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过誓的,他不要再和这个太过相似的赝品有更多交集了,他要回归到之前的生活,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生活,但是生活好像就是不让他如愿。他几次三番见到这人,和他有交集,被他气得半死或者把他气得半死,然后继续接触着。天知道当他得知他是自己的助管时他经历了多大一场天人交战。当然,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论迹不论心,他的芯子里就算是个吃斋念佛无欲无求的和尚,也改变不了现在他们就是接触频繁的事实。他说到但是做不到,空头支票,甚至现在都因为在工作室睡得更好而不想回家睡……如此的贪图享受。他没能贯彻他们之间的约定。这算什么呢?
他可能就是懦弱,是胆小鬼,却有欲壑难填。他想要看到一个活着的丁向阳,一个“平行世界”的丁向阳,于是就默许了一切合理的不合理的事情发生。毕竟,要真照他的脾气,他能被一个小孩三番五次地作弄后还让他来做自己的助管?甚至在那人成为助管之前,还因为下定不了决心而抓阄来决定他的去留?能去打篮球?能被人背着满学校的跑?这太不“他”了。
和樊亮的认识就像是世界按下加速键的开始,扭曲的变形的一切都尖啸着向前,鬼影重重,拼出来荒谬两个字。小孩不懂,可他还不懂吗?这叫什么事儿呢。这对丁向阳不公平,对樊亮不公平,对他自己也不公平。
或许他真的应该快刀斩乱麻,真正明白没有谁能够代替谁,更别提什么自欺欺人的“平行世界”。
他许俊彦向来是个自私的人,打小就不是什么听话乖巧的好玩意儿,道德是用来装饰自己的纱巾,可纱巾这东西不痛不痒,防不了寒保不了暖,说不戴也就不戴了。可他骗别人也就算了,他连自己都要骗吗?他许的那都是什么狗屁承诺,就为了图个安心?有一个兑现的吗?他现在甚至还在赝品的背上。许俊彦,你是真不要脸啊。
樊亮把他放下来,喘着粗气,汗水滴在地毯上,砸出来一个小坑。许俊彦不忍看他。男人耷着眼睛,翻脸不认人,“你走吧。”
“我原谅你了。”
这人向来是想一出算一出,樊亮都习惯了,也不知道这人现在这又是哪根筋没搭对了,他看了他一眼,自顾自从门框上摸出来钥匙开门。
打开门,他一手搂着男人的背一手抄起男人的腿,抱着就进了屋。
没理会男人的惊呼,樊亮平静地道谢:“谢谢你原谅我。”
顺脚还把门给带上了。
第26章 他得回家了
樊亮把他轻轻放在了办公桌上,衣领整好,还给他把围巾解了下来。
任人摆弄的许俊彦感觉自己面子上挂不住了,蹙眉道:“我说话你没听见?”
樊亮头也没抬,“听见了。”
“听见了还不走?”
樊亮看他一眼然后又埋头不知道在干什么,“一会儿就走。”
实木的办公桌离地有一定距离,许俊彦的腿在半空中晃荡来晃荡去也落不了地,试了试,没办法在不牵动他受伤的老腰的前提下跳下来,不知道这小子要干什么。西装裤抵挡不住的冷意上袭,他情不自禁地坐直了身体,“一会儿什么一会儿,现在就……”然后一根不属于他的手贴上了他的嘴唇。
“嘘。”
“等一会的。”
许俊彦愣了一下,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这胆大包天的“等一会”是什么意思。脸上还挂着点不可置信,他的手就被人握住了。
好烫,他打了个哆嗦。
樊亮黑亮亮的眼睛望着他,好像又说了句“对不起”之类的,他没太听清。过近的距离让他忘记了现在的情境,全世界都淡化着向后退去,那双眼睛被无限地放大,宇宙褪色,那样纯粹的黑白两色成为主宰。美貌是利器,他直面了凶杀现场。
多像啊。
凌冽的风卷着暖气的燥朝他刮来,许俊彦的腰间如同被奶猫挠了一爪子。他猛地回神,发现那表面上一本正经和他对视的人,暗地里已经掀开了他的衬衣。
“干什么!”他手忙脚乱地想把自己衣服压下去。樊亮却没能让他如愿,把他两手并在一起,捏在手里,另一只手依旧跟他扯不出来的衣服较劲。
“敷一敷。”
敷一敷?实话讲,许俊彦甚至没听懂这些奇怪的音节的含义,付一夫、复议符、负一服,这是什么远古的咒语吗?在几个恍惚着的瞬间,几十年前的旧事重演,他真没分清今夕何夕。
在黄昏橙色的光里,有路灯渐渐亮了起来,电梯的铃声不断响起,隔着层门板,人们的声音远得如同在另个世界。流浪猫的叫声粗犷喑哑,人类的嗲叫紧跟其后一声接着一声,泥土的气味穿过落叶,挤进窗棂,飘到鼻尖,令人怀疑是否在半小时后就会降雨。男人胸口起伏,做了一个彻底的深呼吸。他血管凸显的手按住了男孩宽大的手掌,不属于自己的体温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传来,烫得人心里发慌。黑暗与光明的交际给男人清冷的骨相添了抹秾艳的色彩,皱纹远去,皮肤光洁,蓬松柔顺的黑发向后延展,修剪整齐的眉毛恢复了它平静时的样子,随着年龄增长而逐渐深陷的眼窝重回丰盈,冷酷的嘴唇变得潋滟又多情。男人在深色的办公桌上正襟危坐,一只苍白的蝴蝶落在了参天的树上。他年轻的时候,是不是就是这样呢?
