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川点头说“好”,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祈祷:“希望叔叔阿姨别把我赶出来。”
江汀打趣他:“怎么会,他们小时候很喜欢你的。”
贺川“啧”道:“小时候我又没跟你谈恋爱。”
“哟,你也有紧张的时候。”江汀可算是抓住某人小辫子了,“这么怂?”
要是平时,谁敢说贺川怂,那要么是那人眼睛瘸了,要么是贺川转性了。
但现在贺川不得不承认:“嗯。”
小情侣手拉手地上楼,等待电梯打开。进门前,贺川默默地把手收了回去,又被江汀坚定地握回来。
心跳很快,比升学面试那时还要快。
不知道过了几个三秒钟后,门终于打开了。
贺川努力将嘴角调整成最完美的微笑弧度,用从未有过的温和语气,像对待最苛刻的面试官那样,问好:“叔叔阿姨,你们好。”
江岸先是看到江汀,露出慈爱的笑,随后看到儿子身后的贺川,笑容立刻凝固在脸上。
这是贺川。
当初贺光差点让江汀的腿废在马路上,江岸惊慌失措,将最深的怨念投射在曾经非常欣赏的孩子身上。现在这个孩子告诉自己,他喜欢江汀。这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接受。
江岸板起脸,语气凝重:“小川,今天你先回去。这是我们的家事。”
“爸,”江汀不等贺川开口,挡在男朋友的面前,“他特意陪我回来,就是想跟你们好好聊聊。”
江岸不容分说:“要聊,也是我跟你先聊。让他回去。”
江汀不听:“有什么话不能当他的面说?”
“回去。”江岸冷冷的重复道。
父子俩对峙了好一会,贺川不得不站出来,打圆场说:“没关系,我回先酒店。叔叔,等下次您愿意见我了,我再过来。”
江汀因为委屈,眼圈有点红,他抓着贺川的手臂,不舍地说:“哥……你别走。”
“好好的,别吵架。”贺川小声劝着,将手中的礼盒放在进门玄关外,又回头跟江汀道别,“我就在楼下陪你。”
江汀鼓着嘴,倔强又乖巧的模样实在让人心软:“那,晚上能视频吗?”
贺川笑道:“当然可以。”
江岸在一旁脸色已经不能看,他警告地咳嗽两声,江汀才回过神,指着礼盒说:“这些都是川哥特意从美国带回来的,心意你们要收。”
“知道了。”江岸黑着脸,一把将江汀拉进家门,“我们先一件一件地解决。”
红木的大门有些年头了,啪地一声关上,动静不小。
与此同时,贺川忽然收起笑容,恢复平日里那副生人勿近的凶狠模样,打车去了北池路。
北池路上是当地的监狱,贺光就在这服刑。
贺川这些年没怎么来探望过贺光,但多少从街坊邻居的口中得知了一点关于他的消息。比如他的前妻是如何改嫁去了外地,又是如何在离开后一年内迅速有了新孩子。
亲属探视的时间很严格,贺川进去也没什么好说的,冷冷地看着对面。
贺光见到他,情绪很激动,碍于身处位置才没大喊大叫:“白眼狼!你还敢来?”
贺川冷笑,“我凭什么不敢。”
“白眼狼……我们贺家坟头倒霉,养出你这么个败类!就跟你妈一样,克星!晦气!”贺光隔着保护栅栏并不能有太多动作,只能坐在椅子上大骂。
贺川充耳不闻,异常平静,缓缓开口:“这么多年,我是不是第一个来看你的?”
贺光愣了下,随即眼露凶光,冲贺川吼道:“你想说什么?看我笑话是不是!那个婊子……亏我对她那么好,你们都是畜生!畜生!”
