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筝汀眄去一眼,“向导,好战。”
“你怕是忘了,”覃砚微笑,“我以前是哨兵来着。”
“……”阮筝汀抿唇,“对不起。”
覃砚无所谓地摆摆手:“嗳,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阮筝汀最后看过那人一眼,折身往回走,心情有些低落:“回去吧。”
“不找了?诶诶……”覃砚莫名其妙跟上他,但思维跳脱,注意力很容易就被转移了,“我还是想打一架,你说我以那谁的身份约切磋怎么样?”
阮筝汀不知道这合不合规范,只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点头。
两人是偷偷摸摸溜出来的,短暂避开了塞路昂纳所有监管,来得匆忙,走得更匆忙。
待其身影彻底转出花径时,那头的成蕤余光瞥见什么,拨了拨喻沛的发绳,纳闷道:“等会?你的发绳怎么在……哦看错了,是反光。”
不,是真的在亮。
喻沛心口酸软——向导的确来找过自己,在2627年深秋的某一天。
他懊恼着皱眉近前,却是被突然出现的窗户挡在原地。
巨型玻璃重新隔开了过去与现在,它像是一扇通天彻地的电子屏,冷冰冰的,里头只有关于阮筝汀这一个频道,而外面独剩喻沛这一位观众。
时间跳跃着往前走,不管是错过的,亦或没错过的。
虽然对喻沛而言,这都是他必曾错过的年岁。
而阮筝汀梦魇里的守卫者形象,其实是在同年隆冬定下的。
他的眷巢现象一直得不到改善,巢化症时好时坏的,但总体呈恶化态势。
这次病发后,瑞切尔不得不婉言道:“‘他’不能只是个模糊的影子,越为具体才能越为真实,只有这样,你才能越为信任他。”
阮筝汀抱着那只成色泛旧的雪豹公仔,安静坐在沙发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捋着尾巴,垂头不语。
“你不是一直很喜欢雪豹吗?”瑞切尔把一沓资料摆在他面前,尽可能温声细语地商量着,“干脆从这些雪豹系哨兵里面选一个,好不好?”
阮筝汀沉默片刻,有些排斥地接过来,慢慢腾腾往后翻过,半晌,在某张页面前顿住了手指。
“你认识他吗?”瑞切尔观察着他的表情,有些意外。
鎏金似的阳光打进来,镀在那份资料上。
阮筝汀探指摩挲过那人眉眼,唇角紧绷的弧度终于柔软下来,轻声说道:“不认识,但他长得挺好看的。”
瑞切尔:“……”
明白,鸟类嘛,多多少少都会有点颜控属性。
治疗仍在继续,各项评估持续向好,塞路昂纳对其的关注度逐渐降低,次级身份完全坐实。
次年5月,阮筝汀终于能够独自居于迦洱弥纳,塔沃楹镇,贝桦街22号。
鹩莺完全恢复具现化后,同他一起断断续续刷完了所有外墙图案并风车扇叶——虽然精神体大多数时间都在添乱,致力于把各处摘来的花瓣填进墙漆里。
介于外墙成品在早晚雾中太过隐蔽,引得时不时送他回来的警署众人纷纷调侃这古怪审美:“这的确不显眼呀,怪不得找不到呢。”
阮筝汀开始在学业间隙四处搜罗自己喜欢的安全物,再趁假期带回迦洱弥纳,一点一点,把这栋小房子填满。
虽然在瑞切尔眼里,向导不过是在收集各式各样的雪豹周边。
其数量过多,种类过全,惹得她某天终于忍不住玩笑道:“你真的不是……什么雪豹教狂热教众吗?”
