟,像燃烧着的火种被种在了他的心底里。
饶是如今被又一次“放下了”,他也不忍心去怪那人的“一意孤行”。
江傲从未见过这样的江衍,就好像这一刻的世间纷扰都跟他无关一样,那颗心纯粹得可以看到他心底里的任何一个想法。
如若不是接近了他,又怎么会知道,他的兄长,原只是个心思细腻的假面冷情人罢了。
江傲点点头:“哥哥说的是,那今晚,弟弟便也不陪着哥哥了。”
原来,一声“哥哥”也不是那么难出口的。
第89章 番外之洗手作羹汤
随着秋色更盛,天气越来越干燥,阳光都似乎跟着变得干燥了些,焱阁的草丛中虫鸣阵阵,奏着一首又一首悠扬而辽远的歌。
秋高气燥,人更燥。
江衍已经连着喝了几日的冬瓜荷叶汤了。
江府的下人都知道,他们的少爷最爱吃口味重的食物。什么酱香鸭脖、麻辣兔肉、水煮牛肉、鸡粒小炒,越是辣口,他越是吃得欢喜。
可入秋之后,一个月里总有那么几日,江家大少爷会被忌口。
因为安定王爷说了,吃多了重口的容易火气盛,须得喝些清淡的羹汤降降火。
一府的人懂的都懂,不懂得也不敢问,只能在少爷哀怨的眼神下,变着法子地,给他做能入得了他尊口的羹汤。
次数多了,想要不重样,已经是不可能了。
这一日,江衍又被忌了口,早上起来便是怏怏的,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焱阁的小丫头们平日里都爱往他眼前凑,自打清早王爷说今日少爷要喝粥,就再不敢在他眼前晃荡了,生怕一个不小心,被少爷不能吃肉的火气伤到了。
江衍满心郁闷,连江小路都躲得离他远远的,害他连折腾的对象都没有。
无事可做,江衍在府里瞎逛着,踱着踱着,就走到了厨房,刚好看到厨娘在熬粥。
蜜枣百合粥,比起上一次用料要丰富了许多,加进去了些雪耳,添了少许肉末。
江衍拿汤勺过去搅了搅,有些没了胃口,再好的汤羹,吃的次数多了也就那样了。更何况,他本就不是个喜欢喝汤粥的。
“少爷,”厨娘见他神色不太好,也不敢多说什么,只问了句,“可有想吃的甜点?今日的粥是王爷定的,怕是不能改,不然我给少爷做个蟹粉酥?”
江衍在府内的风评完全不似诺弥城中传的那样,若是在平时,厨娘还能多跟他唠叨下这蟹粉酥的好处,今日却是不敢了。
江衍兴趣缺缺,现在他看什么都是寡淡无味的。
见他这样,厨娘也没再多说什么,提了水桶准备去院内的水井打桶凉水洗菜。
“兰婶,”江衍忽地又叫住了厨娘,想了想,说道,“反正我今日也无事,不如,你教我做几个菜吧。”
厨娘有些受惊吓,江衍一年难得进几次厨房,忽然说想要学做菜,可不让她意外么。
“少爷想学什么菜?”主子要想学,那就教就是了,“是要做给王爷吃吗?”
厨娘想着,也许少爷突然有了为心爱的人洗手作羹汤的想法,这是好事。
江衍笑,一双凤眼眼角微扬,说道:“是,等学会了,做给我们家王爷尝尝。”
之后那几日,江衍喝着各种汤羹稀饭都没有再对着凤君尧吐过一句槽。而除了与凤君尧待在一起的时间,他整个人都泡在了厨房。
江小路无比好奇他家少爷在做什么,可惜江衍禁止了厨娘以外的任何人进入厨房,连买菜,都是他亲自同兰婶一同去的菜市场。
凤君尧那几日忙着新兵营的事情,白日里不在府中,便也不知道江衍成日里都在做些什么。
直至一日,凤君尧从府外归来,白环笑着跟他说道:“王爷先去歇着吧,今日的晚膳怕是要晚些时候才能用了。”
凤君尧不明所以,问道:“为何?”
“今日公子说要亲自下厨,为王爷洗手做羹汤呢!”白环说着,便把这几日江衍呆在厨房跟厨娘学做菜的事给凤君尧提了下,“公子这几日可神秘得很,连我都不让进厨房。”
凤君尧笑着不说话,江衍竟然会想要做饭?别把厨房烧了才好。
不是他看不起江衍,从前在枯缇山的时候,江衍便给他做过一次饭,半个后山都差些让他燎完了。
虽是抱着不乐观的心态,凤君尧还是隐隐有些期待。
几近戌时,江衍才带着他的菜肴姗姗来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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