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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沸(近代现代)——二十四始

时间:2024-02-27 09:20:59  作者:二十四始
  *
  修黎的季节没有平缓过渡期,仿佛晨起还是仲夏,黄昏一过就能转进深秋。
  哨兵的体质和五感与精神力等级成正比,这就造成了他们明明不畏寒暑,却对温度感知异常敏感的矛盾现象。
  喻沛放下原本卷着的衣袖,望着渐暗的天色,有些不耐烦地皱了下眉。
  阮筝汀打量过他的神色,不确定地出声道:“我带了伞。”
  喻沛瞥他一眼,向导双颊泛着浅淡的红,不知是冻的还是过敏,他淡声拒绝:“不用,谢谢。”
  他戴好手套,扣上衣帽,双手抱臂,低头走进了细雨般的落灰里。
  阮筝汀不知想到什么,等思绪回笼时,喻沛已经快到路口转角了。
  他撑开伞,匆忙追上去。
  “换季”这天总是暗得很快,晚六点不到,稀薄的霞云褪尽,天色擦黑,路灯未亮,却因为落灰的缘故,能见度偏低。
  向导不及哨兵的视力和体能水平,两人的距离越落越远,阮筝汀的喘息愈渐失频,倒是一直没出声让喻沛慢一点。
  冷风断续,温度急转而下,喻沛裹紧外套,浅叹了口气,深感自己同一不清楚情况的弱质向导撒气,实在是有些愧对哨向契约精神。
  他驻足等了一会儿。
  路灯从主街那头,应和着身后向导渐近的脚步声,一盏一盏,渐次亮起。
  他头顶的灯盏大抵是电路接触不良,闪了数下,哨兵在细微电流声中抬头。
  灯线昏昧,灰烬打着旋儿,长风呼号而过,而后万籁俱寂。
  喻沛面色一凛,肃然转身。
  寂沉天幕下,脏雪似的落灰洋洋洒洒,他的精神体自暗处昂首而出——唯独不见向导身影。
  张嘴欲喊的当口,喻沛才发现自己压根没记住人家名字。
  “……”他无声地骂了一句脏话,顺着来路往回找,同时给葛圻打了通电话。
  那边不知在忙什么,过了一阵才接通。
  喻沛不等他开口,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向导不见了,我怀疑——”
  精神体拖着长尾在前带路,路灯次啦一亮,它原地蹦哒了下,叼过尾巴追了两盏后,察觉到身后人莫名停下步子。
  它慢吞转身,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数十秒后,这人语气古怪地说:“好,我知道了,麻烦您。”
  *
  葛圻挂断电话,哭笑不得:“喻沛这小子,也不知走到哪儿了,总算发现丢了个人。”
  阮筝汀跟在他身侧,闻言轻轻笑了笑。
  照顾着向导体弱,两人走得很慢。
  葛圻同喻沛一样,高他大半个头,阮筝汀索性收了伞,学着哨兵的样子,戴上衣帽。
  葛圻侧目端详他片刻,斟酌着说:“小阮啊,你别误会,喻沛不是对你有意见。”
  阮筝汀没吭声,只微微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细灰从帽顶滑下来一团,碎在他肩头,又被他随手拂去。
  葛圻一边腹诽自己一个哨兵为什么要干知心向导缓和内部矛盾的细致活,一边挤出不算擅长的慈爱表情说:“你应该知道一点儿。喻沛因为自身的原因,无法长久地接受同一名向导的领域调试。对他而言,队辅的作用其实不大,但是塞肯疗愈中心的向导有限,没有办法总跟着他的节奏出外勤。”
  阮筝汀手指一蜷,轻轻看了葛圻一眼。
  “这样的哨兵其实不在少数。为了确保领域安稳,保证个体康健,他们在各自基建星的修整时日往往会比其他哨兵多出一倍。”葛圻叹了口气,“但是受天性影响,哨兵总是排斥频繁更换向导踏足自己的领域。喻沛品性纯良,偶尔犯轴,你多担待。”
  阮筝汀笑得温恬无害:“我明白的,葛科。”
  葛圻天天被军中那帮不服管教的兔崽子们气,终于遇上个愿意好好听他讲话的后辈,很是欣慰。
  他抬手握了握阮筝汀的肩头,在岔路口与人告别:“那我先走了。喻沛让你等他一下,他过来接你。”
  “葛科再见。”阮筝汀欠身。
  等葛圻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后,阮筝汀眉目间的笑意眨眼散了,温顺和恬静一扫而空,整个人蓦然显得死气沉沉的。
  他身心俱疲,寻了处路牙岔着腿坐下,揉了揉笑僵的脸,抱膝望着极目处的昏暗光线一寸一寸地漫过来。
  *
  塞肯的那次调试后,阮筝汀以病患身份在住院部待了大半个月,接到调令那天,正好是他出院的日子。
