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歧岸迎上他透澈双眸,心中轰鸣山摇。
是他痴了,从初见至今尽信传闻,顾自情乱不堪,连动动手查明实情都畏惧。
搂紧人歉然地在他眉间烙下一吻,元歧岸哑声温柔:“信你,只信愉愉,是为夫失言了。”
他自称一变,祝愉鼻尖发酸,拱在他怀里愤愤嘟囔。
“该死的张家恶少,搅得我和小千洞房都不安宁,等明日我就套他麻袋胖揍一顿……”
元歧岸失笑,附和着他的气话,心里盘算得叫张尚书一家都吃些苦头给愉愉赔罪。
祝愉琢磨过味来,抬头惊道:“卉鹂姑娘那事少说也过去月余了,难不成小千一直惦记到今日?”
一口莫名醋呷了这般久,元歧岸也耐不住面热,祝愉捧着他脸简直不知该气谁。
“笨小千……”他闷闷唤,又认真叮嘱,“往后不管何事、何种话都要讲与我听,莫要憋在心里。”
“我舍不得你难过的。”
元歧岸良久沉默,忽地舒眉温笑,将祝愉垂下的一绺发丝捋到他耳后。
“什么话都能讲?”
祝愉点头,便听他气声戏谑:“那为夫想知,愉愉怎会那般熟练地‘疼爱’为夫?”
羞怯此时才涌上,祝愉一时噎住,他耳尖红透,埋在人胸上哼哧两声。
“我恶补了几日的春图艳书……”
元歧岸轻笑,一翻身将祝愉困在臂膀之中,他吻上心心念念的软嫩唇肉,吐声欲重。
“正巧,为夫也读了许多,愉愉不若同为夫比一比,看谁学得更好。”
欲海沉沦,他残缺魂魄终被填补满当。
·
成亲后祝愉贪玩心性不减,元歧岸公务缠身难以陪他,他便同一帮好友纵马游山,虽次次都与元歧岸仔细报备,但元歧岸总隐隐不悦,那些个半大少年兴头起来便不知分寸,嬉笑打闹勾肩搭背,他曾在茶楼酒肆撞见过,愉愉朝一人笑得毫不设防,原来那双眼落在别人身上时,亦明澈得仿佛再容不下其他。
元歧岸几乎捏碎手中瓷杯,晚间回府,他委婉道祝愉未免和那人走得太近,祝愉倒没自觉,但他成亲后满脑子都是小千夫君,傻乎乎应下以后少与那人来往,尽管如此,元歧岸仍无法抑制后怕,说到底,他能与愉愉相守,是靠强求来的那一纸薄薄的赐婚诏。
愉愉口中对他的真心,究竟有几分能信。
若诏上并非他名,愉愉是不是也会心甘情愿与他人成亲?
一想到此种可能他便怒不可遏,到底寻了个由头将那少年一族抄家流放,其余同祝愉交好的也威逼警示。
身边好友疏远,祝愉摸不着头脑,曾有人暗地提醒他是元歧岸作乱,但祝愉半点不信,乐道他家小千整日忙活朝政,哪会特地针对一群权贵子弟。
被处以流放的那少年求到祝愉这,祝愉侠肠仗义,奔走多趟查案又动用一番爹娘的关系也无果后,他硬着头皮问小千能否帮个忙。
元歧岸自然将他这段日子真切帮人的模样尽收眼底,早已怄得要死,头次没能维持住温和人皮,对祝愉冷脸沉声抛出一句。
“你对他也存私心吗?竟甘愿跑那么多次刑部去替他求情。”
倘若祝愉在起初便大大方方来寻自己,说不准他还愿高抬一手,可祝愉越是上心,他越是恨不得叫那帮人死无全尸。
祝愉被他没来由一刺也是一愣,心生委屈:“我能有何私心,朋友一场当然能帮就帮啊,何况他家出事确实有蹊跷,刑部道此案小千你经过手,要不再详查……”
“够了。”
元歧岸一步步逼近祝愉,眸中寒意聚生,缓缓道:“案子已结,无须再查,他必死无疑,愉愉莫再白费心思。”
祝愉不懂他家儒雅圆滑的小千为何在此事上如此固执,他郁郁发闷,小声嘟囔不帮就不帮嘛,转身便要离开。
“眼看要用晚膳,”元歧岸心下一紧,拉住他胳膊,“愉愉去哪?”
“长拾居二楼窗边雅座,去和小寒小雀吃山楂排骨。”
气呼呼报备完,祝愉看着元歧岸又忍不住软下声:“我一会便打盒带回,小千等我一块吃晚膳。”
“不准去。”
祝愉瞪大眼:“我说我一时半刻便回。”
元歧岸手掌收紧:“那也不准去,你白日入山纵马,晚间又要外出交友,到底有无做王妃的自觉?难不成当偌大王府只是你落脚的客栈?”
