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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俊彦左右看了看，觉得战场恢复得还行，就挥手让樊亮走，“我和小吴聊点毕设的东西。”
樊亮低低的“嗯”了一声，举着条抹布也没说同意不同意。
“俊哥，我不是准备做一系列爱情相关的吗，各种表达形式的，当然，载体还是平面，海报插画衍生品之类的文创，但是设计元素我准备定为‘爱情’。”
“爱情？”许俊彦拿过本吴桐江带来的书，随手翻开，“怎么想弄这个？”
吴桐江看了看许老师，又看了看远方的铁塔黑人，像是有点不好意思，准备靠过去凑近了说。可还没等他滑过去，一只手就出现在了他和他俊哥之间，肌肉虬结，血脉贲张。
“老师，”樊亮笑，“喝点水吗？”
许俊彦看看他，再看看桌面上那杯他刚端过来还冒着烟的水，“你说呢？”
樊亮摸摸鼻子，不甘心就这样走掉，但男人想要杀人的视线让他的身体定格。
“别捣乱啊。”许俊彦隔空点了点樊亮，转头，“……你接着说。”
吴桐江“哦”了一声，继续往许俊彦的方向移动。
“老师！”又是一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无论如何想要挤进来。
许俊彦把书撂下，双手抱臂，斜睨他，“你有什么事！”
“……我，”樊亮搅着手里的抹布，突然灵机一动，“我来擦桌子！桌子脏了。”
还没来得及拒绝，挺大个人就直接挤了进来，本就不大的地方被塞了个满满当当，许俊彦几次三番碰到了他的后背，甚至连半米远的吴桐江都看不到了，男人忍无可忍，“滚！”
樊亮艰难地转身看他，表情可怜巴巴的。
“快点给我走，”许俊彦很烦躁，“没看我们这儿说正事儿呢？捣什么乱。”
“我……”
“我什么我！我再最后警告你一遍啊樊亮，别给我得寸进尺！”
“哦——”樊亮从办公桌后出去了。
吴桐江收回看向那个黑人的视线。他总觉得，总觉得俊哥和这个黑人——怎么怪怪的。
许俊彦搓了把脸，点头示意吴桐江，“你说。”
“老师我说哪儿了？哦对，爱情元素。为什么是爱情元素呢，毕竟是个比较抽象的概念，可能做起来比较难，也比较……嗯……自我。但是我感觉现在大学生渴望爱情的心理还是蛮重的，如果毕设做爱情系列的话，”吴桐江说着说着脸都红了，他不好意思道，“那会比较好卖。”
“你要这么说的话，”许俊彦沉吟半晌，“那倒也是。”
“那你准备做什么，热恋单恋初恋这种？”
吴桐江耸了耸鼻子让眼镜往上去一点，“我想做个不一样的，就比如——”
“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在一起的人无法相爱，被爱的人要不被爱，爱人的人要爱上更多人……”
许俊彦看着手上的《女宾》，若有所思。
《女宾》，波伏娃的第一本小说，或者说是她的“自传小说”，她把她自己写进了书里。许俊彦第一次看这个书的时候是在上大学，想来和小吴他们现在的岁数相当，他看着里面的两个相爱的人，保持着一种实验性的开放式关系，他们承认彼此的优先性，却因留恋于大千世界而拒绝给予彼此他们关系中的唯一性，他理解不了一点。
当不可避免的三角关系来临，感到受伤的或许不止是爱得更深的那一方。爱情能和妒忌猜疑荒唐等同吗？当爱情只剩下痛苦，那么还有必要因为曾给大众展示了“承诺”而继续维持吗？体面是覆盖伤痕的残忍，一无所知勇往直前的天真就此变为无耻的愚蠢。
他看书看得火冒三丈，觉得鬼话连篇，他最后甚至开始大声朗诵每一段会令他感到气愤的内容，大声批判。他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他根本不明白，一个所谓的“关系”，一个所谓的“承诺”为什么就能折磨人的一生。
人的一辈子还不够短暂吗？为什么要如此度过呢？
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强迫自己遗忘曾看过的内容，只要求自己记得在约会前给女士更多的时间，因为她们会“在约会前涂上新的指甲油”，并翘着手等待晾干。
那时候的他太年轻了，许俊彦看着蹲坐在墙角的男孩，和他们一样年轻，年轻到不在乎世界也不在乎未来。十八九的他，小小的脑子里能想到最远的事情，就是明天晚上的晚饭，最大的痛苦就是为什么要和丁向阳异地恋。年轻人在乎什么呢？花团锦簇，鲜衣怒马，及时行乐，爱就一定要得到，不爱就一定要离开，什么叫妥协？他从来不知道这两个字要怎么写。
