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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安则有意报复，更用力绞磨。父亲这么在意这具身体，他偏要让它受伤。可他没什么力气，那一针的后劲还没散去，只让腕间出现一点红痕。
挣扎无果后，他停下来喘息。心口像压着重重的山，脖子也被无形的手掐得无法顺畅吸入空气。
地下室看不到太阳光，分不清日夜，时间大概过了很久，让他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正经历的是不是真实。怎么可能呢？他本不该存在吗？他多么爱父亲，这些一点意义都没有吗？二十年的相处，一点都不值得留恋吗？
可能现在只是在经历一场噩梦，跟那些美梦一样，很快就能苏醒，如果能苏醒，他一定去洗个冷水澡，让自己不要再睡过去，然后就可以像过去几天一样，每天在厨房练习做菜。
门开了，逢因从楼梯走下来，拿着营养饼干，举到逢安则嘴边。
逢安则回到现实，不再幻想。
他的确饿了，但他打定主意让这具身体难受，扭头避开逢因的投喂。
“吃这个，或是输液。”逢因说。
逢安则猛得站起，又立即因被束缚而倒下，椅子扣在背上，撞摔在地。膝盖和手臂传来钝痛，逢安则咬牙忍住痛，挑衅地看着逢因。
逢因连忙扶正椅子，拿来新的短链，把椅子固定在地面的扣环上。这样一来，逢安则拼命挪动也不能让椅子偏移分毫。
做好后，逢因蹲下查看逢安则的伤势，逢安则被撞击的地方已经红肿。他思索片刻，问逢安则：“药箱在哪？”
逢因是真的不知道，他很久没出门，活动几乎在地下室，家中采买一直是逢安则在做，整理家务他更是从没插手。
“我自己撞伤的，又怎么会想要治疗。”逢安则忿忿说。
逢因没被逢安则用这样的语气交流过，一时愣住，呆站了许久，才缓缓移步到楼上。
屋子空荡荡的。以前他上楼时，逢安则总会在周围，即使不讲话，也会默默看着他。他很习惯那样的视线，但从来都不去在意，他可以把逢安则当作一个茶几，一盏落地灯，或者一张挂画，只要不是一个生命体。
客厅所有的柜门都被逢因找过，可是没有药箱。他走到逢安则的房门口，拧动门把手，造访他从未进入的空间。
逢安则的房间很干净，跟自己以前很不一样，他的房间总要逢秀出帮忙收拾，也从来不叠被子。墙面陈列了两个篮球，其中一个上还有签名，逢因没接触外界，自然不认识签名上是谁。
浅色的床单几乎看不到躺过的褶皱，床头柜上，一张二人的合照被放在相框里。逢因没有拍过这张照片的印象，从视角看，应该是被偷偷拍摄，逢安则距离镜头很近，逢因则在稍远的地方做什么事，并没有注意到正被偷拍。
打开抽屉，更多的照片散落在里面，装满了整整一个抽屉。
逢因想到逢秀出也有这样的习惯，随时随地拍摄二人的生活痕迹，并且不满足于电子存档，专门买了打印照片的机器，所以他才得以留存这么多。
可逢安则拍摄的照片几乎只有逢因的单人。
逢因合上抽屉，不再看它们，转到下面的柜子，果然找到药箱。
他回到地下室，逢安则仍在不甘心地磨手腕上的束缚带。
逢因以为他想活动，毕竟他一向不安静，于是征求逢安则的意见：“如果很难受，我给你麻醉，这样应该没有知觉，可以吗？”
逢安则知道逢因一向不懂人情世故，却也被逢因的话弄得顿口无言。
逢因认真看着逢安则，没拿到回应，便开启药箱。药箱里的药品类很多，他仔细阅读说明，总算找到跌打的喷雾，随后卷起逢安则的袖子，往红肿的伤口喷。
逢安则痛得咬牙，忍住不出声。
逢因看到，真的找出剩下的麻醉针，就要往逢安则的脖子扎。
“不要！”逢安则拒绝接受，“我不要麻醉。”
“为什么？没有知觉会比较容易过去，只需要躺几天。”逢因真诚地讲，好似讨论的并不是逢安则的命运，泛冷光的针头坦然无辜。
“爸爸，”逢安则坚持叫这个称呼，“我唯一的价值就是保持呼吸，直到他活过来吗？”
逢因拒绝思考这个问题，他只能说自己的初衷：“是的，二十年前，我拿他的基因培育你，就是为了让他活过来。”
“那现在呢？您看那，”逢安则的视线看向角落里那盆花，那是五年前逢安则觉得地下室里毫无生气，买来摆在那里的，通常都是他定时来浇水，有几次他忘了，再来时发现已经被逢因浇过，他继续说：“那盆花，在这里放了几年，您对他也有一点感情吧，您这么忙，也会浇水，还剪过叶子。您好歹养了我二十年，感情比得上那盆花吗？”
逢因不希望被其他感情牵绊，二十岁以前，他所有的感情都付出给逢秀出，并认定这一辈子没有变故，此时面对逢安则的提问，却不知道怎么作答。