他说得太难听,祝愉抖着唇半晌讲不出话,元歧岸不再看他那令自己心软的可怜神情,转身吩咐守卫不准王妃外出。
祝愉不敢置信,直到真被守卫堵在王府大门出不去时,他才气上心头,想不通小千怎会这般对他,不过王府各处早被他摸得门清,偷溜不算难事,跑到长拾居,小寒小雀早帮他暗查好友接连入狱受刑的案子,忧心忡忡告诉祝愉桩桩都有元歧岸插手。
细读卷宗后,祝愉默然良久,仍相信元歧岸:“或许是凑巧呢,小门小户又威胁不到小千,哪值得追着铲除?”
凌烛雀和沈悟寒恨铁不成钢。
“他眼下都把你关起来了你还维护他!”
“我是觉得必有误会,”祝愉不知哪来的乐观,反过来安抚他们,“我先回家哄哄小千,放心,不会有事啦!”
元歧岸今日回府后祝愉倒是乖巧万分,非但没再吵着出门,还殷勤给他捏肩捶背,用膳时拱进他怀里一勺一勺喂人吃,元歧岸搂着人,胸口都温烫熨帖,祝愉笑望他一眼,他便被迷得不知今夕何夕,惟愿一世都如此刻相守静好。
夏夜烛火暧昧,他捺不住情动将祝愉压在身下吻得忘我,大掌掐上人腿根时却被祝愉按住,祝愉轻喘道有事问他,元歧岸此宵正是满腹柔情,拥着人腰身亲他发顶,心想就算愉愉往后要出门游玩他也并非不能应允。
可怎料祝愉拿出了一沓卷宗,轻声犹豫问那些好友入狱到底是不是他从中作梗,元歧岸痴迷眼眸渐渐清醒,如同被冰水由头浇透。
“愉愉今日亲近,全是为了这刻兴师问罪?”
“不……”
“卷宗从何而来?”元歧岸打断他,不怒反笑,温和平静得骇人,“为夫知了,如今能帮你的只有御军统领和玄天神女,愉愉擅自出府同他们拿到的卷宗对不对?”
祝愉惊于他的敏锐,干脆点头大方承认。
“偷溜是我不对,但也是小千关我不对在前……哎先不掰扯这个,我只是想听小千说一句,你同这些案子没关系,只要你说我就信的。”
他神色殷切,眼里期待盈闪,元歧岸轻抚祝愉脸颊,偏偏吐言残忍。
“是为夫做的又如何?”
仿佛重石砸下,祝愉脑中直发懵,他傻傻地捏着卷宗。
“可是、可是小千为什么……”
“何须缘由,”元歧岸像嘲他天真一般,“为夫大权在握,碾死几只蝼蚁罢了,愉愉若不愿见你余下那两个好友有何不测,便该知趣少与他们来往,乖乖待在为夫身边,说几句好听话,要为夫饶他们不死亦非难事。”
祝愉猛然捂住耳朵要缩进床角,元歧岸却捉他手腕继续自虐似地剖白。
“为夫从来都非良善之辈,愉愉如今懂了,怎么?后悔与我成亲了吗?”
“若无那道赐婚诏,我大抵都入不了愉愉的眼,愉愉又怎会心甘情愿嫁予我?”
“知我这般不堪可憎,愉愉是不是要逃?可惜你这辈子都会是吾妻,为夫死也不会放你走。”
他愈讲嗓音愈低沉,一时不察,忽被大力撞开,祝愉抱了个枕头从他怀里脱走,元歧岸骤然慌乱,踉跄去追,祝愉却没往大门奔,反而闯进书房眼疾手快锁了门,元歧岸哪肯放过,扒着窗棂便要跃进,祝愉抱着枕头背对人出声。
“不准进来,”他哭腔隐隐,“我、我现在生气了,不想看见小千,小千硬要进来的话,我就真的、真的离家出走。”
元歧岸一顿,窗扇砰地在他眼前合上。
一连几日,祝愉窝在书房恹恹伤心,元歧岸每日都来敲门,他不理睬,元歧岸也真听话不敢硬闯,吩咐陈婶将吃食从后窗送入。
不只有长拾居的山楂排骨,还有食肆新进的菜肴,糕点也一应是祝愉爱吃的。
祝愉忍不住吞了三碗饭,辗转反侧,思来想去,最后难过地得出结论。
他没救了。
明知小千心思深沉,明知小千也许作恶多端,明知自己一见钟情的温润少不得掺杂伪装,他还是……喜欢小千。
夜里雷电震响,风雨密密,窗间叶影扑落,祝愉捏了捏枕头,几番挣扎后,推开了书房的门。
一道挺拔人影静立眼前,早被雨水浇透,满身狼狈。
祝愉惊愕,连忙将元歧岸拽进屋内,尚未开口,他冰冷指腹便已轻触祝愉脸颊,似是松了一口气,勉强勾唇道。
“还好,愉愉不怕打雷。”
祝愉顿时胸中堵闷,他捉紧元歧岸手掌,直直望他:“小千今夜是以为我怕打雷才来的吗?”
