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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过屏风，赵缚和赵金枝便看到了跪在一旁，为赵旭施针的太医，以及龙床上，被病痛折磨得越发苍老的赵旭。
没有人能逃得过时间的磋磨，就连天子也不例外。
曾经那般叱咤风云的人物，随着年龄渐长，也逐渐褪去了光环。
“父皇！”赵金枝见状，哭着扑了过去，她跪在床榻旁，哭得梨花带雨。
“公主，”太医收了针，向赵金枝行礼，随后又同她身后沉默不语的赵缚行礼，“殿下。”
此刻的赵旭刚结束针灸，正躺在床上睡得安稳，赵金枝看着他历经沧桑的脸庞，眼泪不自觉地滑落了下来。
“父皇的身子如何了？”她拉着收拾妥当，准备离开的太医问道。
“回公主，陛下年事已高，又染上如此凶险的疫，反反复复地发烧，对龙体损伤极大，倘若不能及时寻到药方治愈，只怕……”
接下来的话，太医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可大家都心知肚明。
倘若迟迟寻不到药方，赵旭极有可能死在这场瘟疫之中。
可赵缚却隐隐觉得，此事有些不对劲。
他虽然也听闻了这场瘟疫的凶险，可算算日子，赵玄也应该已经染上快半月之期了，就算赵旭年迈体弱了些，但总归有太医，以及那些名贵的药材吊着……
况且，赵玄亲自去了南疆，他的症状都没有这么严重。
……
一个念头突然从赵缚的心中闪过。
他被自己的想法震得心脏都加快了跳动，就连呼吸也沉了几分。
倘若这一切，都是赵旭刻意营造出来的假象，是想要借此作为试探几位皇子的幌子？
他根本就没有打算要真正传位给赵胤礼，他还是在猜忌他们几个……
赵缚不敢再继续深想下去，但他看向床榻上酣睡的赵旭时，眼神变得阴沉冷静了许多。
第231章 亏欠
赵旭想要借着生病为由头，铲除存有异心的皇子。
所以……
他下令将刘淑荣从冷宫中放出来，又恢复皇后的身份，是为了逼他和赵文巍向赵胤礼动手？
不，不对，他是为了对付自己。
他一定猜想自己会在得知了这一消息后，快速回京，甚至是带兵回京。
他这是想让自己逼宫！
是了，他这些时日竟然将庄正阳给忘了。
这可是赵旭送到他身边，用来监视他是否藏有二心的一条毒蛇。
在北境这段时间，他实在是忙得乱了方寸，竟然连庄正阳都给忘了。
甚至于连他什么时候离开了北境都不知情。
他一定一直都在向赵旭传信，将他在北境的一举一动全都向赵旭汇报了个遍。
而赵文巍，他必然是有其他的后招对付。
这个皇位，根本就不是要传给赵胤礼的，因为他连赵胤礼都算计到了。
如果说这一切都如他所想的这般，是赵旭做的一个局，那么唯一没有被算计的，便是——赵玄。
他还是想要将皇位留给赵玄。
可大雍自古沿袭嫡长子继承，已经立了太子的基础上，倘若赵旭再想要将皇位名正言顺的传给赵玄，那便要先将太子赵胤礼摘出去才行。
这也说得通了，为何他要将皇后放出来，又将监国的权力交给赵胤礼……
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膨胀。
他这是想让赵胤礼认为自己大权在握了，想引他自取灭亡。
想清楚这些后，赵缚心中越发冷了，连后背都浸上了一层寒意。
面前这个躺在床上，风烛残年的老人，竟然用这么狠毒的手段，来算计自己的亲骨肉。
赵缚只觉得遍体生寒。
他不断地思考着，自己有没有行差踏错，导致赵旭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等他再抬眼看向床上之人，不知何时，赵旭已然睁开了眼睛。
他那双眸子里，有些浑浊，可看向赵缚时，眼神里的冷漠，却强烈得让他无法忽视。
可在看到赵金枝时，他又恢复了慈父的形象。
有那么一瞬间，赵缚觉得，或许赵旭就是这么自私的一个人，他谁也不爱。
他爱的从来都只有自己，只有权力。
因为公主不会对他的王位造成威胁，赵金枝又为了大雍的和平，毅然决然远赴宁国和亲，为两国换来了短暂的喘息。
他对赵金枝，是愧疚的。
与此同时，又因她是女子，而对她少了几分警惕，便营造出来了，他很爱这个女儿的错觉。
“父皇！父皇您醒了！”赵金枝伏在赵旭的手臂上小声地啜泣着，感受到赵旭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她立即抬起头，脸上还挂着两道泪痕，看起来就像一个易碎的瓷娃娃一般，她连忙问道：“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父女二人已经分别了八载有余，赵旭如今还能在有生之年见到赵金枝，心中别提有多高兴了。