见逢因不说话，逢安则说：“就算您对我没有感情，那您知道这样剥夺我的生命，是谋杀吗？”
“不是！”逢因反驳，他觉得他对逢安则的在意都是来自于这副和爸爸一样的外貌，来自对躯壳健康状况的担忧，他从未将逢安则当作独立的人来看。
“为什么不是？您觉得没有杀害我的躯体，只是换了内里，就不算谋杀吗？既然如此，这具身体是您爸爸的，它现在正在呼吸，好好活着，受伤也会感觉疼痛，是不是算他没死？那么，你为什么执着于将我替代掉，换他回来？”
逢因不想杀人，他只是想要爸爸回来，听到逢安则的话，他有一霎动摇，但很快平复：“你不必跟我讲这个，很快你就什么都感觉不到。”
逢因尽量不带丝毫感情，给逢安则喷完药之后，关上药箱放在一旁。
“爸爸。”逢安则说，“我饿了。”
逢安则愿意吃东西很好，逢因于是把营养饼干拿来，放在逢安则嘴边。
逢安则趁机一口咬住逢因的手腕，狠狠下齿，像兽逮住猎物一样。
逢因吃痛，想拔下，却看到逢安则眼眶里的泪水。他突然感到揪心，怎么伤人的兽，反而露出这么受伤的眼神。
第8章 08偷看
逢因任他咬，直到手腕开始渗血。
尝到腥甜，逢安则松口，唇上留着鲜红。
咬得太深，所有的不甘倾注在内，即使松口，逢因的手也在持续滴血。
常年在地下室，他没有机会受伤，更没想到一直以来乖顺的逢安则会启口咬他，一时盯着流血处发愣。
“解开我。”逢安则依然哽咽，却开始道歉，“对不起，爸爸，我帮你包扎。”
逢因犹豫，逢安则的眼泪还未干，继续说：“只解开手就好，我不会再伤害您。”
逢因当真给他解下手腕的束缚，不论是对这副躯壳还是对逢安则，他都无条件信任。
“药箱。”
逢因递给逢安则。
逢安则找出消毒水和纱布低头认真给逢因包扎，包好后，自觉将手腕归位，示意逢因可以锁上了，眼睛始终没看逢因。
摩托车事故后，逢安则的手腕也被缠了绷带，束缚太久，更加肿胀。
逢因本来没想这样待他，只是被他的死亡宣言刺激到。此时看到他低下的头颅，有些不忍，说：“如果你听话，不要再说去死，也不要让自己受伤，还是可以像以前一样，在家里活动。”
“我还有多少天？”
逢因知道他在问什么，回答：“等你过完生日。你不是希望我为你过生日吗？我答应过你。”
主动提及生日，若是知道真相之前的逢安则，一定开心地要跳起来，可现在他却觉得像是行刑前的断头饭一样，满足完最后的愿望，就可以不留遗憾地去死。这是逢因给他的最大的恩赐。
逢因蹲下，真的帮逢安则解开。
逢安则说：“我饿了。”
逢因正想拿营养饼干，被逢安则打断：“不要吃这个，我要吃您做的饭。”
这真的难倒逢因，逢安则也知道，才故意这么说。
“别再告诉我您不是我的爸爸，忍耐几天，继续当我的爸爸，做饭给我吃，像普通父子那样。”逢安则要求，他没底气逢因会答应，但也想任性一回，毕竟他筹码在身。
逢因沉默了会，说：“好。”
冰箱里有逢安则练习时购买的食材，逢因盯看了几分钟，不知从哪里下手。
逢秀出做饭时，他玩闹性质地帮过忙，很多次将菜叶上的水珠甩到爸爸脸上，再假借帮擦之名亲近他，几次后，逢秀出会恶劣地将一些固体蔬菜塞到逢因后穴，阻止逢因的骚扰。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逢因记得家里有料理书，被逢秀出放在柜子的最上层，他伸手摸，果然还在那。他不喜欢家中物品改变位置，墙上的时钟，淘汰的电视机，都和二十年前一样，只因擦拭和使用发旧，逢安则尊重他的意思，好好维持，所以料理书并没有积灰。
逢因挑选容易成功的菜式，一边翻书一边备菜。
逢安则第一次认真看地下室的东西，从前他总觉得是逢因的隐私，又担心自己乱动会给逢因造成困扰，自觉与它们保持距离。一些纸质资料堆积在旁，他拿起最顶部的，内容是测试数据，每20天为一个周期，年份日期从二十年前开始，最近的一次是半个月前。
密密麻麻的82％占用了近半数纸张，而近期的字体，看得出主人的焦躁。
逢安则理解这种折磨，日复一日的重复实验，年复一年无进展的孤独研究，没有将逢因逼疯，已经说明逢因是顶尖的科学家了。他正是因为钦佩父亲，才报选了相同的领域。
脑部科学的探索近几十年几近停滞，几百人的研究所，二十年的时间也不一定能取得多大进展，他猜想，逢因凭借一己之力能做到如此，或许是有着未被公布过的原初形态作为基础。
他开始觉得距离逢因很远，他自认为爱逢因，却从来不知道他掌握着这种足以让全世界脑部科学界震惊的成果。他或许该感到庆幸，他居然是第一个，或许也是唯一的体验者。
他回到不日前整理过的书桌旁，打开抽屉。擦试过的小物件整齐摆放在里面，手写本的第一个斜放在最上方，显然是被最近使用过的。
