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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大学后，他见过形形色色好多人，但从来没有一个像许老师这样的。男人好像总是容易发福，在事业有成或者岁数上来之后。他们细瘦无力筷子般的腿上插着个庞大的气球，脂肪堆积在想也想象不到的地方。他们的脖子粗壮，体毛旺盛，眼神浑浊，嘴里带着永恒的烟气，和二十出头的他不一样，和四十多岁的许老师也不一样。宛如异化了的变种，和“人类”大相径庭。当他第一次闻到男人口腔里发酵了的烟气，那种犹如从身体内部开始腐败的臭味，他真的在接吻过后干呕出声。肥肉、褶皱、秃顶、粗糙、多毛都没能打败青春期欲望的旺盛，但一个不刷牙的老烟枪能。他几乎要萎了。
他许老师也抽烟，他见过的，但他从来都不是这样。他向来是……香喷喷的。薄薄的一层皮肤覆盖在骨头上，像是盏清脆的瓷器，和谁都不一样。
真像是童话故事里说的那样，只要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自己就被石化成为雕像。他还能听见什么呢，他还能听得进去什么呢？一点也没有了。
所以现在是什么意思呢？许老师在暗示自己什么吗？樊亮努力去想，但男人说的话太多太快了，他讲了一大堆，什么“娃”“法国”“开放式关系”，还什么随心所欲不“渔具”，什么“渔具”啊？怎么突然还和水产挂上勾了。他听了上句就忘了下句，甚至觉得男人这是在背什么上课用的讲稿。
那一大堆话里，樊亮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他说他是77年的八月份出生，那应该，是个狮子座，和他室友一样，他室友专门研究这个。狮子座好啊，他喜欢狮子座！听上去就毛茸茸的，好可爱。
但，戒指？他胸口项链上的戒指是怎么回事？他不会结婚了吧，樊亮有点纠结，他可是从来不碰有妇之夫的，就算是一开始不知道，后来知道了也会马上分手的。
要是被老哑巴知道自己破坏别人家庭，那人非得把拐杖都打折了不可。
可那是许老师哎——许老师是不一样的。那是许老师哎！
顿时他也忘了什么冷敷不冷敷的了，一张脸皱着，表情扭曲内心矛盾，左右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许俊彦见他定在原地，面露难色，以为是自己说的话起效了，他大大松了口气，感觉就连腰都不怎么疼了。他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出来的戒指项链塞回去，把衣服整理好，用手耙了两下头发，镜片擦干净，生人勿进的壳子戴上，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心如止水，百毒不侵。
樊亮的表情变来变去，最后一咬牙，心想长痛不如短痛，就趁现在，不如来个痛快的。他跑过来，蹲在男人身边。手自然而然地搭上了男人的膝盖，然后又在男人如同剜肉一般的刀子目光中灰溜溜地拿下去。
虚虚贴着男人，他迟疑地喊，“老师——”
避开他的手，许俊彦把身子往后靠了靠，“讲。”
“老师你结婚了啊？”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许俊彦一愣，“没——”
“啊哈！”樊亮瞬间明朗起来。没结婚就行，没结婚就好啊！一个眼疾手快，他拉着男人的衣角，兴冲冲道，“老师！腰还疼不疼？”
“我们来冷敷一下吧！”
傻狗蹲在膝边冲着他傻笑，笑得许俊彦一个头两个大，不是，说了半天，怎么又回到这儿了？！
许俊彦越想越生气。我说那么多都是在放屁吗？敷什么敷啊！
第29章 春天要来了
“不。”许俊彦强按着自己的情绪憋出来一个字。
樊亮眨巴着眼睛看他，“那，我看看行吗？”
许俊彦蹙着眉头，对面的人简直像是只听不懂话的动物，他闭上眼睛长出了一口气，再睁眼，“不行。你安生一点。”
樊亮一听这话，还蹲什么蹲，向后一仰直接坐在地上了，抬头仰视男人，嘴角向下弯着。
“老师可真是冷漠！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行，冷敷一下不行，按摩一下不行，现在连看看都不行，什么都不行。是我非要叫你去打球的，现在出了这样的问题，我难道不应该承担责任吗？”
许俊彦感觉自己血管突突直跳，想赶紧结束话题，睁着眼说瞎话：“你没有责任。”