  他本以为组织终于认清他不堪大用、只能浪费医疗资源的废物本质,亦或是交给曹部长的自述报告总算有了回音,结果职用通讯器一打开,里头躺着的是一则冰冷的调配通知。
  那些蝇头黑字脱离屏幕,在他视野里冲撞、虚化又重组,他在突然而至的眩晕感中仓促阖眼。
  身后,百忙之中抽空来接人的冯莱仍在絮絮叮嘱着什么,嵇瑾禾刚办完手续正推门进来,嘈嚷人声顺着门缝模糊涌进来。
  身前,窗外有巡逻翼飒沓掠过天际,成群的机械鸟雀扑扇着翅膀,唰然飞离树冠。
  灿阳明媚,他在满堂生气中荒唐又无助地想:连他这种资质的向导都能匹配给哨兵当固定搭档,看来军方真如屡禁不止的小道消息所言,在籍向导已然所剩无几了。
  *
  阮筝汀是被身后细微的精神力波动吓回思绪的。
  他心下悚然,一把抄过搁在身侧的长柄伞,猛地拧身,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泛着绿光的兽瞳。
  向导呼吸停滞了一瞬,一手横伞,一手撑地,拖着半麻的腿脚奋力往后挪。
  路灯在这时成片亮起。
  没什么用的破烂屏障浮散在四周,阮筝汀像只断了簧片的人形八音盒,尚未出口的惊叫卡在喉咙里,僵着个狼狈别扭的姿势,与那只眼珠透亮的大猫面面相觑。
  ——是只雪豹,威严漂亮的雪山之王。
  阮筝汀咽了口唾沫,见它并无恶意,微微凑过去,小心翼翼地问它:“你是……喻沛的精神体吗?”
  雪豹喵嗷一声。
  “是——”
  有人在他身后极近的位置拖着嗓音回道,清清冷冷的,让他无端打了个哆嗦。
  向导蓦然回头,哨兵神色冷峻,正以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眼神打量着他。
  *
  阮筝汀的衣帽在动作间落回肩颈处,堆成皱巴巴的一团。
  细灰沾上他面颊,又被抬袖随意抹开。整个人看上去脏兮兮的,眼神里还透着股恍惚劲。
  雪豹从旁擦着向导紧绷的身体缓步踱过去,尾巴尖有意无意,在他握着伞柄的腕间一钩。
  喻沛躬下身去,对他伸出手:“葛老说,他在离大厦第三个路口碰见的你。”
  “啊……谢谢。”阮筝汀勉力按下仿佛被兽群围捕的惊惧感,借力站起,拄伞活动着腿脚,迟疑地说出个路口的名字,“我从那儿跟丢的,本来打算照着地图走,但是迷路了,一直在打转。”
  也不知喻沛听没听进去,良久才“唔”一声全当回应。
  阮筝汀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敏锐地问:“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走了。”喻沛避而不谈。
  两人的影子原本在脚下簇成模糊的一团,而后应声分开、拉远……
  阮筝汀盯着那团不断远去的阴影有些出神,直到雪豹用脑袋碰碰他的腿。
  喻沛在前方高声唤他,语气有些无奈:“你还想再丢一次吗?”
  阮筝汀应着,拉好帽子,小跑着跟上去。
  一路无话,雪豹安静缀在两人身后,向导每每回头,那只大猫都会小幅度地扫一下尾巴。
  哨兵和向导的宿舍同片不同栋,喻沛把人送到门口,礼貌道别后,几步之内又想起什么,遂一脸郁郁地倒回来,屈指敲敲门框。
  阮筝汀扶着门转过身来,见哨兵眼神飘忽,握拳掩唇清了声嗓子,而后别扭地说:“抱歉,名字。”
  向导没有半分被冒犯的模样,反倒一下子笑开了。
  “阮筝汀,”他眼尾弯起来,笑意盎然,“双耳阮,风筝和长汀。”
 
 
第7章 表里不一
  三周后,修黎星区九号港。
  这天是各主次防星和各自基建星每年第三批在籍哨向集中轮换的日子。
  港口静默看着一艘艘军用星舰载满严整肃穆的队伍去往前线,又看着一架架形态各异的队属机甲风风火火地落在停机坪上。
  里头的士兵们大多无视正自动下放的舷梯,背着包潇洒帅气地跳下来,疾迎几步,同久违之人没规没矩地闹做一团,再被举着信号棒的秩序兵骂骂咧咧地赶去外围。
  他们扯着嗓子,在星舰离港的巨大轰鸣声里漫无边际地互开玩笑。
  长风掀起他们敞开的外套下摆,再高吟着将群舰推向苍穹,拂过舷窗盘旋而回,像是在隐晦地祝颂平安归来。
  *
  C303中队来接人的哨兵是个杏眼娃娃脸的男性,顶着一头落满细灰的栗子色小卷毛,远远看去,活像被火燎糊了似的。
  他在隔壁大队的肆意嘲笑中歪头扒拉碎灰,气鼓鼓的一张脸,在寻见时绥后,蓦地变成个委屈巴巴的模样。
  “副队——”哨兵穿过闹哄哄的人群,乳燕投林般奔将过去,蹲身将来人一抱,欣喜非常,“你终于来了!”