而现在，许俊彦合上书，他觉得他懂了。
天色渐晚，晚霞粉得出奇，房间里的灯光显得格外明亮。小碎花被子在沙发上很好地躺着，地板干燥，暖壶在置物架上站岗，茶杯里的咖啡热了又凉，远方传来煎鱼的味道。
樊亮鬼鬼祟祟地靠近又离开，以一个但凡长了眼睛，就绝对能看到的姿势偷偷搞着小动作。他拍打抱枕，抹掉台灯上的灰尘，把散落的书籍按照种类排好，甚至拒绝了送水员的帮助，单手换了一桶水。有风进来了，窗帘轻微地摆动，樊亮冲过去把窗户闭紧，动作比许俊彦的感官信号还要快。
他悄悄看着许俊彦，吴桐江在悄悄看他。
俊哥在讲话，一些被允许的讨巧和简化步骤，俊哥靠在门框上，那个黑人状似不经心地看过来，目光一瞬不瞬。吴桐江抖了抖。总感觉有哪里怪怪的。
许老师怎么找了这么个人做助管啊？
许俊彦和吴桐江聊了很久，从灵感来源到设计元素再到具体的表现形式，直到天色黑下来。吴桐江说俊哥咱们一起吃个饭？许俊彦还没来得及回复，就被不知道为什么还在工作室耗着的樊亮抢了先。
“不吃！许老师向来不吃晚饭的……”声音在许俊彦的注视下逐渐微弱。
“我的事轮得到你说话？”许俊彦瞥了他一眼。
樊亮低下头去，不敢再插话了。
“今天就不吃了，”许俊彦把吴桐江送到门口，拍拍他的肩膀，“时间不早，你快去食堂吧。”
“好的俊哥！”吴桐江挥挥手，“我一会儿画出来草图给您看！”
“……这倒是不急。”
第22章 豆乳玉麒麟
自从换了新的助管之后，许俊彦就不常在工作室了，每每没课的时候就回了家，没要紧事也都是腾讯会议沟通。学校规定助管工作的时间是一周三次，主要是负责开关机器以及一些简单的清洁，可每当他开完会上完课去工作室歇脚，总能看到某人在里面，无时无刻，堂而皇之。
虽然不知道体院具体是学些什么，但这人都没课吗？
这种震惊在看到吴桐江和他约着一起去吃饭的时候到达了顶峰。不是，这俩人怎么搅在一起的啊？前些日子小吴见了他不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吗？
许俊彦效仿国外的工作坊制度，把他的办公室改成了工作室，机器设备沙发长椅小零食一应俱全，钥匙甚至都分出去两把。他的本意是让小孩们可以有个呆的地方，不至于在图书馆咔哒咔哒的作图影响他人，再加上他本人之前也不怎么爱回家，于是越布置越舒适，现在看来，是有点舒适得过分了。
这天，许俊彦下课时还不到十点，食堂没饭，他索性去了工作室。开门，屋里没人，他甚至还有点惊讶。随便找了点东西吃了，他蒙着那个突兀的碎花被子补觉。在家总睡不着，在工作室就跟吃了安眠药似的，随便怎么一窝瞬间就能秒睡，也是奇了怪了。
风和阳光都正好，屋子里也安静得刚好，他睡了很棒的一觉。于是，当他听见熟悉的“老师好啊”的时候，心情都没之前来得烦躁。
“你好。”
许俊彦起身，把被子团团扔在一边，活动了活动脖子，嘎嘣嘎嘣直响。可能有点太响了。在没人说话连空调都是安静吹着的空间里，他的动静活像是点了一挂鞭。靠着书架站着的某人在看着他，这个举动无疑使房间内罩上了层生人勿进的结界，许俊彦感觉自己又被凝视了。
说不清是什么心思，他扭了扭腰，沉闷的咯嘣声就继续传出来，他一直活动着，直到再没任何响声。
樊亮走过来，手里拿着的什么东西就手放在了桌上，往沙发上一扎，还叹了口气。
这人有点反常。许俊彦看看他，再看看桌子上那——那本书。这人还看书呢？头回见。今天不对劲了，傻狗都不活蹦乱跳了，指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除了吃就是睡再不济就是打打球的小朋友能有什么烦心事儿呢？饿了，困了，缺人了？许俊彦悄悄观察。
樊亮往沙发上一坐，沙发不高，俩大长腿没地方伸，看着就跟蹲在上面似的。他仰着头看天花板，感觉到许俊彦看过来的视线，他就眼睛垂着挺疲惫地笑了笑，“怎么了老师？”
“……没事。”许俊彦有点不习惯。老师好都叫了，他以为是捣乱的开头，没想到人家就是跟你打个招呼。他咔咔掰了遍自己的手指，心想真是魔怔了。
没课了，他准备回家，小朋友心情不好来工作室避难，自己也没得来回溜达碍人家眼。
走到门口，许俊彦想说什么，但是，“吃没吃饭？”“屋里有地儿你补一觉？”“没人打球？”这话怎么想都觉得别扭。本就没多熟的人，没来由一定要为了保持种“和谐”装出副哥俩好的样子，更何况，哥俩好？谁跟他“哥”俩好？自己真正要好的人正躺在地底下，和蚯蚓泥巴作伴，等着一个承诺的终结。许俊彦推开门走了出去，绿萝的叶子随着他的脚步摆了摆。