“我怎么没有责任！”樊亮挪动屁股，离许俊彦近到恨不得直接坐人家脚上，“之前你站在操场边上，冷到都缩脖子了，我一开始还没发现，天知道冻了有多久！之后我又拉着你打球，说你不会，我也没在意，没热身也没拉伸，鞋子更是不合适极了，结果就给扭到了。男人的腰是多么宝贵啊。”
他偷窥他许老师的表情，在发觉男人表情不善的瞬间立马换了说辞：“不，不是‘男人的腰多么宝贵’，是大家的腰都很宝贵啊！大到上课怎么上，小到穿鞋都不方便，多重要啊！”
“啊，我知道了，体面！”看着扶额的许俊彦，男孩恍然大悟，“是不是因为在办公室搞这些不体面？那咱们去医务室吧，医务室我熟，今天是张杨老师值班，我给他打个电话让他晚点走！”
搞这些？搞哪些了啊说得这么暧昧不清的，“不是——”
“没关系的，”樊亮摆手，“我跟张扬老师关系很好的，我们都叫他扬哥，成天跟我们一起打球的！”
眼瞅着电话就要拨过去了，许俊彦一把拍掉那人的手机，提高了声音，“不行！”
樊亮看着自己掉在地上的手机，感觉自己的心都跟着被人扔了，有点委屈，“这个不行，那个不行，到底什么行！老师你就不能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吗？”
“……是我没照顾好你。”
一米九的大男孩蜷在地上，被人丢掉的小狗似的可怜巴巴，他低着头，许俊彦只能看到一个毛毛脑袋。
照顾他？没必要的。他这么大人了还用被个小孩照顾？他也从没指着被谁照顾。去操场，去打球，甚至去认识他，这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和旁人没一点关系。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说了两句而已，怎么还把人弄得要哭不哭的，不是，这至于的吗……看着气得呼哧呼哧的小孩，许俊彦纵是有再大的气也生不起来了。
学生的接受程度有高低，一遍没听懂就讲两遍，两遍不行就三遍，慢慢来吧。别操之过急。现在好歹是人孩子的一片心意。许俊彦长叹了一声，伸着胳膊迟疑地摸了摸樊亮的脑袋，“对不起啊。”是我太扫兴了。
“没有对不起，哪有对不起！”樊亮抱着他许老师的小腿，“是我要说对不起才对。”
看着冒了个鼻涕泡的小孩，许俊彦默默抽了两张纸递过去，“擤擤鼻涕。”
樊亮咚咚咚跑走扔垃圾，又咚咚咚跑回来，怕再被骂，他不敢再抱着人家了，“老师你是不是很疼啊——”
许俊彦摇头，“没什么感觉了。”
小孩听见这话，用不要骗人的表情控诉地看他。
许俊彦就笑了，“真的，没那么严重，扭了一下而已。”
“在我们这皮糙肉厚的人身上可能没什么事，但老师你这么……”樊亮憋了半天想出来一个词，“娇弱，你肯定很不舒服！”
许俊彦忽略他奇怪的描述，用平生最大的耐心跟他讲道理，“现在是有一点不舒服，但只有一点。大家谁都扭到过，我没那么脆弱。要是在不可接受的范围内，别说你扛着我跑回来了，当时我就得让你给我叫个120，但现在这不是根本没到这个程度吗。所以，不用冷敷，不用按摩，也不用这么紧张。”
“老师都这么大人了，自己什么样我心里有数，放心吧。”
樊亮安抚似的摸了摸他许老师的腿，“那，那老师要是不舒服，一定给我打电话。”
“一定。”许俊彦敷衍点头。
听见这话，樊亮瞬间激动起来，“看！你又在骗我！你根本没有我的手机号！”
许俊彦语塞，你小子搁这儿诈我呢？叹气，“那这位同学，你说怎么办才行呢？”
樊亮得逞了。他按捺着窃喜，装得一本正经，矜持道：“那就，交换一下手机号码吧！”
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还有微信！”
许俊彦有点好笑。摸出来手机递过去，“你弄吧。”
樊亮开开心心把手机接过去了。屏幕按亮，夕阳下的两道背影出现在屏幕正中央。
这是……？
“没有密码。”
“哦哦。”樊亮连忙回神。解锁，扫码，通过好友认证。列表里就出现了“许”，以及他分不出来是灰色还是黑色的一个方块头像。
许俊彦把手机揣兜里，扶着沙发扶手慢悠悠站起来，小孩看见了想去扶，被他挡了回去。
“不至于的，又不是七老八十了。”他说。
听见这话，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樊亮冲着他嘿嘿笑，满脸傻气。
许俊彦瞥他，“开心了？”
“开心！”然后想起来他许老师受伤了，连忙改口，“也不太开心！”
许俊彦笑了一下。