阮筝汀不知作何解释。
塔沃楹镇虽然景色奔放靓丽,但人口稀少,尤其是在外围居民区,总是相对寂静的。
最开始一两年,阮筝汀足不出户,整个人显得没什么生气。
瑞切尔始终担心他的共情能力,但各项心理干预效果欠佳,只能从旁辅导。
她先是给他买了些海蛞蝓。
漂亮鲜艳,色彩丰富,有的甚至自带珍珠光泽,总是亮晶晶的,十分符合鸟类审美。
结果阮筝汀总是养死。
他怕养母难过,后续干脆偷偷换成了电子投影,还能根据生物状态定期更换,搞得跟真的似的。
喻沛不由想起来,有一次他进门换鞋时,不小心按错了开关。
房间内所有生态箱都在这一刻暗下去,他扫视过那些空荡荡的水箱子,总算知道一直以来萦绕于此的隐约违和感究竟源自什么——
这里显得死气沉沉的,这么满,又这么空,宛如一副被吃得七七八八的怪异骨架。
而暂时眼盲又发烧的向导不安地蜷在沙发上,远远看上去,像是一颗正在萎缩的心脏。
再后来,瑞切尔柔声提议:“你想不想养些植物?花花草草修身养性,鹩莺也会喜欢的,这样它就不会总去农场里摘花了。”
彼时阮筝汀正在考虑要不要端掉厨房这个摆设,闻言随意望了眼被野草占据的院子,稍加思索,略一点头。
于是家里多出来一堆园艺类书籍,分门别类,从播种到培花,应有尽有。
待他终于成功把各类花草养活那年,瑞切尔又在他生日这天送了一只猫。
挑了很久,白底云纹的孟加拉豹猫,看上去酷似雪豹幼崽的翻版,性格很乖。
阮筝汀推门时,猫咪正昂着圆脑袋,在阳光底下晒胡须。
那对耳朵也晒得红红的,隐约可见其间交错的血管,有朵新开的橘黄郁金香就缀在它头顶。
他扶门看了一阵,不知想到什么,眼神伤感而怀念,近前把猫咪抱回了家。
次年,持宠而娇的猫主子又在外边捡了只傻乎乎的狗子。
至此,这人空瘪又破烂不堪的内里,似乎正因为这些事物一点点充盈,再一点点饱满。
喻沛一方面不愿意挪开眼睛,一方面又怀疑彦歌在骗他。
他并指敲敲玻璃,略显烦躁道:【找到了,然后呢,我要怎么把人领回去?总不可能就这样干看着,直到2637年吧?】
彦歌沉吟:【你知道海濒拉的实现机制吗?】
喻沛眉毛一压,极度不耐烦地威胁道:【你知道我杀过多少成熟期异种吗?】
身为母体的彦歌:【……】
因为意识集总在打架,彦歌的脑子其实不太好,它飘去半空,自顾自捋着——
【哨向一旦全域结合,代表荣损一体,生死不离。任何一方陨落,都会对另一方造成极大伤害,甚至死亡。】
【而海濒拉是领域法则演变出的最后一道防护,本质是互救与共存。】
【其中,寿命同享的前提是,栖息于A方领域的B方意识被成功唤醒。】
【而成功栖息的前提是,B方愿意在躯壳意外死亡后,于伴侣过去的时空里,以精神消散为代价,救下曾经的A方。】
【这是一个圆,无头无尾,但也各处都能断作头尾。】
【期间,只要有任何一方稍稍出现一丁点的迟疑与反悔,都不可能圆满。】
以上,多语言混杂,叽里咕噜的,喻沛完全被它绕晕了:【你面前毕竟还是个人类,能不能麻烦调到相应语言库再说话。】
【看来不是这个时间节点,】彦歌换回通用语,若有所思,支出一截触手去推他的肩膀,【你再开一次门。】
【什么?】喻沛不解,但那扇门已经被雪豹重新刨开了。
这次不是病房,也并非演练场。
后面是一间琴房,装潢简约精美,但一眼望去,颜色有些发沉,待久了比较压抑。
时值傍晚,顶灯闷倦地开着,黄澄澄的光线里淌着点琴音,可总是在错调子。
少顷,连这点错掉的琴音也没有了。
房间里安静过好几秒,接着响起的人声有些糯,听起去年岁不大,正痛苦而委屈地低声诉求着:“我不喜欢,我不想练,这是我的生日,为什么不能弹我喜欢的曲子呢?”
喻沛蹙眉转进去。
那顶黑蓝色的琴盖正高高支起,像是一头受困之下、试图跃跳的鲸鱼。
“汀汀,你记住,”有少年在说,语气没什么起伏,稍显冷漠,“‘你喜欢’这种东西,在这个家里是不重要的。”
第68章 日升日落
阮筝汀的父母都是专注于音乐领域的艺术家,对待孩子总带着一种优雅又精致的疏离和冷漠。
他们与幼崽不甚亲密,但在外人面前却是温柔而称职的,而于任何相关报道里,这个家庭也当得上其乐融融一词。
其家庭氛围人前人后太过反差,彦歌还打趣过一句:【看来,你家阮向表里不一的性格,是有点遗传基因在里面呢。】
被喻沛狠狠剜了一眼。
阮筝汀的哥哥名唤闻磬,比他大六岁。
兄弟两其实没有太多共同语言,大的过冷,小的过甜,还有些娇气。
但小孩子总是心思敏感,只会下意识亲近真心待他的人。
小筝汀隐约觉得父母不喜欢他,至少没有外在表现出的那样喜欢。
他们每每看向他的眼神,总是透着隐晦的打量,无可避免的挑剔,又蓄着点失望。
也的确如此。
在他出生前的一场暴乱里,这个艺术世家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
小天才阮闻磬左耳永久性失聪,阮父右腿截肢,而阮母失去了三根手指。
两人艺术生涯被迫停滞,断崖似地向下落,跌往永无尽头的谷底。
小筝汀和他哥哥不同,他没有音乐天赋,又不热衷此道,当不上父母加诸于身的所有期望,自然讨不了他们的丝毫喜欢。
而这场暴乱的始作俑者,是特殊人类。
几年后,他的父母暗地里加入了反特殊人类组织,机缘巧合下,又前后染上了异食癖。
喻沛刚开始以为那是某种新型毒品,直到这年生日,他看着那两人把幼崽们带往黑市参观。
富丽堂皇的地下宫廷设计,但处处莫名显得阴森诡谲。
走动间,小筝汀被楼上某位尽兴的客人溅了点血。
他尖叫着退到哥哥身后,抓着对方衣服,颤巍指向墙边笼子里的东西,细声细气地问:“这些……是什么呀?”
