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老板娘又在择菜炒菜了,院子里传来桃子发疯似的叫嚷,钟忆真给她搭了个尖顶的小木屋,看上去还挺结实,还没抱上炫耀一圈,就被钟忆从怀里抽走了:“还不能摸,很糙,回头让你爸上层腊。”桃子一脸崇拜地答应了。
回过神时已是傍晚,天边的晚霞却没出现,而是阴沉沉盖了朵硕大的积雨云,眼见就要下雨,老板娘从厨房探了个头:“小画家呢?得快点回来,这样子是要下大雨了。”
钟忆点点头,把准备去湖边叫人的小姑娘喊了回来:“我去,你给我指个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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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新月画了一下午,也乏了,天色暗下来他也收了画具,打算吹吹湖边的风就回,于是抱好画背上包拎起水壶,站在湖边认真吹起风来。
在寻着小路找过来的钟忆眼里,着实有点苍凉与诡异。
他想起桃子郑重其事的态度,竟也怀疑起来,沈新月这样脑回路清奇的人,说不定真会因为下午的事伤心?而且看样子跟桃子的友谊还挺深厚的,也许是真的生气了吧。
“沈新月。”他在五米外喊他,对方转过头来,很惊讶的表情,大概没想到钟忆能找到自己。
还没等钟忆说点什么,这人便在风雨欲来的黄昏下笑弯了眼尾,天太暗了,偏能看清那双眸子里因惊喜迸发的闪,让他整个人都从雷雨天的昏沉中穿透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等了自己许多年。
钟忆只冒出一个念头,沈新月确实容易生奇怪的气,也真的很好哄,他直觉般捋清了沈新月的逻辑:下午是生闷气了,但也被自己随口一句“夜钓”安抚好了。
这个事实竟让他有些无措起来,天边切下一道白电,仿佛要将他刺破,流下初生的血。
“你来了!快来帮我背画架!”
沈新月的声音将他从怔忡里拽了出来,钟忆迈着大步将画架扛在肩上,走在后头:“别走太快,注意看路。”
沈新月应了一声,可是雷鸣已经震响,雨从天边落了下来,躲雨的本能让他走得着急,差点打了个滑,被身后的男人拽住了手臂。
“慢慢走。”钟忆的声音藏了些怒意,“反正淋湿了,也不怕多淋一点。”
沈新月回话的声音有点绝望:“我的画没了。”
在钟忆眼里还是命重要,不由分说地扣住了沈新月的手,让他看着脚下一步一步地走。
兴许是雷声太大了,让钟忆的心跳得很快,动作也有些粗蛮,连他也意识到自己握得太紧了,紧到指骨间有些钝痛,而这痛又实在太像新生的肉体呼吸到第一口空气时的苦楚,令他居然不舍得放开。
被操纵了的人却全无疼痛的自觉,只很听话地放慢步子,暴雨间,仿佛他在领着钟忆渡某条连天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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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努力打完农家乐副本,我也没想到钟忆的震动来得这么突然……还没爱上,但是挺微妙的。
第13章 母猫
等两人冲完热水澡吃完饭,已经八点多了。雷雨的缘故,许多只打算待白天的住客决定夜宿,农家小别墅的房间吃紧,钟忆锯了一下午木头也确实累了,不想再开车回市中,打算跟沈新月挤挤对方中午午睡的房间。
他们都没带换洗的衣服,拿的是吉普后备箱里钟忆常年准备的小行李箱中的常服,沈新月在一楼大厅摆弄自己花得像打翻了颜料的画布,一边还要抽空去提自己的裤子——钟忆的骨架确实比他大了些。
钟忆闲在一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盯着沈新月,眼神像迟疑的锁链。好在艺术家专心致志地研究怎么补救今天的画,并不在意。
等沈新月第四次拉裤腰的时候,他终于有些看不下去了:“沈新月,你过来。”
沈新月皱眉走了过去,手上还沾了些颜料,怕弄脏钟忆便将手稍微举了起来:“怎么了?你无聊吗,去找桃子玩,我现在不能陪你。”
钟忆坐在凳子上,抬头看了他一眼,沈新月瞪了下眼珠子作为回敬,他不过学一次钟忆跟小孩说话的态度,就要这么凶。
钟忆到底没凶他,毕竟从沈新月嘴里说出来的话总显得蠢笨又认真,听上去只觉得好笑。他把沈新月拽近,卡在两腿中间,沈新月也不挣扎,还是怕颜料粘到钟忆,用肘抵在男人肩上维持平衡。
腰上被勒紧了,他低头去看,钟忆把松紧带的抽绳扯出一截,最后在中间打了个蝴蝶结。
啊,沈新月恍然大悟:“我没注意抽绳。”
钟忆点点头,故意说:“可以理解。”
沈新月还是恼了,用手胡乱蹭花了钟忆的脸,刚报复完他就害怕了,他怎么敢!钟忆已经不说话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脸颊两团蓝不蓝绿不绿的颜料,沈新月却不敢笑。
“那个,”他这次被卡在怀里,连逃都逃不了,“要不我也把自己弄花?”