贺川觉得跟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听他骂了会,等人骂不动了才开口,像念判词似的,缓缓开口道:“被你占的那个安置房,我卖了,钱一部分拿去给爷奶跟爸妈迁墓,回老家选了个风水好的地方新修的。另外,你前妻也拿了小部分。”
贺光直直盯着他,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像迟暮的猛兽发出呼哧呼哧声。贺川没管,兀自说道:“她改嫁之后就怀了宝宝,现在过得很幸福。”
贺光睚眦欲裂,发疯似的冲他喊,畜生,滚,骂得很难听。贺川没管,反正是狗叫。
“你伤害过的那个人,现在是我对象。”贺川说到这才认真起来,面露凶色,恶狠狠地盯着对面,咬牙说,“还是那句话,敢动他一根手指头——”
贺川没出声,只比了个口型:“我能让你一辈子出不来。”
*
江汀没有先找爸妈,回自己的小公寓把行李都放下了,才打车回老家。当初他爸妈出首付,让他自己在市里买套小公寓,按揭自己还,这样既离北京近,又省得隔代人住一起闹矛盾。所以,江汀平时不跟跟爸妈不在一起,只会回去吃顿饭。
这个家当初花了大价钱装修,两口子的审美都不错。但现在看多少家具摆设多少都有点陈旧,夫妻俩都忙于工作,疏于打理,天花板一角甚至还因为潮湿而起泡。
江汀比两口子回家都早,独自坐在沙发上,盯着墙角的脱皮,莫名有点心疼。
一家三口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刨去贺川这个变量来说,他们算得上非常和谐的家庭。为了让这个和谐的假象持续得更久,谁也没有立刻切入正题。
夫妻俩一个劲儿说“瘦了”“黑了”,问他在美国怎么样。江汀也陪着绕圈,给家里看在西海岸拍的照片视频,又跟他们介绍自己领养的一只猫。
“怎么跑那么大老远去养猫?”白静丹不理解,“你回来不能养?”
江汀跟兜兜的关系过于复杂,没办法跟爸妈全部交代,只有掐头去尾:“噢,就是在路上碰到一次雪崩,我把这只猫救了,有感情,舍不得放下。”
白静丹立刻坐起来,关切地问:“什么?!你遇到雪崩?有没有伤到,身体怎么样?”
“没事,我都全乎影地坐这了。”江汀赶忙向家人展示自己的健全四肢,他们这才松了口气。
白静丹问:“那……猫呢?”
江汀说:“贺川带着它。”
屋子里立刻静下来。寒暄也寒暄了,圈子也兜了,感情也聊了,谁都知道现在该聊些什么。
“爸,妈,”江汀正色道,“当初那封信,放在哪了?”
江岸表情一凛,不自然地笑:“这么久的事儿了……”
江汀表现得比自己想象中平静很多,没有闹也没有哭,“我知道你们不会扔。我现在想看看。”
夫妻二人的动作都停滞了,晌久,江岸才开口:“三点水,你要知道,当初不让你看,是怕影响你高考。”
江汀坐着,语气很平缓,“现在我成年了,有独立判断的能力,不能什么事都被你们保护、都被蒙在鼓里。”
白静丹还想说什么,江岸忽然扔下碗,重重道:“蒙在鼓里?那是为你好。你知不知道,当时那辆车谁安排的?是贺光!他拿你的身体威胁我们,还让你受了那么多苦,我还敢放你跟贺家那小子出去?”
江汀有一瞬的耳鸣,眼前仿佛都黑了。他好像又看到白色的货车朝自己冲来,耳边是尖锐的刹车声。
江汀捂住耳朵,无助地趴在桌上。
江岸居高临下,冷笑道:“现在你还来怪我们不说?那是怕你接受不了,连贺川都不敢让你知道。”
江汀一个劲儿摇头,“不是。”
江岸问:“不是什么?”
“他不说,不是不敢……”江汀渐渐从颤抖中平复,抬起头,望着父亲的眼睛,“他是不想让我被他影响,跟你们闹不愉快。他宁愿让我从你们这里听到对他不利的话,也不肯开口说你们半句不是。”
白静丹听着动容,叹气说:“孩子是个好孩子,要不然我们当初也不会那么帮他。只可惜,生在那种家里。”
“这是他的错吗?”江汀抬头看着自己的妈妈,“你们真的觉得,那场车祸是他的错吗?一直都是我找他更多,他都不敢在贺光面前跟我走太近。就算真的被盯上,那也是因为我……”
“都过去了,现在讲谁对谁错有什么用?”白静丹起身收碗筷,不想再聊,“而且他是个男人,你们在一起要遭受多少冷眼。好,就算抛开这一点,贺光总会出狱吧?万一他被贺光报复怎么办,万一牵连到你怎么办,这些你想过吗?”
“都是男人,是我们的错吗?”江汀几乎是在哀求,“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喜欢他?”
江岸在对面,隔着一米五宽的餐桌,却好像隔了一道银河。
江汀把沉默当作默认,低下头,苦笑道:“所以才会扣下他的信。是觉着我年纪小,只要不见到他,就还能变得正常?就不会让你们变成街坊邻居口中的笑柄?”
“江汀!”江岸忽然重重拍下桌子,“你这么说,不怕我们心寒?”