“或是,小千每夜都守在门外。”
他语气笃定,元歧岸却不答,只低着头,像被遗弃的狼犬。
“并非我硬闯的,愉愉莫要离家出走好不好?”
祝愉眼圈渐红,咕哝着快去沐浴更衣,他一哭,元歧岸便毫无办法,细心地将枕头带上,任由祝愉将他推回卧房摆弄。
连生气分房睡都要抱着自己的枕头,元歧岸酸涩后悔,自己当日怎会连“入不了愉愉的眼”这种话也能说出口。
洗漱后祝愉也躺进被窝,见他仍无声掉着眼泪,元歧岸心尖抽痛,珍重拥人入怀,吻他眼尾:“是为夫混账该死,不求愉愉原谅,只求愉愉莫难过,不哭,不哭了,好不好?”
许久未闻温柔哄声,祝愉眼泪掉得更凶,委屈涌上,话也颠三倒四。
“我没有把王府当客栈,我也没有那般贪玩,入山打猎、是练习、是想秋猎时能同小千夫君一齐去不拖你后腿,我也想整日在家黏着你,可是小千好忙好忙,我怕你嫌我烦……”
“好友出事我做不到袖手旁观,我有在努力成为配得上小千的人,才会凭自己双手去查案,小雀小寒只是为了帮我,你不要、不要伤害他们……”
“没有赐婚诏我也愿意嫁给小千的,你不喜欢我出门,我便不出了,但是不要关着我好不好,我想每日接你回府……”
“与你成亲,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我一日都未曾后悔过……”
祝愉努力一字一句说清。
“我真的好喜欢你,小千是坏人也罢,我连你坏的那一面都喜欢,是不是也算我和小千很般配?”
死死抱着他的人半晌都没动静,只胸膛内灼烫叫嚣。
元歧岸魂神剧颤,仿若于这夜断了骨、换了血。
倘失祝愉,他亦不存。
·
往后时日恩爱平淡,直至成亲第二年的冬季。
新年伊始,祝愉满面喜气,在庙中祈福时许下身边人来岁平安的愿望。
没过几日,一封秘信呈上大殿,信中揭发祝荭将军通敌叛国,所附证据确凿周密。
宣帝盛怒,将祝氏一族打入诏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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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新年快乐🎉
第三十章
祝愉收到消息后站都站不稳,心下只觉荒唐可笑,娘亲自年少起便领兵四处浴血征战,生死皆抛,军功赫赫,近三十年的忠肝义胆,竟抵不过几张字字诬陷的薄纸。
宣帝怎会糊涂至此?
不顾王府家仆阻拦,祝愉策马奔至将军府,却已有兵卒封门抄家,他愕然,疯了一般推开这些兵卒不准他们动家里东西,众人见是勤昭王妃,不敢与他硬来,只一顿好言相劝。
府中遍寻不到陶韧之,祝愉如梦初醒,他转身直直赶往诏狱,门前守将执枪将他拦下,道无宣帝谕令任何人不得见祝氏重犯,祝愉急得发昏,将身上银钱玉佩都掏出送人,甚至给守将下跪磕头,仍是被堵在祝荭的一墙之外,难以相见。
他失魂落魄又回到将军府,四周兵卒来往,细雪飘洒,祝愉坐在阶上,茫然无措地抱紧双肩。
“愉愉!”
祝愉呆呆抬头,匆忙赶至的元歧岸俯身拥住他,胸膛起伏畏惧,他定定神,尽量放缓声音:“怎不穿大氅便出门,还把自己弄成这幅可怜模样?”
怀里人像是终于醒神,他搂紧元歧岸放声落泪:“小千、我娘亲……”
“嗯,为夫知晓。”
“还有我爹、我到处都找不到他……”
“陶大人安然无恙,愉愉莫怕。”
他将人抱进马车柔声安抚,一路都未松手。
大抵元歧岸早已成为祝愉内心深处的依靠,窝在人怀里被喂了些吃食,他总算冷静几分,忧心忡忡地与元歧岸商量解救之法。
“此案虽是刑部亲查,但眼下看来定不乐观,我得先见见爹,再去祝家军兵营搜集证据,与我爹娘交好的朝官说不准也愿作证,再不济,我去大殿前击鼓鸣冤,只要帝上肯听就有一线希望——”
“愉愉,”元歧岸温和打断,亲了亲他眉心,“夜深了,愉愉奔波劳累该早些歇息,这些事由为夫来做足矣,愉愉相不相信为夫?”
祝愉望着他纠结良久,低喃一句信的,又急切求个心安:“小千一定能救回我娘亲的对不对?”
“自然,为夫保证。”
祝愉当真听他话乖乖守在王府,可几日过去,小千只道案情好转,他却再收不到半点朝中风声,坐立难安之下,祝愉决定自己去探。
脚步尚未踏出庭院,十几名守卫便将他团团围住,祝愉怔愣,守卫冷然抛了句王爷下令严禁王妃出府,行礼后三两下就把功夫不入流的祝愉给关回了卧房,迅疾紧锁门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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