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书知道所谓自救方法,大抵是江缙云口述,他来执行,于是探身上前,问道:“需要我怎么做?”
“我身上带着止血粉,你帮我把剑拔出来,撒上药粉,包扎好即可。”江缙云说着递上了一把匕首,“如果拔不动可以用这个。”
沈砚书接过匕首,点点头,“好。”
有药粉就好,拔剑包扎其实就是粗活,胆大心细闭眼上就行。
沈砚书没干过这种事,此刻赶鸭子上架,不行也要行。
“那我现在拔?”沈砚书先行按住江缙云肩膀,做了一个拔箭的预备式。
“等下。”江缙云抬手握上沈砚书的手,喊了停。
“怎么了?”沈砚书问道:“是还缺什么?”
“倒不是缺什么...”江缙云欲言又止。
“只是...”
“只是什么?”沈砚书抬眸对上江缙云的眼睛,他着急,现下人命关天,哪是可以等的?
然那双眼睛却温吞缓和,细看之下还有一丝犹豫。
“只是...”江缙云尾音带着抽气声,显然是痛的,但他还是极有条理地徐徐道:“此伤伤在身下,要医治恐要尽褪衣衫...”
沈砚书握住江缙云的手松了松,江缙云手上却忽然用力,将力道找了回来,仿佛垂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
房间很安静,静谧中倏尔响起一声爽朗的笑,是沈砚书在笑。
他仅失神了一瞬就很快反应了过来,声音无比正常道:“都是男子,有什么可在意的,何况我们之前还扮过夫妻,人命面前江公子不要害羞了。”
这是沈砚书面对突发情况反应最快,解决最完美的一次,江缙云听在耳中,心中只觉怅然,紧握的手松了松,脸颊蔓延上一阵失落。
他并不想听沈砚书这么完美无缺的答案,他在奢望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答案,即便几乎不可能,他还是想赌一赌。
“我帮你拔箭吧。”沈砚书声音低沉。
“好。”胸膛一阵憋闷,江缙云长吁一口气,试图让那处通畅点,唇边勉强抿出一抹笑意,他轻声道:“那就麻烦沈公子了。”
“应该的。”
沈砚书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伸手解了江缙云衣服。
脱陌生男子裤子,纵然是为了救人,也是件很难为情的事,但真做起来,除了紧张心惊倒也没有其他情绪了。
哦,还有担忧,箭刃缓缓拔出血流得更快了,沈砚书手上颤抖死命握住匕首,生怕一个操作不当,伤到其他位置血出得更快,这人会就此死去。
终于,木箭带着尖锐箭矢从江缙云腿部完全退了出来,沈砚书抖着手,将带血利器咚的一声扔在了地上。
江缙云咬紧牙关颤手递出伤药,沈砚书用染血的手快速接过,一点也不珍惜,打开药塞,大把大把倒了上去。
扯过衣角,用力撕扯几条,包扎,一气呵成。
待一切做好,沈砚书额头因紧张泛起的汗珠才一滴一滴落下,江缙云也放弃隐忍,痛呼出声。
“还好么?”沈砚书不知在想什么,将匕首收进怀里,擦擦自己头上汗珠,又替江缙云擦擦。
“还好。”江缙云轻呼着气,“多谢。”
“没事。”
两人一个干涩地问,一个干涩地答,江缙云一边道谢一边将身体缓缓蜷缩了起来。
沈砚书刚想劝他不要动,小心伤口,看到那两条赤条条大腿时,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纵然已然坦诚相见,这样一直敞着,想必还是会害羞的。
不仅江缙云害羞,沈砚书也害羞。
沈砚书脸微微泛红,转脸过去,脱去外裳,盖在了江缙云身上。
“睡一会儿,养养精神吧。”沈砚书嗓子有点紧,“我在旁边守着。”
江缙云有些失落,“好。”
骤然失血的人大多精神不济,江缙云闭上眼,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沈砚书坐在一旁盯着关不严的门扉,大脑一片混乱。
那混乱中有江缙云的伤病,有今后的出路,还有萧越...
沈砚书并不想思考萧越,但无论他如何打岔,思绪最后还是顺流到那个桃花眼的男人身上。
每一次打断重来,思绪的起点都不是他,可无论路途多曲折蜿蜒终点都是他。
萧越此刻在做什么?应当知道自己跑了吧?会不会找自己?一定会的吧。说不定街上全是他的人了,萧越会生气吗?气自己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说好了不走,在出路面前还是甩甩手,走了个干净。
江缙云出现的第一时间,沈砚书确实是不想走的,可看到对方风尘仆仆的样子,拒绝二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反正早走晚走都是走,所以在江缙云伸出手时,他迟疑片刻也就狠下心握住了。
现在看来,这个决定是对的。
萧越对他的影响太大了,犹豫等待只会徒生牵绊,早走也好,早走也好!