  “时贇!”时绥双脚离地,扑腾了一下,揪着他头发冲人耳朵吼,“放我下来!!”
  大厅温暖如春。
  埃文拖着两人份的行李箱去自助窗口登记,时绥与时贇落后几步,嘀嘀咕咕地咬耳朵。
  “你是不知道,自从新搭档来了之后,喻哥这几天动不动就低气压。”时贇不死心地继续理着头发,来往人员都远远躲着他走。
  “哪次不是这样啊?过几天就好了,你看去年,队长还没自我调节好呢,”时绥不以为然,将外套脱下搭在臂弯,“上面派下来的所谓搭档就走了。”
  埃文侧身伸手,向他讨要工牌。
  “不是在你那里吗?”时绥摸遍衣裤口袋,“忘带了?不应该呀。”
  时贇低着头,声音闷闷的:“不一样,这次特别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时绥忍无可忍,一把打掉他的手,“别弄了!都飘到我这边来了!”
  “你明天见着他俩就知道了,氛围特别奇怪。说不对付吧,喻哥也没跟他冷过脸;说相处融洽吧,喻哥又不是很乐意同他搭话。”
  时绥随口问道:“那向导叫什么?”
  “姓阮,”时贇挠头,鼻子一皱,打了个喷嚏,“嘶,那个字怎么念来着。”
  时绥同埃文对视一眼,而后轻声说:“阮筝汀?”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时贇神色微动,孤疑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啊?”
  时绥未及接话,有声音遥遥递来,清冽冽的,含着点笑:“说什么呢?跟一路了,硬是没一个人发现我。”
  时贇一脸夸张的苦瓜相,朝他做口型:完蛋。
  “队长。”埃文偏头,冲来人招呼道。
  时绥边拉开时贇边冲他使眼色,两人打打闹闹,两秒之内达成不太稳定的共识,傻兮兮地冲喻沛扬起个笑脸。
  喻沛扬手,有什么东西越过两人,被抛进埃文怀里。
  时贇见状脸一垮,假模假样地控诉道:“你给他带什么了?我俩怎么没有?”
  喻沛抬手想揉他的头,一见那乱糟糟的卷毛,只好退而次之搭上他肩膀,拖着声音故意逗人:“糖啊——反正你又不喜欢吃。”
  埃文正拿着失而复得的工牌走流程。
  时绥一听,转头扒着他手臂佯装惊叹:“这个牌子!队长你哪里弄到的!”
  路上捡的,喻沛腹诽。
  “不是,”时贇有些炸毛,踮脚探头去看,“你真给他带了糖啊?”
  喻沛箍着人脖子将他往怀里一带,话题一转:“说我小话呢?”
  “怎么会呢,”时贇讨饶,挣扎着从他臂间钻出来,转头就把时绥卖了,“阿绥说他认识你新搭档。”
  其实众人心知吐明,以喻沛的耳力,多半是听见了最后那几句话的。
  手续刚好办完,时绥眼疾手快,扯过机器慢吞吞吐出的通行证,边骂边追着时贇往大厅3F口跑。
  徒留埃文守着烂摊子,哭笑不得。
  喻沛看着那两人摇摇头,以德报怨,帮胳膊肘往外拐的副队们分担了部分行李,敛笑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于是埃文把在塞肯疗愈中心的事挑着重点说了一遍。
  讲完时两人刚好走到出口处,捡着只蹲在路牙装蘑菇的时绥。
  “不是故意瞒着你。”时绥蹭过来,出了大门没几步,他就屈服在修黎离谱的户外气温之下,哆哆嗦嗦捂得只露出半张脸,“后来我们出任务的时候,你还在医院晕着呢。至于给你做领域调试的阮筝汀,当时上面迟迟没有敲定他就是你的搭档人选,嵇禾姑姑也没给个准话。”
  埃文把外套脱给他,后者欣然把自己裹成了个球。
  喻沛不置可否,他环顾四周,没见着另一棵学名时贇的蘑菇。
  “找车去了,”时绥一脸世道竟如此凉薄的表情,“队长,你总不会打算让我们徒步走回去吧?”
  喻沛一哂:“我只是顺路,时贇才是专程过来接人的。后勤没跟上,不关我的事哦。”
  “……”时绥躲在埃文身后挡风,仗着喻沛看不见,翻了个惊天白眼。
  时贇大抵是得罪了后勤部,搞来的车车载空调没法制热。
  时绥缩在后座,挨着埃文的云豹取暖,期间瞟了喻沛无数次。
  后者终于烦不胜烦,转头盯着他:“说。”
  时绥眨着眼睛冲人假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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