他连自己尚在病中都抛之脑后了，艰难地坐了起来，双手紧紧握着赵金枝的手，“我的金枝，好孩子，你受苦了……”
赵旭说着，眼角滑落两行浊泪。
赵金枝闻言，立即摇头道，她哭着又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父皇，儿臣不苦，能为大雍做些什么，是儿臣的福气，如今多亏了五弟，儿臣才得以重回故土，父皇，往后儿臣便能长伴您左右侍奉您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赵旭不断地重复着，掌心一直在赵金枝的手背上反复摩挲着。
赵金枝乃是他和皇后所生，是大雍降生的第一位公主，也是被教养得最好的公主。
当年她毅然决定要前往宁国和亲，赵旭便忍受了好一番心理上的折磨，如今能看到她平平安安地回来，赵旭也算是了却了一桩牵挂多年的心事。
看着如此父慈子孝的场面，赵缚心中不免感到一阵恶寒。
而赵旭也在听到赵金枝夸赞赵缚时，向他投去了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
赵缚也朝着他们二人的方向望了过去。
父子二人的眼神，在半空中相遇。
赵旭看向他的视线里，没有一丝温情。
“父皇，儿臣将皇姐一起带回来了。”赵缚敛起心神，跪到了赵旭的床边。
不得不说，在这皇宫里待的时间久了，演技便无师自通了。
就这么几息之间，赵缚便红了眼眶。
他声音哽咽着，双手紧紧攥着赵旭的手，“父皇……”
赵旭见状，将侧着的头又重新摆正了，他缓缓阖上双眼，脸上写满了倦意。
赵缚在心中冷哼，赵旭还真是，对他的厌恶，连装都懒得装一下啊。
分明他还为大雍殚精竭虑，若非叶抒烧了宁国的粮草，此次两国交战，哪有这么快结束，他的人可是此次战役最大的功臣，他这个皇帝，却还因为这些猜忌，对自己这个亲儿子百般怀疑。
赵缚想，或许他一开始便做错了。
只要赵旭还在一日，那他便永远都得不到他想要的。
思即此，他落在赵旭身上的视线，也越发冷峭了。
“父皇？您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需不需要传太医过来瞧瞧？”赵金枝见赵旭的精神气不太好，心中又忍不住开始为他担忧起来。
良久后，赵旭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笑眯眯地看向赵金枝，满脸都是慈爱，语气也软得一塌糊涂，“你与你母后和兄长这么多年没见过了，去看看他们吧。”
提起母后与皇兄，赵金枝迟疑了一下，但她还是将情绪掩藏得很好。
“是，儿臣待会便前去看望母后。”
随后赵旭的视线又越过赵金枝，落到了赵缚身上，只稍作停留，便收了回来，他淡淡道：“朕有些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
从宣政殿出来后，饶是赵金枝这么多年远离故土，也看出来了，赵缚如今在这宫中的地位，还是那么地不受宠。
赵缚处境艰难，说起来，她这个当女儿的 也要占一半的责任。
当年若不是皇后联手淑妃，将兰妃娘娘斗垮，或许赵缚就不会过得这么艰难了。
那个时候的赵缚，还是个听话乖巧，粉雕玉琢的小丸子。
可惜兰妃娘娘枉死后，陈氏也接连遭到了圣上的打压。
可来救她，将她从泥沼之中拉出来的，却是这个她最亏欠的弟弟。
这也是当年为何她下定决心，甘愿前往宁国和亲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她不想要活在这样的尔虞我诈之中，也不想面对滤镜破碎，心狠手辣的母亲。
“景行。”从宣政殿的台阶上走下来后，赵金枝便从身后喊住了赵缚。
她的语调很轻很轻，就好像当初的兰妃，柔声细语地喊着他回宫。
……
就连赵缚也有一瞬的恍惚。
赵金枝三步并作两步走了上来，“景行。”
“皇姐请说。”赵缚见她欲言又止，便直接开门见山地将此事挑明了。
“我能从宁国脱身，重回大雍，多亏了有你，若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还望景行莫要客气，尽管同我说，我母妃欠兰飞娘娘的，我也欠你的。”赵金枝轻声说着，她的尾音忍不住地发颤。