樊亮第一次注意到,男人的睫毛竟然是卷曲上翘的,年画娃娃似的。放在男人阴郁的面孔上,竟然也不显得违和,反倒还——喉结上下滑动,他咽了好大一口口水——怪可爱的。他不让人碰的内里,也是同这睫毛般娇俏吗?
许俊彦感到手脚发冷,脸颊火热,腋下濡湿成一片。他的内脏犹如火山沸腾,外面的壳子却埋在了喜马拉雅山脚下。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说,“不行。”他摇头,眼神坚定。他看见自己成了精的手从男孩的桎梏中摆脱,它逃出生天,却徘徊在事发现场,它抚平过往,又制造新的伤痕,他听见自己继续说,说不可以,说他得回家了。
樊亮看着他的许老师,那个和那人一点也不像的美貌男人,看着他眼镜后的悲伤和不由自主地颤抖,他的手抚上了男人的手,心甘情愿地把冰块揣进了怀里。
“我想给你冷敷一下,”樊亮看着他,不叫他的眼神闪躲,“敷一敷会好很多。”
体内的火山喷发了,许俊彦被羞赧烧得眼睛都要变成红色。他强定心神,快速把水意眨去,勉力维持住表面的庄严,谢绝樊亮的好意。他扯了扯嘴角,“不用了。”
“还是敷一下吧,现在肌肉都纠结在一起,扯得多痛啊,你要怎么回家呢?”怕他较真,樊亮连忙打上补丁,“开车回家也是一样,坐着再站起来的时候最痛,要真的拉伤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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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坚持不懈往窗台上放玉米小米绿豆等谷物的第N天后,终于有野生(家养?)鸽子来吃了!我们隔着一扇窗户对视,彼此都很警惕。
食堂开放,我也有我的鸽子啦!
第27章 他想出轨?
“我——”许俊彦想说什么,但话一出口,还是换了个样子,他把手从男孩的手心里抽回放在身体两侧,“天已经很晚了。”
樊亮不解地看着他。
越过他,背后的空间敞开着,万事万物的流淌都被包容,泼过水后打结的地毯,有碎花被子的沙发,贴着送水电话的饮水机,藤编的圆凳,装饰课上学生做的仿尼泊尔挂毯,白色九斗柜上闪闪发亮的奖杯,停留在去年还没来得及更换的日历,电烧水壶。许俊彦扫视着他的天下,视线中心在目力所及的尽头,可余光中的人却显得分量沉沉。
他问,你知道波伏娃吗?
男孩不出意料地摇了摇头。
“波伏娃呢,是法国的一个哲学家,她有一个爱人,叫萨特,他们是在一场考试中认识的……”男孩的眉弓优越,发际线也很优秀,许俊彦突然觉得,这人要是留上长发,应该能比现在还要好看。
见他只说了半截话,“然后呢?”樊亮问。
“嗯?啊。”谁的脸令谁分心。许俊彦索性只盯着他背后的那扇门板,“然后他们就相爱了。在一起了很多年,但是没有婚约作为形式。”
男孩皱眉,“那个波伏娃,她是同性恋?”
“啊?不是,异性恋,她是女的,萨特是男的,但是他们没有结婚,法国人对他们彼此的定义也是‘终身伴侣’。”
樊亮撇撇嘴,“没意思”的表情呼之欲出,他往前了一步,“我还是给你冷敷一下?”
许俊彦推着他的胸膛把他挡了回去,强制性地让他与自己保持距离,“你先听我说完。”
“他们在一起了一辈子,承认彼此的‘至高’属性,也就是他们认为彼此是最重要的,但是在他们的约定中,他们也可以和别人进行约会,不论是三个人还是四个人。假如这是一种没有爱情存在的关系,那无疑是令人感到十分愉快的——”
“不见得吧。”樊亮抱着胳膊。
“你先听我说完,”许俊彦示意他稍安勿躁,“假如没有感情在,那自由是崇高的,可一旦感情存在,这样事先进行的承诺肯定会给人带来伤害。怎么会有人在看着自己的爱人拥抱别人时不伤心呢?怎么会有人目睹自己的爱人与他人陷入爱河而不痛苦呢?可那是承诺,他们曾约定过的。”
“然后他们还就这样凑活了一辈子?各玩儿各的?”
