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多的事实正在向我们证明,这颗星球,已经不再适宜我们居住。无数民族的立身之本、文明起点,那些神话传说,都将自然事物视作古老的神明,可眼下,这些神明显然已经抛弃了我们人类。或许因我们过去索取太多,或许因我们不知节制,又或许是我们知道的太多触犯了祂们的逆鳞……总之,自然界开始向我们反噬,要人类偿命。”
屏幕上换了一张图片,是一座坍塌大桥的废墟。
“几天前,我们的系统总工程师之一,亚伯拉罕博士,在下班的途中,驾车驶过这座沿海大桥,桥梁忽然坍塌,他被抛入漆黑的海水之中,罹难时还不到三十五周岁。”
画面一转,变成一张地图,地图上用鲜红的“X”记号标出一条狭长的轨迹,每一处地点上面,都配了一张满目焦土、疮痍遍地的小图,轨迹的终点指向示剑。
“短短数日之内,世界各地纷纷遭到神秘袭击,据目击者称,发动袭击的是一种邪恶而残暴的古老生物,它长着漆黑的翅膀和血红的眼睛,嘴里还能喷出火焰。起初我们还笑话这些第三世界国家的人民是不是致幻蘑菇吃多了,整天讲些不切实际的神话,直到我们看见了这个。”
屏幕再次跳转,这次是一场直播的截屏,就是那几位最先发现龙尸的青年。他们爬上尸体的最高处,也就是龙的肩部,踩上它的长角,在它身上插上一面骷髅旗帜,看起来意气风发。
“这几位是率先发现怪物尸首的勇士,他们都是十分勇敢的年轻人,他们敢于尝试别人不敢尝试的东西,勇于迈出第一步。”
图片随后翻转,那几张意气风发的面孔被虚弱不堪的病容所取代,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脸颊凹陷,颧骨突出,其中有一位,甚至只留下了一张焦黑床单的照片。
“然而更可怕的还在后面。我们称之为‘黄磷病’,因为患者会因为胃里火烧火燎而吃不下饭,日渐消瘦,最终,会在某一刻,突然自燃,变成一堆碳粉。谁也说不清最后这一阶段会发生在什么时刻,世界各国的卫生组织都曾表示,到达这个阶段,有的人只需要数日,而有些人,甚至可以长达半个月与体内毒素相安无事。更可怕的是,一旦这最终的时刻到来,若周围近距离内有人,不小心被自燃者身体中喷发出来的烟气触及,就会立刻受到感染。目前没有国家和政府能够拿出具有可行性的治疗方案,而只要这种可怕的疾病在人群中存在,那我们身边的每个人都有可能是定时炸弹。”
屏幕上的图片再次变幻,这次出现的是一个样式简洁,笔画遒劲,泛着金属光泽的单词——造神计划。
“这,可能会给我们带来一线生机。”
全场灯光亮起,人们这才发现,站在台上的主持人,原来是所罗门智能制造集团的首席执行官大卫·扬斯。
“我们不能够提供专业的医疗方案,于是我们拿出了自己的方案。所谓造神计划,就是让我们完全摆脱自然界的制约,自己成为自己的主宰。在我们设计的星球之上,一年四季,都维持着恒定的人体最舒适温度。白天,人造阳光将会沐浴大地,夜晚,人造星空也同样璀璨浪漫。当然,也有你们习以为常的小麦、牛肉、啤酒,只不过获得这一切,我们不再需要看自然的脸色,全都可以自给自足。我们将首先在地球上设立基地,试运行我们的整个系统,进入系统将有严格的筛查机制和相关的资产证明,确保没有一个黄磷病人,会出现在我们创造的这片世外桃源中。”
屏幕上,一副鸟语花香的画卷徐徐展开,看起来还真有点叫人心驰神往。大卫用一种更加深情的嗓音接下去道:“在这里,你可以过上疫病爆发之前的日子,随心所欲地与友邻交往唱酬,也可以继续安心经商,而不必担心外面的局势会对你的生意造成什么影响。我们将脱离自然界而存在,我们再也不需要那些神话传说中的自然之神,因为我们自己,就是我们的神,我们为自己,创造一切所需!”
画面转向银河系,缺失了一颗熟悉的蓝色星球,却有一枚橄榄状的透明球体,漂浮在一众星体中间。
“即使将来有一天,地球湮灭,我们的基地,将会变成一座漂浮在宇宙中的方舟,永远是理想的栖身之所。”
“这听起来确实诱人。”台下左侧的一张圆桌上,一位男士对他的女伴说。
“而且大卫还是一个很有社会责任感的商人,”女伴说话时,眼睛闪闪发亮,充满了仰慕:“我读到过一篇关于他的传记文章,说他捐了很多钱给狗狗慈善农场,希望那些被送去的狗狗能够拥有更好的生活,也希望农场不要再成为狗狗安乐死的委婉说法。”
同桌另一侧的一位客人立刻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冷笑。
“你确定?”
