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被强暴的夜晚,他名义上的丈夫还会出来搭救一把,也用沈家的面子给自己挡过几杯具有羞辱意味的酒。和卫涵之类的朋友也免不了利益往来,沈新月居然成了最不可能害他的人,到底而言,是自己甩脸子立规矩欺负脑子不好的艺术家更多。
他这套只有“避害”一个维度的评价标准多少有些可悲,而此时的钟忆只来得及涌上一瞬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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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上次的农家乐,老板娘很亲切地跟沈新月打了招呼,有些意外这次跟来的不是从前嘴巴机灵的男生,而是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没什么表情的样子看着有些吓人,她没敢搭话,知道小画家不善言辞,问了两句想吃什么便离开了。
沈新月和以往一样,扛着画架和小板凳就要往湖边冲,周末小学生不用上学,老板娘的女儿桃子也在,想跟着漂亮哥哥,征得同意后主动替沈新月背了颜料包。
钟忆有些迷茫地站在一旁,问:“那我干什么?”
沈新月也愣了,毕竟林歌永远第一时间扎进空调房,或者跟农家乐里的其他住客打麻将,至于钟忆……沈新月已经做好了被骂的准备,提议道:“要不你也去打麻将?或者斗地主?”
钟忆觉得好笑:“林歌原来陪你来这就干这些?”
沈新月很实诚地点头,对方又问:“不要帮你忙吗?”他还朝背着画包的女孩抬抬下巴,桃子有些防备地抱紧了,怕钟忆抢她的活。
沈新月又摇头:“我画画,你能帮什么忙?”
钟忆觉得也是,但他又挺想去田间走走的,沈新月却以为他有点嫌乡间的环境,不愿意呆着,于是解释道:“这里挺干净的,老板娘每间屋子每天都搞卫生,卫浴也很新,要不你进屋里睡会儿吧。”
钟忆过了两秒才明白沈新月的意思,没忍住嗤笑道:“你觉得我会嫌这里?”他摆了摆手,懒得再说,“你去画画吧,我接水管洗个车。”
说罢便转身去找水龙头了,沈新月没想到这位少爷真能捋起袖子干活,在原地看了两秒,钟忆不耐烦地冲他摆手,还拿水管滋了一下沈新月的方向,是叫他快走的意思,一股子不知道哪里学来的痞气。
沈新月瞪了一眼差点让自己沾湿的男人,跟小女孩儿并排去湖边了。
“月亮哥哥,”桃子喊他,“林哥哥怎么没来?”
林歌有时候喊他沈月亮,被小孩儿听去了便也这么叫了,他解释:“他要准备花火祭的舞蹈节目,没有空来。你呢,快放假了吗?”
“就快啦,”桃子刚高兴一秒就低落下去,“我也快期末考了,应用题好难的。”
沈新月很是理解地点点头,出主意:“那你写个‘答’,会有一分的。”
“真的吗?”桃子有点高兴,又小声问,“今天跟你一起来的大哥哥是谁啊?还是说……我要喊叔叔?”
沈新月被“叔叔”二字取悦了,钟忆不过比自己大两岁,在小孩儿眼里却差了个辈分,可想而知自己怕他根本不值得林歌嘲笑,他答道:“他是我老公。”
“你结婚了!?”桃子一脸震惊,“我才知道呢。”颇有种沈新月不够厚道的意思。
“是假结婚,不重要的。”
“假结婚是什么意思?”
“就是有结婚证,但是没感情。”沈新月又补充,“因为我们两个结婚,对我们两家来说,都有好处。”
桃子点点头:“我知道,电视里都这么演的。那你之前谈恋爱的人呢?”
沈新月这才想起自己跟小女孩儿居然认识四年多了,刚来这片湖的时候自己还和赵铭在一起,当时的小桃子一定没少追着自己问东问西,不过还没跟赵铭一起再来两人便分开了。
“我和那个人不是早就分开了吗,已经没有联系了。”他没有像上次林歌提起赵铭时一样想起其他画面,“好了,我要开始画画了,你先自己玩。”
桃子帮他把画架架好,答应下来,就自己去找野猫玩了。
……
沈新月今天感觉很好,画得很沉浸,日头到了顶,影子移开了,晒得他觉出微烫来,倒也不惹人烦。
桃子喊了好几声“该吃饭了”他才回过神来,转身应道:“听到啦,我收个颜料。”
沈新月没收画架,下午还要来的,只拎着空了大半的水壶往回走,认真听桃子说猫妈妈怀孕的事,并答应晚上帮桃子给猫搭个窝。
农家乐柴香阵阵,门口传来几声中年男人独有的浑厚的笑声,等走近一看,搁小板凳上跟老板玩扑克的不是钟忆是谁?他的块头窝在那儿多少有些局促,叼着烟扔牌的样子却又很自然,给沈新月看愣了。
许是察觉了有人靠近,钟忆抬眼朝沈新月望了过去,疏懒的笑还荡在夏风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打牌消磨时间,等爱人回家吃饭的丈夫:“回来了?画得怎么样。”
沈新月说:“挺好的。”
他没忍住,多问了句:“你赢钱了?”