江汀被吓一跳,但也没发怵,仍旧平静地回望过去,“对不起,我不想跟你们吵架的。我很爱你们,相信你们也是。这一切我都能理解,如果这封信换做四年前让我看到,我们也不一定能走到今天。我不怪任何儿,只是……想看看它。”
看看四年前的贺川经历了什么,想想今天的江汀又要如何应对。
白静丹和江岸对视了一眼,似乎在这一刻才真正确认,孩子已经不是四年前那个会因为哥哥离开哭闹一天不吃饭的小孩了。
江汀在没有贺川的世界里成长得很好,然后兜兜转转,又在最好的时候重新和他相遇。
“我知道你们一定还留着。”江汀明白,跟自己有关的一切,哪怕是一个坏了的火车玩具,他们也都会精心保留的,“我只是想知道他当时都说了什么,可以吗?”
白静丹叹口气,去次卧拿给江汀。
那封信被烧了一角,其他地方也已经泛黄。江汀接过它时不自觉地红了眼。它有一厘米厚,对于不善言辞的贺川来说大概已经是语言极限。江汀努力深呼吸,把它放进自己的书包里。
白静丹拍着他的肩膀,话里满是小心翼翼:“三点水,不要恨爸爸妈妈行不行。”
江汀顿时觉得一阵心疼,抬头安慰道:“妈妈,我爱你的。我一直……都爱你的。”
白静丹温柔地看着他,久久没说话,直到菜都凉了才问:“那如果,妈妈硬要不同意你们在一起呢?”
“那我还是爱你。”江汀答得毫不犹豫,只是在忍哭,以至于声音颤抖,“只是会有点痛苦,因为爱贺川和爱你们是不一样的——可都是不能分割的爱。如果你一定不同意,那我就只能赌。”
赌谁的爱足够大,大到可以逼自己让步,或者赌谁会拿着它去绑架对方,直到彼此都流下无奈的血,一起放干,一地鸡毛,让时间疗愈这一切。
江汀顿了顿,擦擦湿润的眼角,抱紧白静丹:“别让我选吧,妈妈。”
第83章 以爱为名
这天,江家头一次如此气氛低沉。
江汀回自己房间后,给贺川打电话,一边视频,一边玩着枕头上的穗子。
这个枕头还是江汀考上大学后别人随礼随的,挺多年了,但睡着舒服。夫妻俩在江汀的教育上很舍得花钱,自己的吃穿用度却处处节省。江汀绞着穗子一阵心酸,给贺川看到的表情也就没那么好看。
“怎么了。”贺川问。
江汀好奇:“什么怎么了?”
“眉头皱了,”贺川指指镜头里江汀的脸,评价道,“小苦瓜。”
“你才小苦瓜……”江汀趴在床上,撑着脸,“猫呢?”
贺川举起兜兜,把小猫爪子摆在镜头前,给江汀打招呼,“这儿。”
江汀看到小猫半睡半醒的模样,笑了,“它都困了。”
“刚醒,睡一天了。”贺川说这话时,兜兜似乎听懂了,很快瞪圆了眼睛冲镜头喵喵两声,仿佛在说“我可没有哦,我超厉害”。
江汀笑着点点屏幕,告诉小猫:“兜兜真乖。”
小猫呜呜地叫着,用爪子扒拉镜头,想跟江汀说话。贺川把它抱回来,轻声说:“先不闹。”
江汀一脸微笑,忽然收了表情,说:“哥,我刚刚跟家里说了。”
贺川一愣,“咱俩的事吗。”
“嗯,还找他们要回了那封信。”江汀朝镜头晃晃手中发黄的信纸,“原来你这么能写,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贺川的脸肉眼可见地在变红。
他避开江汀的眼神道:“没吵架吧。”
“没有。”江汀用手撑着下巴,“但是大家都有点不开心。”
贺川复又盯回江汀眼睛,安慰道:“我这边入职手续办完就去接你,然后再试着见见他们。”
“要跟我同进退是吧?”江汀扯开一个笑,但笑容实在不算自然,“其实没那么严重,因为我相信……他们真的很爱我。”
这也是痛苦的地方所在。
江汀自认是很幸运很幸运的那一类人,从小被宠着长大,想要什么都可以顺利得到。父母都是这座小城里难得的状元人物,善良,明事理,无条件支持他的一切决定,包括学跳舞。
可他不能用他们对自己的爱绑架他们,更不能因此放弃贺川。所以,现在他要做的不是去哭去闹,更不是强硬地跟某一方断绝往来,而是做好中间那个润滑剂,成熟地解决问题的症结。
“你现在住哪儿啊?”江汀换了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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