全桌的目光一下都转向了那位说话的女宾。她穿着一条银灰色的露背流苏裙,一头蓬松的金黄色卷发,弧度正好的下巴贴着裸露的香肩缓缓转过来,一张明艳又不失睿智的脸映入所有人眼帘。
“大卫?有社会责任感?开什么玩笑。”她边说,边摇晃着自己那颗漂亮的小脑袋。
“女士,您难道是知道什么我们不知情的内幕吗?何出此言?”
她的眼睛绕着桌子巡视了一圈,确认每个人的注意力都已集中在自己身上,然后举起酒杯,懒散地晃了晃。
“或许你们不知道吧,我的名字叫安娜。”
“安娜?”席间的女宾们纷纷捂嘴惊叫起来。
“安娜是谁?”男宾们显然一无所知,对于女伴们的表情一头雾水。
“就是那个在大卫读大学期间资助过他的神秘女友!我看小报上说,安娜来自一个十分富裕的家族,两人大学时是同系的同学,被大卫·扬斯的才华横溢征服,都到谈婚论嫁的阶段。结果大卫刚一毕业就创立了所罗门集团,在风头正盛的时候抛弃了安娜,娶了现在的妻子……”
“原来你长这么漂亮!”
“为什么报纸上从来没见过你的照片?”
安娜用手抚摸着自己的珍珠耳环道:“因为,我本身是不喜欢抛头露面的。但是……”
她转过身来,上半身伏在桌面上,礼服的领口向下一沉,露出一半洁白的酥胸。在座的男士们纷纷做了一个吞咽动作。
她压低声音道:“大卫是个骗子。他不仅骗走了我家的资助,更骗走了我的想法。”
她指指屏幕上那几个粗犷简约的字母。
“造神计划,最开始是形成于我们实验室的。那些小报上有一点说的没错,读大学时我们是同学,却在课上被分到了不同小组。造神计划,原本是我们组的毕业设计中,一个核心的数据模型,用来论证人类是否能在有限的空间内,运用人工智能模拟各种微观气候,因为在推进过程中遭遇了一些问题,我曾经有向他征求过建议。谁知道,他竟直接剽窃了我们的成果,还说是他自己一手创造的。”
“后来,我们小组曾经要求过在他的项目中添加我们的名字,但他却一直拖着不同意,我和他分手后也曾要求经济补偿,可他照旧死不认账。”
一位男宾插嘴道:“可是,恕我直言,你们当时为何不直接起诉呢?”
安娜叹了口气道:“你以为我们没想过吗?这就是最让我瞧不起他的一点了。他担心我们拿着原始数据去法院告他,于是就趁我们还未分手的最后那段时间,悄悄溜进我们组的实验室,用盐酸溶液毁坏了我们的电脑硬盘,直接销毁了我们的原始数据,而且不能恢复。”
“天呐,这也太恶劣了!”
“你们好惨……”
“自己最爱的人竟然作出这种事,真的很令人寒心。”
安娜说:“不过所幸,我们还留了一个后手。当时那些被毁坏的硬盘当中,有一块还残存着一些数据。这几年,我们辗转找了好些专业人士进行提取,尝试修复,现在已经能看出一些端倪了。”
“但是,我们还需要一点时间,还需要一些投资。听说所罗门在壮大期间挖了不少对手公司的墙角,动了不少人的奶酪,恨他的人一定不在少数,想看他垮台的人也一定一只手数不过来。所以,我想再筹备一段时间,再让真相沉淀一会儿,这样,才能将这件事好好发酵,获让利益最大化。”
在座的宾客们开始陷入沉思。
他们大部分都是富二代,或者刚刚踏足这一领域的业界新秀,他们来的目的就是想要加入所罗门的“造神计划”,从而分一杯羹。然而今天在饭桌上听到的事情显然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也让他们对自己的决策产生了犹疑。
或许,摆在他们面前的,是另一条出路?
扳倒了所罗门这头巨鳄,就除去了他们自己公司前进路上最大的一块绊脚石。
安娜接着补充说:“而且我的律师告诉我,如果大卫的剽窃罪成立,我将有机会获得所罗门的半数股权,届时,我计划让所有帮助过我的投资人都能入股。”
现在看来,没什么好犹豫的了。进,则可击溃寡头,退,亦可坐收股份。这样旱涝保收的买卖,不做白不做!