许俊彦只点头回答了他的前半句话,“一辈子。”
“可能你很难想象,”许俊彦撑着胳膊从桌子上跳下来,回头看他,“我其实一直觉得我们是同龄人。可能是因为我一直在学校教书,看到的都是一波又一波的小孩子,也可能是我没什么参照也就没什么实感,但一开始,我是真觉得我们是同龄人来着。你敢相信吗,二十多年哎,二十多年就这么一晃而过了,好多事儿历历在目,就跟还在昨天似的。好像看人打了几场篮球,吃了几顿饭就到了现在。”
“可再怎么觉得年轻,数字都骗不了人。我是77年生人,那年是蛇年。这个数字太久远了,你或许没什么概念。那年还发生了什么事情呢?1977年,法国废除了死刑,八月份我出生,十月份恢复高考,很难想象吧,老师其实已经是活过很多历史的人了,那些你‘听说’‘耳闻’的事,都是老师经历过的实实在在的现实。如果你父母还在世的话,应该和我也差不多年纪,可能比我还小点,毕竟那个年代可不讲究什么晚婚晚育。”
“时间真的是很快啊。”许俊彦站在房间中央,遥遥看着那个男孩,之间像隔了银河,“昨天我还在考虑是继续读书还是工作,今天就已经可以盼着退休了。很多事情我都还记得,但更多事情我已经忘了。我也上课睡觉,迟到早退,扔纸飞机,拽小姑娘辫子,扎老师车胎,你经历过的我都经历过。”
“可时间多快啊,倏忽一下子,本来还小伙子呢,现在都快成老头了。”
“老师还年轻着呢!”樊亮反驳。
许俊彦笑着摇摇头,“一辈子能有多长呢?六十年?七十年?八十年?没多长的。长的是什么?是死后的时间。”
“波伏娃是1908年生人,1986年去世,在历史的长河上,我还有幸和她‘共度’了九年的时光。可九年能算什么呢?九岁的我可能连法国在哪儿都不知道,更别提这个人。她存在着,但她好像根本不存在。在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第一次读到《第二性》,那时候的她早已不存在了,但对我来说,她才刚刚出现。”
“快乐是重要的,但只快乐不行。自由是重要的,可没有约束也就没有自由。按照自己的心意过完一生,这很好,可之后呢?死掉之后呢?又或者,干脆就在中途变了心意,那之前的努力和坚持,岂不像个笑话?”
许俊彦的腰背挺直,表情却温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像是在评判别人,又像是说给自己:“孔子说,随心所欲不逾矩,随心所欲之前,是有前提的。她失望过痛苦过吗?肯定有的。她后悔过吗?可能也有。甚至于‘你不再拥有不爱我的自由’。她又能怎么办呢?”
“年轻的时候总感觉自己能改变一切,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在乎,别人说就任他说去,和自己又有什么干系。但现在想想,那时候真是年轻,可能那时最大的底气也正是年轻:因为年轻,所以有无限可能,是非的评判都有时间可以验证。但现在,一切就都不一样了,时间的进度条缩短,谁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呢?”
“岁数大了,折腾不起,还是觉得体面点好。”男人的目光沉沉。
说什么呢,男孩没听懂,是说他老了吗?一点也不!他……他好漂亮。
樊亮歪着头看他。远处,男人的嘴一开一合,小鸟似的,他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
高大的男孩步步靠近,压迫感十足,许俊彦想起刚才被动的场面就头皮发麻。生怕那人再惦记着自己可怜的老腰,他后退两步,没处躲,一咬牙,弯腰坐在了沙发上。
凌乱的衬衫没能挡住项链的重量,它带着体温蹦了出来,随着男人的动作不停摇晃,看着它,樊亮的眼神闪了闪。
有个戒指。
之前说的那么多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暗指他自己吗?毕竟“我有个朋友……”的故事不都是“自己”的故事?
他结婚了?然后他想要那俩人一样随心所欲的自由?
他想出轨?
这是不是个……暗示?
樊亮飞快转动的脑袋要过载爆炸了。
第28章 得,白说了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体面,许老师一直都很体面,在不同的场合穿不同的衣服,喝他看不懂的乱七八糟的水,就连在沙发上睡觉都睡得……像个死人。这样说可能不太好,但他没什么文化,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许老师的那种状态——两只手交叠放在胸口以下肚脐以上的位置,躺得板板正正——在他们村里,只有死人才会被摆弄成这个样子。
许老师就是个体面的人。而他之前的生活离“体面”太远了,所以当看到许老师的时候,他眼前出现的都是“精致”“讲究”一类泛滥了的惯用词,他完全想不到这个“生僻字”。但是,这个词多么贴切啊,真不愧是许老师,连用词都这么精准。他就是体面,是深入骨髓的矜持,在暴怒状态下的教养,不浮夸的享受,自我的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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