她是发自内心地，想要向赵缚赎罪。
“皇姐，这一切都与你无关，我不怪你。”赵缚向她表明自己的立场，随后又继续说道：“在宁军营中时，多谢皇姐对明月的帮助。”
见赵缚这么懂事，又小心翼翼的模样，赵金枝心中别提有多难受了。
在还没有发生这些不可挽回的过错之前，赵缚时常缠着自己玩，哪怕后来，兰妃娘娘薨了，他也并未怪罪过任何人，甚至对她也还是从前那般地好。
只是她见过几次，赵缚独自一人，默默地缩在角落里，就连哭也只敢小声地啜泣。
赵金枝眼中早已没有了光亮。
但她心中却坚定了一个念想。
这一路走来，她也大概地猜到了几分……
只要赵缚想，她一定会拼尽全力，也要助他一臂之力的。
他已经失去太多太多了。
这就当做是，对他的补偿吧。
第232章 你真狠心
从皇宫出来后，暮色已经模糊了起来，堆满霞光的天空也渐渐黯淡了下来。
赵缚并未多做停留，上了马车，直奔无舍。
虽然有陈则守着叶抒，可赵缚总归还是不放心。
他那个蠢货，倘若叶抒醒过来了的话，或许三言两语便会攻破发的心理防线。
想到这，赵缚心中越发不安了。
他掀开帘子，同车夫说道：“快些。”
赵缚真的很怕，自己一回去，就看到叶抒不在了。
……
陈则按照赵缚的吩咐，将叶抒送回无舍后，因为于心不忍，便一直站在了门口守着。
毕竟一起共事过，如今他惨遭心爱之人背叛，发现真相后，还被心爱之人囚禁了起来，作为共事的同僚，他真的有些同情叶抒的遭遇。
门外响起了一阵马车行驶的声音，但没多久便停了下来，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赵缚推开大门，火急火燎地闯了进来。
“殿下。”陈则在看到赵缚后，立即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
见他竟然没有守着叶抒，而是站在了院子里，赵缚强压着心中的怒气，边往里走，边问道：“叶抒呢？”
“叶公子在房里，还没醒。”陈则回答道。
闻言，赵缚稍稍松了口气，但他还是板着脸将陈则骂了一通：“他要是不在房里，陈则，你这条小命不保。”
陈则知道赵缚没有跟他开玩笑，他有些担惊受怕地缩了缩脖子。
这种苦差事。
轮不到白苍也轮不到杨莽，偏偏落到了他这个倒霉蛋的手中。
干得好，没有赏，干得不好，还要丢了小命。
他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并跟着赵缚一同往里走。
他得确保叶抒是真的在房里躺着，否则赵缚真说到做到。
但还好！
赵缚推开房门后，看到安安静静躺在床榻上的叶抒后，二人都以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
陈则在心中默默感叹：还好还好！总算保住小命了。
他差点以为他就要这么死了。
方才从院子到卧房这一小段距离，陈则的身子绷得都快要抽筋了。
这种劫后余生的欣喜，让他挺直的后背快速地耷拉了下来。
经此一遭，他十分识趣地在赵缚扭头，看向自己时，立即出声道：“殿下，没什么事的话，卑职就先告退了。”
赵缚并未说话，只是径直进了房间里，随后不等陈则反应过来，他手上一用力，猛地将房门关上了。
力道之大，连门窗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陈则：“……”
算了，谁让他是主子。
房间里只点了一盏烛灯，放在书案上，微弱的烛火却将床边悬挂着的药铃映照出一道冷光。
他抬脚走了过去，在床边坐下。
他未餍地吻了吻叶抒的唇瓣。
他已经有一日未喝过水了，吻他时，赵缚能明显地感受到，他嘴唇有些干燥。
这几日在路上，他也没敢将他唤醒，怕他太过应激，一怒之下逃离了。
可掐着日子算起来，叶抒已经好几日都没有进食过了。
再这么下去的话，他会死的。
想到这，赵缚起身往外走，打开门同站在走廊下的陈则吩咐道：“去买些吃的回来。”
陈则早就已经想要找个什么借口抓紧离开了，如今能出去买些吃食，也算能出去喘口气。
接了赵缚扔过来的钱袋子后，他没有丝毫犹豫地就往外走。
目送陈则离开后，赵缚又重新折返回卧房内，陪在叶抒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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