一位男宾首先一拍桌面:“好,我们给你投资。”
其他人也纷纷应和。
安娜笑嘻嘻地拿出自己的名片,在桌上发了一圈。
“上面有我们的账户,只是目前,碍于所罗门势力太大,不敢公然与之叫板,因此处于半地下状态。保持低调,低调。”
男士们在女伴的注视下,纷纷自觉地当场转账。安娜盯着手机屏幕上账户里不断爬升的数额,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得意。
安娜站起来微微欠身:“大恩不言谢。稍后,大家的邮箱里都会收到我们的合同文书,我们也会竭尽全力争取属于自己的权利。”
她的手激动地一挥,结果打翻了酒杯,泼出的酒水将她洁白的胸口染红了一片。
她拿起一块餐巾忙不迭地擦拭,一边往宴会厅外面的方向走去:“抱歉,失陪一下,我得先去厕所整理整理。”
安娜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另一桌的一对宾客前来串门,他们似乎与这张桌上的一对客人认识。
“刚才走的那女人是谁啊?”来串门的男宾问道。
“哦哦哦!你绝对想不到她是谁!”与他们认识的那位女宾兴奋地颤抖着肩膀,双眼中放射出狂热的八卦之光:“她就是安娜,那个被大卫抛弃的神秘大学女友。”
“不可能吧?”
“真的是她!”同桌有其他人附和道。
“不,你们被骗了。”来串门的那对宾客中,女宾摇着头道:“那女人是个职业骗子,你们全都被骗了。”
“可是,你们又怎么能肯定?”
“因为,我和我丈夫见过她,在另一场私募酒会上。那时她自称是另一个身份。”
第45章 第三日(9)
难得有几天清闲日子。
大概就连米兰达,都对自己派他们几个下去勇斗恶龙怀愧在心,所以最近几天,她都没怎么来找约书亚麻烦,就连工作量,都只有从前的一半。她每天早晨来留下一沓名单就匆匆离去,话都不与他们多说一句。
其实以灵魂打捞部第七小队最初四名成员的工作效率,这点不饱和的工作量,轻轻松松就能完成,更别提现在还添了两位外援——尤其是卡梅拉,只要有她在,小汤米就像通了电一样,每天干活热情高涨,就连学习劲头都显著提升——提前完成了名单上所有的任务不说,回到办公室还能侃一会儿大山。
娜塔莎一脸八卦地朝着呆呆望着窗外的崔斯坦努努嘴,向约书亚道:“哎哎,他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头儿你晚上用力过猛,把人家给整内伤了?”
约书亚嘘了她一声:“去去去,脑子里整天想些啥乌烟瘴气的?没有的事,我们只是普通室友,再纯洁不过的友谊,以后别瞎打听了。”
“哟,普通室友就值得你上天入地、又是刀山又是火海的?那我们这些陪了你大半辈子的,岂不是……”
她笑嘻嘻地歪头盯着约书亚看,见他丝毫没有反应,表情冷峻中甚至带着一丝"威胁",倒是自己吃了一惊:“不会吧?难道你们真是纯洁的男男关系,到现在还没有上垒?”
小汤米听到“上垒”二字,以为又是什么新的专有名词,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学习机会,立刻转过头来问:“什么是上垒?”
约书亚老脸一红,赶紧对男孩道:“没有上垒,你听错了。这儿没有人说什么上垒!”
好说歹说终于让那孩子放弃了刨根问底,转回身去继续和他的卡梅拉姐姐聊些青少年话题,紧接着,约书亚收回目光,狠狠地剜了娜塔莎一眼。
女特工得意地笑了,将修长的双腿翘在桌子上,尖锐的鞋跟朝上,像是某种具有威胁性的利器,双手枕在脑后,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哼歌。
约书亚回头看看望着窗外出神的崔斯坦,以最肉眼不可见的幅度,轻微叹了口气。
昨天夜里回到家,他们之间,又展开了一场关于神学的问答。
崔斯坦向他描述了自己在濒死状态下看到的梦境,并且坚定地宣称,梦里的那个声音,就是光明神。
“祂呼唤我为祂的国王,如果我真的曾经是一名国王,那我的王国又在哪里呢?”
他又盯着那幅绣着橄榄树的挂毯道:“不过这样一来,这上面的场景就都解释得通了,树下的那个人是我,树上的是光明神,祂正将一顶桂冠赐予我,并嘱托我不要辜负祂的期待……”
约书亚从旁斜乜着挂毯,只想说这家伙是不是脑子烧坏了?虽说上面的场景与自己的梦境吻合这一点确有些诡异,但说绣在上面的两个男孩之一是光明神,未免也过于扯淡。
可是除此之外,他心里更多的是一种落寞,一种无可奈何又诉无可诉的苦涩。
他本来又在期待什么呢?
期待他被救回来以后,会对自己感恩戴德、以身相许吗?
难道他忘记了人间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约书亚?忘记了他给的那只木匣——如今正放置在他自己家的书架上——里面满盛着他们的回忆?忘记了那才是他的养子,与他在人间共度了许许多多个日日夜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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