只是连累了江缙云。
若不是他,江缙云不会受伤,不会与萧越闹僵,若没有他,两人应当还是亲密无间的好兄弟。
他无心搅乱这段关系,这段关系却因他而乱...
思及此,沈砚书兀自叹了口气。
虽已是春日,夜间难免还有些寒凉,随着叹气,一团热气从他嘴边涌出。
而寂静四周,更是除了这声小小叹息,没有任何活物声音。
沈砚书并不害怕,这间废弃农舍地处偏僻,周围也无草丛,只一片光秃秃的荒地,安静也是正常的。
只是这抹寂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身边的人动了动身子,发出一声轻唤,“砚书。”
沈砚书以为江缙云醒了,转头去瞧,却见身边人仍闭着眼,一副不安的模样。
“江缙云?”
“砚书,砚书...”又是几声呼唤,随着呼唤,江缙云脸色好像还苍白了几分,眉头紧皱,头左右摇摆,分明一副宿梦难安之象。
沈砚书伸手在他额头上探了探,果然,滚烫。
在玉云山庄无聊时翻阅清晓先生医术,曾看到过人重伤之后常有发热的情况,现下竟是应验了。
沈砚书找了个废弃缺角木盆,去院外打了半盆水,又撕了一块布条,入水浸湿,敷在了江缙云头上。
这样还不行,沈砚书想翻翻江缙云随身带的药物有没有治高烧的,江缙云却突然睁开眼睛,抬手拉住了他的手。
这一下又快又急,即使知道对方是安全的,沈砚书还是吓了一跳。
心脏剧烈跳动了几下,沈砚书呼出一口气,“怎么一惊一乍的。”
“你有没有治高烧的药?”沈砚书说着去探他头上已经变温的帕子,“只凭湿帕子,热度降不下来。”
江缙云并不回话,只是抿唇抬眸,静静地看着他。
沈砚书担心看着江缙云,怕他又加了什么其他病,比如癔症。
然而那双眼睛仅迷茫了片刻就恢复了清明,眼珠转动,似乎在想着什么。
沈砚书心底生出一抹担忧,抿唇道:“怎么了?”
江缙云并不答他,只是继续沉默着,沉默得令人心慌。
“江缙云。”沈砚书害怕地收回手,五指蜷缩,默默握成拳,“到底怎么了?”
这次江缙云用行动回答了他,在那只手彻底回到沈砚书身侧时,江缙云抬手握住,随后腰部用力跃起,双手一环抱住了沈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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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表衷情
沈砚书一惊,往后退去,却没退成。
江缙云看似文弱,力气却大得很,沈砚书被他按在怀里,如同镣铐加身,怎么挣也挣不开。
沈砚书伸手去推人,却又顾及江缙云有伤在身,力用得绵软分散,根本起不了作用。
“江缙云?你做什么?”沈砚书有些气恼,却又觉得江缙云并非强迫他人之人,想到对方还在高烧,他猜测道:“你是不是烧糊涂了。”
“没有。”江缙云回话了,声音却嘶哑异常,仿佛声带被单扯出来,在粗糙地面拖拽摩擦了一番。
“你嗓子...”沈砚书有些担心,随即又想到自己处境,还是先道:“你先松开我。”
江缙云没有动作。
沈砚书挣了挣,又道:“松开我,很疼。”
江缙云闻言松了松劲,但仅是松了松劲,并没有松手。
“江缙云。”气恼中多了几分怒意,沈砚书厉声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江缙云将头枕在沈砚书肩头,柔弱道:“我只想私心抱你一会儿,我不会伤害你,只想靠你一靠,就一会儿。”
似是怕这个心愿不被满足,江缙云等价交换般地恳求道:“就当是感谢我救了你,就当可怜我是个病人。”
沈砚书无声叹了口气,“江缙云...”
江缙云唇边溢出一丝苦笑,“就当...可怜可怜我。”
江缙云还是头一次用这般祈求的语气跟他说话,以往他多是温润的,随和的。
或许是温和过了头,才让人觉得这种人应当一直是这样的,应当无悲无喜,应当在人需要时出现,不需要时消失,却忘了温和的人也会有难过,有失落,也会用让人心疼的语气说话。
沈砚书又叹了口气,安抚拍了拍江缙云后背,江缙云得寸进尺,手上施加几分力道,将沈砚书又往怀里带了带。
沈砚书内心拒绝,动作上却终究没忍心拒绝,不管是不是主动要求,他毕竟接受了江缙云的好意,难道还能说一句又不是我要求的,得了便宜还卖乖吗?