说罢就要上手惩罚自己,钟忆只觉得好笑,想不通这倒霉的结婚对象怎么这么怕自己,稍微摆个脸色就怂了,还没下令赦免,桃子就哭着脸冲进大堂:“月亮哥哥!呜呜,你快来……”
是猫妈妈,刚住进成型的窝,就到了分娩的日子。
老板娘和老板今晚忙着安顿住客,桃子只好来找他们,等进到安置猫窝的杂物间时,屋外又划过一道白电,微暗的灯下是野猫舔着湿漉漉的幼崽,雷声嗡鸣,它似乎战栗一下,张大了口。
钟忆看清了,马上蹲下身,把母猫嘴里的小猫握进手里,吩咐道:“去拿点温水给母猫喝——它受惊了,会吃自己的孩子。”
沈新月听完马上动了起来,桃子没见过动物分娩,加上雷雨天,多少有些骇人,刚守着野猫生完第一个就害怕起来,总觉得这猫要死掉了,耷拉着脑袋,时不时抽动两下,生得异常艰难。
钟忆把猫窝里的棉毛巾拿出来,将小猫放在了离母猫稍远的地方,保证母猫能见到闻到,又对桃子说:“你要是怕就别看。”沈新月这时也回来了,将温水放到了母猫面前。
钟忆把手慢慢伸进猫窝,动作轻柔地揉起母猫的肚子,野猫发出意味不明的“咕隆”声,雷闪又来一道,桃子躲在沈新月后面被吓得眼泪直流,捂着耳朵不敢听,沈新月拍拍她的脑袋,说:“不怕,不怕。”他自己也有些惊,可是钟忆在这,似乎又能踏实不少。
杂物间昏黄的灯下,男人蹲在地上,用温热的掌心帮母猫施力引产,嘴里发出温沉的“嘘”声进行安抚:“不怕,就快了。”
屋外还是漫天大雨,他们却仿佛凝进了一块橘黄的琥珀,钟忆的掌划动一屋温吞的液体,仿佛在守护这一切,又像催动着时间往前去——
母猫蜷了下腹,小猫终于出来了,一个接一个,小得像老鼠,眯着眼睛发出细微的“喵呜”声,似乎挣扎出琥珀内的永生,湿着短短的绒毛,狼狈地迎接起作为生灵的疼痛。
母猫舔了几口温水,便开始舔舐自己的孩子。
生产的腥味流动起来,后头一大一小却不害怕了,心底涌上新生来临的喜悦。
钟忆马上起身离开了:“我去洗个手。”
沈新月怔忡一瞬,点头应下,继续陪桃子看了一阵小猫。钟忆没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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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是老板夫妇二人还是赶来了杂物间,朝沈新月一阵道歉和感谢,倒不是为猫,而是为了桃子。
沈新月应下便回大厅继续补救自己的画了,其实他补来补去也没增减什么,画布上的湖被雷雨浇得像正在从天上掉下来,再继续落,落到田地里,才成为初夏的宁和的湖。
季节流淌,想到这个形容,他也就原谅了这次意外。
收拾好,他有些不安地上楼回房间,总觉得方才离开时的钟忆状态不对。
屋里没亮灯,雷暴渐远,闷在群山外,雨声也跟着沉郁下去。
钟忆靠在窗边,点了根烟,嗅着火星缓缓燃出的焦味,沈新月推门便见到一撮烟灰掉到地上,火星暗了一瞬,又吞噬新的烟草亮起来,有种静谧呼吸的悄然。
“钟忆?”他轻声问,“你在抽烟啊?”
钟忆看清他便把烟灭了,摇了摇头:“只是闻闻。”又问,“画弄好了?”
沈新月说:“好了,本来也没什么可弄的。你……你等下干什么?老板还问你要不要打牌。”
钟忆不再倚靠玻璃窗,站直的样子像一株被雨打过,复又挺立起来的叶,让沈新月觉得他看上去跟下午做木工时一样挺拔,却又湿漉漉的。
“我都行,”钟忆说,“你呢?准备睡觉?”
沈新月说:“可是我不会打牌。”
钟忆露出疑惑的神情,沈新月又试探着说:“你不是要带我去夜钓吗?但是下雨了,去不了,你还跟我一起玩别的吗?”其实他很想去钓鱼,从前没钓过,觉得很新奇,但是不太愿意让钟忆知道这点。
沈新月眸子里的期望根本藏不好,钟忆看了他几秒,最终撇开了头,说:“那我不打牌了,你想干什么?”