有人敲门，紧接着传来张洁的声音，“许老师您还在工作室吗？我刚刚下楼，走到大厅看见茶百道的外卖了，过去一看，您的豆乳玉麒麟。配送员怎么给您放在那儿了呀。我给您拿上来了。”
接过凝着水珠的杯子，许俊彦把盖子戳开，那层被大力推荐的好吃奶盖化了，冰也化了。
想必天气回暖，春天也快来了。
“好好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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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不是指这一方面……
“亮子！”冯天阔站在床头使劲儿拍樊亮的床垫，“醒醒，快醒醒！江湖告急！”
樊亮抱着被子翻了个身，脑袋埋在枕头里，穿着条纹内裤的屁股半露不露的，“几点了——”
“三点半，不是，几点不重要，等一会儿帮完了哥们儿你继续睡你的。救命啊！”冯天阔举着手机恨不得直接飞到樊亮床上把他摇醒，“姐姐回我消息了！”
冯天阔，樊亮的舍友之一，但因为剩下俩人在外面自己租了房子，所以实际上也是樊亮唯一的舍友。这人长得人五人六一副渣男样儿，再加上是练体育的，就总给人一种不安稳的气质，所以虽然是个成天看恋综和言情剧的彻头彻尾的恋爱脑，但长到二十来岁了，愣是没搞成过一次对象。
上个月去蹦迪，喝多了，出去吐的时候，正好和人家吐一个树坑里了，俩人一上一下的抱着树，左边一个右边一个，比赛似的吐得起劲儿。冯天阔还没见着人长什么样，一股子香水味儿就先把他熏了个五迷三道，抬头，穿着皮衣画着烟熏妆的一御姐，看他的时候跟只波斯猫似的勾人。就这一眼，冯天阔直接跳入了爱河。后来缠着人家要来了微信，等了两天人才通过他的验证，俩人聊天跟留言板似的，今天你说一句明天我回一句，从来就没对上过时间，直到现在。
“不是，冯儿，至不至于的啊，”靠窗的床上有人揉着眼睛坐起来，“瞅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说话的是刘平，隔壁宿舍学园林的，比他们大两届，昨天晚上喝大了，一个没留神就过了门禁的时间，头晕脑胀地走不动路，勉强撑着翻墙过来之后就跟他们这儿歇了。
“至于，怎么不至于的啊！这可是秒回！你见过秒回吗你！”冯天阔很激动，扯过来椅子站上去，伸着手摇晃樊亮，“亮子！我的亮子！爸爸需要你啊亮子！”
“去你的。”樊亮把伸到他面前的一张大脸扒拉开。
“咱姐姐说啥了？”刘平盘腿坐好，“你说出来哥几个一起参谋参谋。”
“你？”冯天阔上下打量了一下，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你不行。”
“嘿呦，小伙子，你不说怎么知道哥哥行不行。哥可不是你那一个恋爱都没谈过的小菜鸡。”
“嗯哼，谈恋爱多就了不起吗？现在你有女朋友吗？马上就要毕业了，有人准备跟你结婚吗？”
刘平摸摸鼻子，“我跟你讲，过来人的经验，及时行乐，真的，及时——”
“亮砸——亮砸！”
“别叫魂了。”樊亮从床上跳下来，摸过件背心给自己套上，胸肌鼓鼓囊囊的。刘平默默把被子拉高遮住自己的身体。
“说，咋了。”
冯天阔把手机怼到他面前，“看！我问姐姐吃过没，姐姐说没！你看，‘没’！她说没！这是不是在暗示我！”
“啧，小菜鸡。”刘平鄙视。
“给我闭嘴啊小赤佬！”
“别闹了。”樊亮无奈地看着这俩人。真是一天不吵他俩这一天就过不去。
“哥哥教你，你就回，我也没吃诶，这不正好，择日不如撞日，不知道今天我有没有荣幸能请姐姐吃——”
“你好油啊……” 冯天阔一脸想不到你是这样的刘平的表情，“而且，怎么能管姐姐叫姐姐呢，我这是跟你们这儿这么叫，本来就比人家小，还一上去就叫姐姐，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然后转头问樊亮，“大师，照他那样说可以吗？”
樊亮看着他俩上下文的聊天记录，问，“你想跟她吃饭？”
“当然啊！”
“但是人家好像不想跟你吃饭。”樊亮把手机递回给他，“你看前面人家说，是因为工作忙，没时间吃，现在也就不想吃了。人家是因为‘忙’，都说了忙了你还打扰人家。”
“但是就算是忙，那也不能一直不吃饭吧！而且，而且我也很想姐姐啊！我想跟她一起吃个饭都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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