这次逢安则没有犹豫，也没有感到羞耻，他把几个本子全部拿出，从年份最远的开始看。
“2101年10月28日 天气未知
我很少入睡，时常恍惚，通常以20天作为周期单位，所以对时间没有概念，接到小林叔叔的电话，才知道又过了一年。谁也不会想到这个连名字都没有的疯狂计划，诞生于一个伤心的午后——我的小猫死去，你答应我会让它活过来。你这样伟大的人，会为了让我开心，违背守则伦理，当时的我实在得意。我希望你好，更希望你最爱我，为我做一切超越底线的事，让你做最坏的人，最好的爸爸。或许也有启蒙我走向同你一样的研究道路的因素，毕竟我正是最贪玩的时候，而你又是最称职的爸爸。可是我没有机会再问问你哪种原因居多。我没有遗传到你的天分，站在巨人肩上尚且艰难前行，常恨自己你在时不更勤奋些。”
“2102年1月30日 天气未知
学校放假，小林叔叔举家搬迁，无法再帮我照顾他。我不得不申请家佣服务，可试用几天之后，他告诉我不希望被陌生人照顾。他的对谈方式让我觉得他并不是一个孩子，并且向我示范点餐、联系垃圾上门回收、使用家用电器，我说如果他不需要我的帮助，我可以答应他辞退家佣，因为我无法照顾他。他只有我腿根高，学着竖起三根手指发誓，承诺自己不会麻烦我，我便答应了他。你小时候大概也是这样聪明，毕竟你们拥有相同的基因。我不喜欢小林叔叔离开，仿佛和你相关的人一个个消失，最后只有我记得你。可我无法挽留。如果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你，也很好。”
“2102年2月15 天气未知
我拒绝了他为我点餐的要求。他大多时候没有存在感，只有把饭端到我旁边吃时，我才会留心。饭菜的味道比营养饼干引人注意得多，我有时被影响，看他，他会以为自己吃饭声音太大，跟我道歉。很长时间里，我不知道怎么称呼他更合适，人类会为了心爱和值得记住的事物命名，但他迟早会成为你，便没有命名的必要。他只是一个容器，本不需要名字、上学、工作这些社会生活，我也想过让他一直呆在家中，后来想起有一次你让我观察蜉蝣，教导我即使生命短暂，也可在有限时间内尽力绽放，便打消了将他圈禁在家的想法。我为他取名‘安则’，平安就好，这是我对他唯一的期待。我大概很矛盾，如果他只是一个容器，便不该把他当作生命，允许他蜉蝣一生，可他的确是因死而生，他的命运已经注定。进食饭菜会妨害我脑子清明，我摈弃，沉溺这个问题亦会让我思绪杂乱，我该将它抽出脑中。我希望你还可以教导我，如果有机会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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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方面都是蠢作者乱编的，请勿较真，仅把它当成本文设定就好。
第9章 09陪伴
“2107年7月15日 天气晴
小林叔叔离开后，我几乎不使用外联设备，他的老师通过家庭住址找到我，他在体育课上摔倒。他很惊讶我会来学校，怯生生地跟我保证不会有下次，我想是他上一次受伤时，我很长时间内不允许他离开家的缘故。让他惧怕我并不是我的初衷，所以这次我没有责备他。”
逢安则阅读着逢因的记录，更彻底地明白自己的价值。
读到第三本时，已经少见长篇幅的内容了，且越到后面，日记的时间跨度越大。他努力回忆缺失记录的那段时间逢因的情绪，却因为当时太过年幼而模糊不清，或者可以说从很早开始，逢因都是那种冷漠模样，仿佛对这个世界彻底失去兴趣。
到后来，笔迹大多凌乱潦草，文字重复，甚至有些连日期也没有被记载，只能根据偶尔出现的时间推测内容是在哪些时间段内。
“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
“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
“十年了，我还可以再见到你吗？如果我现在死掉，可以再见到你吗？”
“为什么不带走我，要给我渺茫的希望。爸爸，我开始猜想这个计划完全是你杜撰，从头到尾都是为了哄骗我，你想让我活下去，然后慢慢忘了你。我不会忘记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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