沈新月闻言认真思考起来,钟忆便在两米外看他,屋里仍然没开灯,只能靠远方不时的雷闪照亮沈新月的脸庞,光太远了,来得慢似乎去得也慢,像潮汐,像等他交付承诺的月亮。
“我们聊聊天吧?”沈新月仰起头看他,带了点讨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钟忆“嗯”了一声便往外走:“那我去洗漱,今晚别开电视了,不安全。”
沈新月也刷完牙,莫名开心地窝在床铺里,钟忆来时还拍了拍旁边的被子,像迫不及待想要听秘密的小朋友。
他总觉得今天的钟忆很特别,不世故,也不同他过于生疏,实在离人进得很。
“你还会给猫妈妈引产啊?”沈新月率先提起话头。
钟忆此时也躺进了床铺,跟沈新月隔了两拳:“嗯,小时候见人做过。”
“我怎么没见过……”
“工厂附近有不少流浪狗、流浪猫,在食堂周围抢剩菜,你当然没见过。”
“这样啊。你小时候,是在工厂长大的吗?”
钟忆顿了两秒:“差不多,我妈是女工,我当然是在那片长大的。”
“好玩吗?”沈新月撑着头凑近了些,“工厂是不是很好玩?”
“一般。”钟忆现在回忆起来,苦也淡了,只觉得一般,“大家都穿一样的蓝色工作服,每天到点打铃上班下班,路上的树都很没精神,流浪猫狗也半死不活,经常有猫刚生完小猫,就吃了的。”
沈新月小小地“啊”了一声:“为什么啊?我从前都不知道……”
“因为养不活吧,我听大人说,所以母猫就把孩子吃了。”
“好吧。”沈新月不太想让钟忆回想这些了,“那你,在工厂有没有朋友?有没有喜欢的女生?”
钟忆有些无语:“你当看八十年代爱情片呢,我那会儿才几岁,能喜欢谁。”何况他就一野孩子,小学之前跟工厂的流浪猫狗没区别,又没爹,母亲又过于漂亮,除了喊他跑腿的几个中年男人,没人搭理他。
沈新月被他的语调逗笑了,又问:“那回钟家以后呢,你、你的朋友,我都不认识呢。”
“上次不是见了卫涵?”钟忆顿了一下,“我们的朋友本来也没有认识的必要。”
沈新月头一次见到比自己还不会聊天的人,还没等他继续想话题,钟忆又礼节性地问道:“你呢,朋友是林歌,前男友是赵铭。”
沈新月老实点头:“是的。”又补充说,“我还有其他朋友,不过你没见过。”
“你的朋友很多?”钟忆这句问话没有掩饰自己的笑。
“还可以吧。”沈新月公正地说,“我在大学还是认识了不少朋友的,他们对我都很好,会给我寄展览的票,也邮很多旅行途中的礼物给我。”
钟忆想起家里时不时寄来的快递:“我以为……你在交友上会有点困难。”
“是有点。”沈新月说,“有人因为我姓沈跟我玩,因为我画得画值钱跟我玩,但是谁对我好,我还是知道的。”
“谁对你好,你就对谁好?”
“当然。”沈新月有点得意,钟忆却马上带上嘲讽:“那赵铭以前对你有多好?让你愿意跟我结婚。”他说完便觉得不妥,“抱歉。”
沈新月摇了摇头:“其实你不用对我有敌意,我知道你有时候对我凶,是不满意我们的联姻,这很正常。再过一两年我们就能离婚了,我们可以和谐一点相处……还是说你现在有喜欢的人,想快点结束?”
钟忆说:“没有。”又问,“你不着急吗?或许久了赵铭会和其他人交往。”
沈新月还是摇头:“你们都对我和赵铭……想太多了,我们不会再继续了。”
是的,就连钟忆那个圈子,都听过许多沈新月和赵铭的往事,且常常在旁人感慨完,他便被迫接受起作为第三者的鄙视。
“为什么这么说?”
沈新月大概觉得这个话题有些无趣,耷拉下眼皮:“好吧,本来也要用这个跟你换的,你自己没来问我。”
第14章 往事
他和赵铭结识在一次田野写生的中途,那时候的赵铭休学在家,父母在外打工,只能由他照顾生病的爷爷,出门挑水的时候遇到了架画板的沈新月,当时的沈新月刚上大一,十八岁。
他有去同一个地点写生的习惯,一来二去,跟赵铭开始说上话,得知对方是电影学院大三的学长,因为现实原因只能暂止学业。赵铭整个人的气质却并没有十分颓唐,他看上去是个很豁达的人,有着东方人独有的温吞与洒脱:“我爷爷带我长大,前程当然没有陪他重要,电影以后也能学的。”
而现在离他憧憬的世界最近的,便是沈新月,像一簇突如其来的光,撞进赵铭原本只有齐整的田埂和药苦味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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