张洁刚去拿了个外卖，被他逮了个正着还有点不好意思，抱着杯巨大的奶茶喊“许老师”。
许俊彦点点头，交代了明后天的安排。
“您最近都不来学校了吗？”小姑娘有点惊讶。
许俊彦模棱两可的“嗯”了一声。
张洁有点不敢置信，“那，您不在，我可怎么办啊！”
许俊彦被她这突然的动静吓了一跳，“什么怎么办。”
“我会想您的！”张洁两手抱拳星星眼。
许俊彦无奈：“别贫啊。”
“都被……带坏了。”男人的声音几不可闻，“学点好的！”
张洁嘿嘿笑了两声，抱着奶茶呼噜噜喝了一大口。
许俊彦指指奶茶，“你那东西……”然后又打断自己，“算了，没什么。”
张洁看看许老师，再看看自己的奶茶桶，恍然大悟，“豆乳玉麒麟！是豆乳玉麒麟！茶百道家的！点两杯，叫他们放进果汁桶里！嘿嘿。”
“记得要冰的！热的奶盖就化了。”
许俊彦推了推眼镜，“唔”了一声走了。说的这一长串，他一个听懂了的都没有。现在小孩子们都喝这么花里胡哨的东西吗，这么长的名字也记得住吗？真是年代不同了。他们那时候喝个北冰洋，喝个可口可乐都感觉高级得不行了，哪儿有现在这么多种类。许俊彦腹诽着按了向下的电梯。
电梯在六楼停了很久还没有下降的趋势，许俊彦盯着红色的数字，把打火机盖子掀开又甩上。摸摸兜，烟呢？怎么光打火机在身上啊。许俊彦找了一个遍都没翻到。可能是落在工作室了，保不齐睡觉的时候掉到哪儿了。看看还没有动静的电梯，他返了回去。
“许老师！”见他返回来，小姑娘以为还有什么事情，就着刚才的话题，她下意识以为许俊彦没记住，“是豆乳玉麒麟哦，三分糖比较……”
“豆乳玉麒麟。”许俊彦冲她点点头，然后继续走，“记住了，豆乳玉麒麟。”
张洁的脑袋跟着男人的身影转了个半圆，看着人家走近又离开，然后才发觉人家许老师不是来找她的。“啊啊啊啊啊！”小姑娘咬着嘴唇发出无声的嚎叫，把通红的脸埋在了胳膊里。
“豆乳玉麒麟。”啧，完全想象不到这是什么东西。许俊彦玩儿着打火机推开了工作室半掩着的门。
然后正巧听到里面人的最后一句——
“别再找我了，这么大岁数你要点脸吧。”
许俊彦的手指抽筋似的颤了颤，回过神来，连忙握紧差点滑下去的火机。俩人四目相对，欲言又止。
到底还是多活了几十年，许俊彦走进来，状似不经意地打趣道：“和爸爸妈妈吵架啦？”
樊亮拧着眉毛，脸上还带着点没收拾干净的狠厉，冷硬地顶了一句，“我没爸妈。”
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或许压根就是他看到了书架上的咖啡罐子，许俊彦紧接着没头没尾地问了句：“你想不想喝点，豆乳玉麒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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鸽子拼命扑闪着翅膀，嘴里叼着一封短短的信——
对不起！突然要出差，快的话就是周日晚上，慢的话就是周一才能恢复更新இ௰இ
给观众老爷鞠躬！
第23章 能不能请许老师指点指点我的球技呢
樊亮攥了攥拳头，有点懊恼，被气蒙了？怎么说话都不过脑子的。他不想男人知道这些，起码不是现在。这不是什么光彩事。
他是个孤儿，打记事起就没爹没妈，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在他模糊的记忆里，他还很小的时候，他好像是在一个村子里生活的——或许是个村子，人们聚集在一起，但具体的他也弄不清——那些人对他不好，打他，还冲他扔石头。他总是很冷。
那是个漫长漫长的冬天。他和羊挤在一起睡觉，虽然鼻尖还是冰凉，但身上就暖了。往后的很多年，他都觉得那是太阳的味道，一种热烘烘的臭味，令人无比安心。再后来，有狗来了，它们抢他的吃的。有时候过路的人看见了，会帮他吓唬走那些狗，但更多的时候是没人来的。那些狗好大啊，山一样高，尖牙上滴答着口水，他总觉得那些狗想吃的是他。他打不过那些狗，他觉得他的羊妈妈也打不过，然后他就跑了。此后的日子里，他就一直在走，从一个陌生的地方走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他翻过山，淌过河，睡过坟包，还钻过五天没看见人影的树林，活得像是个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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