“它们是异端,是灾厄。”妇人蹲身给他擦脸,动作轻柔,帕子软和,她的声音也带着水乡独有的温软,甜丝丝的,“记住了吗?杀不了就需要远离。”
小筝汀没听明白,却被周遭氛围搞得惴惴不安,没多久又被腥甜的吃食熏吐了。
他不知道那是低阶特殊人类的血肉和骨头,但当晚未动一筷,始终在反胃。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小筝汀患上了厌食症。
加上他对精神力异常敏感,自那种变相的屠宰场走过一遭后,身上攀缠了不少带有极端情绪的络丝。
总在担惊受怕,总在疑神疑鬼。
“谁……”又一晚,他蹲缩在床脚,抱着被子裹住自己,只露出双眼,哭腔明显,无助地战栗着,“谁在那里……”
除却月光下摇曳的重重树影,那里根本什么都没有。
喻沛心如刀绞,徒劳去擦他脸上的眼泪,却是什么都碰不到。
小筝汀需要心理医生,但显而易见,这个家里并没有谁在关心这件事。
或许是当下时间里的“喻沛”尚未觉醒的缘故,哨兵如今的精神力受时空所限,总是忽高忽低的,不足巅峰状态的十分之一。
连精神体都是在这天才勉强凝出来的,还因为爪子打滑摔下树,给碎掉了。
小筝汀猛然回头,盯着一闪而过的大尾巴,皱了皱鼻子。
“怎么了?”走远的阮闻磬在问。
小筝汀摇摇头,匆忙跟上去,晚间,又偷偷跑回后院,傻兮兮地站在树下喊:“猫咪?”
喻沛一愣。
小筝汀在花圃周围找了很久,被冷风吹得打喷嚏,失落转身之余,见到了某只总算成功具现化,正探头探脑的精神体。
“猫咪!”他欣喜非常,又小心翼翼地靠过去。
“不是猫咪,是雪豹。”喻沛纠正道,可惜一人一精神体都不听他的。
小筝汀蹲下来,冲精神体露出柔软的掌心:“大猫猫?咪呜?”
伪装成幼年体的雪豹居然在翻肚皮,学着家猫用尾巴去勾对方手腕:“嗷呜。”
【……】喻沛在旁五味杂陈,【他能看见。】
【部分向导哪怕在未觉醒之前,也能对精神体有所察觉。】彦歌有些唏嘘,【这种敏感度……看样子,他原本该是一位非凡的向导。】
非凡的向导还没有觉醒,更没有心理医生。
只有一头神出鬼没的雪豹,安抚物一般的大猫猫,无人知晓的哨兵精神体,陪他度过这漫长的溺水期。
期间,其父母控制欲愈发强烈,而年长又偶尔心软的阮闻磬,依旧勉强能算作是他短暂的避风港。
2618年年初,小筝汀因身边过于繁杂的极端精神力侵蚀,而提前觉醒。
没有相关常识的新晋向导连鹩莺掉了都不知道,最后还是被雪豹叼起来,塞进被窝里的。
6月里某一天,他的向导身份意外暴露,开始在休曼黎城分所接受药物治疗。
但针剂始终没有效果,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父母从后看他的眼神愈发厌恶,渐至放弃。
2619年5月18日,黎城城庆,提前知晓反特殊人类组织行动的阮家父母一反常态,温声叮嘱道:“去看吧,今天可以晚些回家。”
小筝汀无知无觉,喝完牛奶,率先听话地坐上家用悬浮车等着。
阮闻磬察觉到什么,落后一段距离,轻声问:“为什么?”
妇人摸着他的发,同样轻轻地说:“因为我们家不需要一个异端,闻磬,这是耻辱,是罪孽。你不恨吗?”
喻沛联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某件事,攥拳间指节作响,气得牙齿都在抖。
当年,各个反特殊人类组织里不乏各种自创的针对性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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