“嗯?”钟忆起身,跟他一起往饭厅去,“赢了几十,怎么了?”
沈新月小声说:“没见你这么高兴过。”
钟忆闻言也愣了一秒,闲谈般说起了他从没和别人说过的事:“从前我跟我妈一起的时候,宿舍下边总有叔叔辈的打扑克,那时候棋牌室还不多,他们就拿着板凳凑在一堆,架块木板当桌子打牌。
“打的钱也不多,就图个热闹,赢了的会差我去买烟,找剩的钱里我可以拿几毛去买颗糖。”
他买多了,渐渐意识到自己可以不买糖,每次从中攒几毛,攒了好几个月,给他妈妈徐幼佳买了个印着明星画像的化妆镜,被女工宿舍里的其他人羡慕过一阵。
沈新月听得入神,想必从没见过这样市井的生活,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还抽烟了,”钟忆说,“大人爱起哄么,有一次让我也尝尝,但我最后也没学会。”
沈新月想起钟忆叼的烟,是没点燃的,他问:“为什么?”
钟忆说:“被我妈揍了。”
沈新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很惊恐地看向钟忆,担心自己被灭口,眼神里又明晃晃地泛出“还想听更多”的好奇。
钟忆头一次发觉原来说这些真没什么大不了,这时饭菜上来了,他又催沈新月去吃饭,没有继续说下去。
毕竟有些事是难以言明的,就像钟忆永远也不会知道徐幼佳憎恶抽烟的人,是见过同宿舍的工友大腿上的圆形疤痕,担心钟忆未来也成为那样的畜生。
就像钟忆不可能告诉沈新月,那时他那么小,却没由来地羡慕过可以坐在凳子上打牌的男人,赢钱输钱,总归有钱才能玩,烟生烟灭,是不是把那股难闻的味道吸进肚子才不会觉得呛,仿佛这样就能把生活生吞了一样。
钟忆什么都不知道,他只觉得这些男人,比自己年长,比自己有用,比自己像人。
等到饭点了,这群大老爷们儿也一个个被家里的妻子喊回去吃饭,他则搜摸桌上剩余的烟或者瓶盖儿,去卖给不学好的混混和收废品的小贩。再晚些时候,别人家该洗碗了,徐幼佳会悄悄打开女工宿舍的门缝,像喊流浪狗一样唤钟忆的名字,同他分不多的饭菜。更晚一点,等所有人都洗完澡扯完皮熄了灯,钟忆便溜进时不时泛着腥味的女工宿舍,和徐幼佳挤在一张床上睡觉。
一直等到他进到钟家,可以上体面的学,穿没有花补丁的衣裳,也并没有觉得自己长得像个人。
哪怕刚刚跟一群他曾憧憬过的中年人一起打牌,也更多怅然,笑着弥补一点童年的幻想,无论如何,他现在至少能有钱打牌,钟忆想。
而抬眼见到沈新月,他名义上的丈夫画完画回来,问自己心情这么好,是不是赢了钱时,孤独还是悄没声息地爬上了他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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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忆,好日子在后头呢
第12章 雷雨
午间,沈新月准备进屋里歇会儿,他倒是很有主人翁意识地问起钟忆来:“你要睡午觉吗?”
“没这习惯。”钟忆说,“你自己睡去吧,不用管我。”
“哦。”沈新月犹豫两秒,还是问,“那你等会儿干什么?”
“去田里走走,到处转转吧。”
“别吧,”沈新月望了眼外头的太阳,“等下我没中暑,你中暑了。”
钟忆仿佛在看白痴:“你觉得我像照顾不好自己吗?都跟你一样?”
沈新月的拳头微微硬了,钟忆喜欢看他吃瘪,笑得有些不厚道:“怕我中暑把你一个人丢这儿走了?”
“怕你昏倒,把脑子烧坏。”
他说完就溜了,到了农家小别墅的二楼房间,还是没忍住去窗边看钟忆的动静,鬼鬼祟祟露出半个身子,视线跟随男人在庭院里溜达了一圈,这人被院子里的大黄狗黏上了,似乎挺嫌的,看动作在赶大黄,最终迈开步子去台球室了。
说来奇怪,他还挺希望钟忆这个周末能过得愉快,或许这又是沈新月笨拙的道谢方式在作祟,既然钟忆牺牲时间陪自己来了,那就还他一个悠闲舒适的周六,又或许只是觉得,今天站在六月林风里催他上车的钟忆……很真实,沈新月想,在外装风流的钟忆很假,在自己面前的钟忆严厉过、赤裸过、可怜过,足够丰富,也都足够极端。
不像个中和的正常人。
他这个想法要是被钟忆知道了,一定会引来毫不客气的嗤笑,谁能比沈新月更没资格评价别人正不正常?