“砚书...”江缙云又轻唤一声,语调轻柔,尾音委屈,生生能酸到人心中去。
“嗯。”沈砚书应着,心中却奢望现下是个梦境,这样他就不用面对江缙云的深情了。
江缙云也同样希望这是个梦境,或是睡着后只存在于脑海中的梦境,又或者是半睡半醒时迷迷糊糊神志不清的梦境。
其实清醒与否,有那么重要么?
有些事就是太过清醒所以才讲不出来,世事就是如此,太过理智就只剩下了克制,由着自己性子反而能和盘托出。
“砚书。”江缙云深吸一口气,狠下决心道:“我喜欢你。”
因着这决心是临时起意,逼着自己下的,所以出口四字又快又急。
然而,虽急却字字沉重。
沈砚书抿了抿唇,想做出些合适的反应,然而几次张唇还是沉默。
只余一声轻叹缓缓落在喉头。
无须怀疑江缙云的认真,仅这一路走来,对方的付出,又怎么能占不到情深义重四个字。
“原谅我现在说。”江缙云嘶哑中又夹上几分温润,不是他嗓子好了,那温润来自他的惯有的断句方式,“我不是借着伤势要挟你什么,只是不借着这股劲,我怕...我就说不出来了。”
江缙云脸压在沈砚书肩头,唇边绽出一抹轻笑,是为了调节情绪,勉强挤出来的。
“我是个胆小的人...”
“江缙云。”沈砚书倏然出声打断,“别说了吧。”
沈砚书知道有些话拦不住,可真要听到,心中又难免起了退意。
“砚书,让我说吧。”江缙云从沈砚书肩头抬起头来,脸色苍白地带着笑,与沈砚书四目相对,“就让我说吧,我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沈砚书只当他的意思是只这一次勇气,心中升起一丝不忍,闭了闭眼,终究选择了妥协。
听人缓缓道出情意,不管对方是不是心里那个人,都是一件肉麻漫长的事。
江缙云目光肉眼可见地变得深情,沈砚书不敢去看,只偏头盯着房间角落,角落处有个小洞,小洞外有棵长得不大的半枯野草,窗外无风,半枯野草却微微颤抖着身子。
江缙云好不容易壮起胆子,自然不会任沈砚书闪躲,手轻拍上沈砚书的腰,他轻声道:“砚书看着我。”
沈砚书自知躲不过,转头看上去。
江缙云笑笑,柔情中倏然闪过两抹精光。
沈砚书看到了,却没放在心上,破罐子破摔道:“你说吧。”
江缙云脸颊染绯,应邀般地点点头。
“我喜欢你。”
“从第一次见面就喜欢,我知道只见一面就说喜欢是肤浅的,可我也是从那日才懂得了什么叫一见钟情。”
“钟情到即使知道你和我师兄在一起,我也死不了心,钟情到我数次尝试忘却,都无疾而终。”
江缙云说着身子微微颤抖着,是激动,也是害怕。
沈砚书沉默听着,心中一阵酸涩。江缙云非他心中之人,这些话自然打动不了他,可心脏还是不免触动着。
“师兄曾来信问寻人结果,我隐瞒了...但我不后悔,我只求个机会,一个能和你相处,让你看到我的机会。”
“我一直抱着一个幻想,幻想只要时间够久,你就会忘了我师兄,哪怕这时间会很漫长,要三年五年,甚至十年。”江缙云声音收进嗓子,嘶哑中又带上了几分哽咽。“到时候,至少我会有个机会。”
江缙云停顿了,而这个停顿已经给出了答案。
“直到我师兄找来,我才发现不会有机会,不止现在没有机会,三年五年十年后都没有机会。”
江缙云眼珠闪动,眼底是不知积压多久的酸涩痛楚...
“可我...”他的声音放轻,缓慢轻语,“还是不死心,不死心地想问你一个问题。”
沈砚书没回话,他知道不必回话,江缙云自会问下去。
“如果我先师兄一步认识你。”江缙云直视着沈砚书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你会喜欢我吗?”
沈砚书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惯性要拒绝。
江缙云看透他的想法,两指按住他的唇,略带恳求道:“别急着拒绝,你可以先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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