就连沈新月也会承认这点,他知道自己是不太合群的,那么这个午后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曾经对精于伪装、通晓人情的钟忆的畏惧全无必要,因为恰恰是钟忆的精通与努力,证明他和自己一样过得并不自在。
只不过自己可以依靠沈姓得到许多宽赦,钟忆只能削尖脑袋往上流社会钻。
才能过上还算安全的人生。
大概吧,沈新月盖上薄毯,他的思维从来跳跃,昏沉睡过去的最后一个念头是,钟忆未必不能选择另一种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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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忆并不关心沈新月怎么想自己,跟农家乐其他客人一起打了盘台球,还被一个姑娘问了微信,他没给,让了人家几杆。中途还是没忍住去后厨,给大黄狗装了点菜吃。
老板娘进来拎水桶的时候看清他在做什么,惊得水洒了一半:“诶!钟,钟先生是吧,我来吧,你是客人,不能做这个。”
钟忆的态度倒很平常:“没事,我闲着也是闲着……图个新鲜。”
“啊,好。”老板娘很容易被说服了,毕竟经常有城里来的客人体验生活。
她浇完菜回来时钟忆已经上手摸了大黄的脑袋,还挠了挠土狗的下巴,大黄舒服得“呜呜”叫唤,男人蹲在那里,大概觉得有趣,噙着笑又揪了两下狗耳朵。
他刚下车时像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老板,现在的模样换个套头衫,说是同镇的青年也有人信,让老板娘也敢搭上一点话:“这狗机灵得很,你今天喂它这么多,下次再来准粘着你。”
“是吗?”钟忆笑着说,“那下次还来,给它带鸡腿。”
老板娘见他笑得俊,没忍住多跟他聊了两句,中途桃子午睡醒了,来厨房找吃的,到底没忍住跟钟忆一起玩了下狗。
等沈新月下楼给水杯蓄水,准备出门继续画画时,桃子已经喊起了钟忆“阿忆哥哥”,沈新月拳头不硬了,头皮开始发麻了。
上午不是还觉得要喊叔叔吗?他有点被朋友背叛的感觉,想叫桃子帮自己上楼拿下草帽,小姑娘都不太搭理他,要跟钟忆玩。再下楼时,桃子已经拉着阿忆哥哥一起去搭猫窝了,看来晚上跟沈新月一起搭窝完全没有跟钟忆一起搭好玩。
沈新月戴好草帽,略略酸涩地走到院子里观摩了几分钟。
桃子很积极地抱来爸爸的锤子、螺丝和各类用具,院子里散落了一些碎木板,可以当原料,钟忆倒是看上去很专业地掂量了木材的重量和质感,又问桃子有什么想法,两人商量好了钟忆就架起木头准备上手。
他捋起袖子,露出结实的手臂,还让小孩儿站远一点,怕伤着,最后又挑眼看了一下不远处的沈新月。
沈新月没好气:“干嘛?”
毕竟他原本以为搭猫窝,就是把小树桠堆起来,再铺点含棉的布就算搭好了,钟忆这番动作多少有些降维打击,让他心虚又生气。
“站远一点。”钟忆低下眉,朝外侧撇了下头,要沈新月靠边,又隐约察觉了沈新月的坏心情,“你怎么了?”
沈新月说:“本来,是我晚上要跟桃子一起搭猫窝的。”
“那你现在一起来?”
“不行,我现在要去画画。”
钟忆想了想,最后像逗小孩儿一样,笑着问:“那我晚上陪你干点别的?夜钓?”
跟小朋友没吃到糖要闹脾气,答应补偿一支水彩笔的性质差不多,用这种态度对沈新月,不过因为他觉得这又是能惹恼对方的一个机会。
沈新月却只“哦”了一声,在原地挠了两下被系带蹭得有些痒的脸颊,走了。
钟忆没想到这次艺术家并没有生气,也不再管他,专心跟小姑娘一起搭猫窝。
院子里嘎吱嘎吱响,许多客人围过来看,有耐心一直看的人不多,没多久就只剩钟忆一个人继续干活了,倒是桃子从兴奋渐渐转为忐忑,钟忆瞄了她一眼,小姑娘马上说:“阿忆哥哥,月亮哥哥会不会生气啊?”
钟忆边比对木板的大小边回话:“他生什么气?”
“你搭完了,他就不能陪我了。”方才的对话她也听到了。
钟忆很无所谓:“他来搭,顶多给你用旧枕头铺个窝。”
“好吧。”桃子给他递了把扳手,“不过我还是有点怕他不高兴……晚上我去给他道歉吧。”
钟忆点头,没继续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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