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晏南机无声扯了扯嘴唇,没接他话。
……
一炷香后,停尸房。
萧叙坐在案桌前。
前头摆着一套茶具,风炉上汩汩地煮着茶。
萧洄人还站着,捧着大氅发懵:“大哥,你怎么来了。”
萧叙说话很直接:“你猜不出来吗。”
萧洄也很直接:“猜不出来。”
萧叙笑意加深:“你厉害。”
“彼此彼此。”萧洄忙道。
话音刚落,他哥连忙拱手道:“不敢当不敢当,在这件事儿上,大哥远不及你。”
萧洄问:“大哥是在怪我吗?”
“大哥哪里舍得怪你。”
明明先前还不管不顾地杀去东国使者院里狠狠宰了他们一笔来着。
不过这些他都没必要知道。
不等萧洄有所反应,他又忙道:“但是咱爹会不会怪你就不知道了。”
“你要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
当然是挨打的准备。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到底是出去了六年,还是对萧怀民的了解太少了。
萧叙看他一副不知山雨欲来的懵懂样,随即目光落在其手中的大氅上,偏头瞥了晏南机一眼。
后者没理会他的眼神,径直走向隔间,去看仵作的检验结果。
给了两兄弟独处的时间。
门一开一关人就消失不见,萧洄回目光,披上大氅坐在萧叙对面,一副乖巧的模样:“大哥!”
少年弯着眼,笑起来像只小狐狸。
他先发制人:“有你在,爹爹应该不会怪罪我吧?”
嘶……还撒娇?还卖萌?
一肚子话卡在嘴里,萧叙发现他居然有点拿这个弟弟没办法。
这是以前在萧珩身上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无言片刻,他道:“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和爹再说你哪怕一个字是不是就有点不知好歹了?”
人是笑着的,只是眼神有点严肃。
这便是传说中的绵里藏刀叭?
萧洄瞄了他一眼,可怜兮兮道:“我哪敢有这想法。”
“有什么是你金陵小霸王不敢的。”萧叙叫了他的诨名,伸手倒了两杯茶,推过去一杯,说:“尝尝。”
萧洄鼻翼微动,小狗似的嗅了嗅,随即眼前一亮:“好香。”
他端起来尝了一口,只觉心肝脾肺全被洗涤了一遍,舒服得打紧。
“谁又在你面前乱嚼舌根了?大哥,耳听为虚呀,你弟弟除了不喜欢读书,其实可乖了。”
“嗯,我倒是快要眼见为实了。”萧叙淡淡瞧他一眼,见他眉眼间沾着些未完全褪去的稚气,少年的肆意飞扬全写在上头。
还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他叹道:“爹可能会很生气,你回去乖乖认个错,我也能帮衬一二。”
萧洄没说话。
他又端起茶喝了口,再次叹道:“好好喝啊。”
“呜呜,哥,你好厉害哦。”
萧叙不吃他这一套:“这茶不是我泡的。”
“嗯?”
萧叙手指点在桌上,悠悠道:“能喝上他晏西川的茶,这趟大理寺你也不算白来。”
萧洄撑着脑袋想。
早就听闻晏南机好饮茶之道,这几年,为了投其所好,大兴朝不知道涌现出多少“茶客”。
但没一个真正达到了目的。
唔……那日送的千里醉也不错。
想喝酒了。
萧洄换了只手撑着,眼珠滴溜溜打了个转,随即笑眯眯的,右眼尾处的那颗痣妖艳得发亮。
萧叙警觉地往后挪了一点:“你又打什么坏心思?”
据他这些天的了解,这人眯起眼看你的时候准没好事发生。
果不其然,萧洄撒着娇挪来挪去,最后从他对面挪到他身边:“大哥,弟弟有个小小的请求。”
一只手从大氅里伸出来,食指和拇指碰在一起,意在表明这事儿有多小。
那手很瘦,手腕脆弱得好似他不怎么用力就能拧断。
还沾着点没消的酒气,伴随着常年带着的中药味,和他身上恬淡的气息混在一起,还怪好闻的。
好乖。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还是不忍心说出口。
罢了,真是欠他的。
萧叙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说。”
萧洄笑嘻嘻地凑过去,用手招了招,示意他俯身过来。
两兄弟耳语了一阵。
萧叙听完后,半是气半是玩笑地用食指抵上他额头,不轻不重地推了一把:“你呀。”
晏南机从隔间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副景象。
一大一小两个璧人,在灯火中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小西川,你回来了?结果怎么样?”
“……”
晏南机打开门,仵作跟在他身后出来。很快,门外进来几个衙役,进去隔间收拾了。
“有结果了。” 他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走过去将风炉上的火苗浇灭,说:“出去边吃边说?”
萧叙自然无异议:“当然可以。”
“还有。”晏南机不动声色瞥了萧洄一眼,然后迅速收回,道:“我字西川,不是小西川。”
萧叙说:“哈哈,知道啦,小西川。”
晏南机:“……”
萧洄没心思听两位年龄加起来快有五十岁的大人小学生似的斗嘴,他有些心疼地看着桌上被浇灭的火炉。
还有一大半茶没喝呢……
“想喝就抱着喝。”声音从头顶传来,萧洄抬头,见晏南机正盯着他,自己刚才的神情被他尽收眼底。
“……”
萧洄拢了拢大氅,“不用了。”
耳根有点热,他将半张脸藏在里面,所以说话声音有点闷。
晏南机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萧叙起身道:“我二人出去等你还是?”
晏南机想了一下,说:“在偏门等我。”
大理寺还有些公务在,他自去安排。萧叙领着人从小院穿过,走前特意将大氅的帽子掀起来给他盖上。
“外面冷,你身体不好,注意保暖。”萧叙笑着说,有意逗他,说:“我们娇娇如今是嫌疑人,可不能让别人看见我们把你带出来开小灶了。”
“犯法的知不知道?”
萧洄一脸黑线:“……”
娇娇,原身的小名。
因为小时候长得像女娃,身体又娇贵,七大姑八大姨就“娇娇”“娇娇”地叫他,久而久之萧家人都默认这是萧洄的小名了。
“大哥,你真的很无聊诶。”他没忍住吐槽。
咦惹,他自己也好机车哦。
原身的锅为什么要他来背啊!他不要面子吗!
他是男生!男生啊!
萧叙哈哈大笑:“嗯?有吗?”
萧洄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
有病!
作者有话说:
大哥从小就严格要求自己谨言慎行,年纪大了反而有点现原形的意思,乐。
还有,我们攻其实是有点社恐,又有点容易害羞。跟受重逢,又不太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装作冷漠对待,但其实心里纠结死了:他怎么不跟我说话?他是不是忘记我了?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客气?我应该说点什么?啊啊啊啊他到底记不记得我啊?
第21章 天净沙 09
京都的天黑得比较早。
街道上点起了灯,晏南机提着灯笼从小道上走来,身形颀长。长夜中,微光映在他的衣袍上。
“抱歉,久等。”
“没事。”萧叙说,“去哪吃?”
“花满楼。”
卫影走过来,晏南机将灯笼递给他,往马车方向走:“坐我的马车去吧。”
萧叙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但是什么也没说,一把捞过自己弟弟,说:“走吧。”
萧洄跟在他们后头要慢上一步。
一来,他实在是抵不过两个大长腿,他自己虽然腿也很长,但奈何身高不够。二来,身体素质跟不上。
萧洄缀在后头,看到了一辆熟悉的马车。
“你走这么慢,我又要想起,在你还是个奶团子的时候就巴巴地追着我和你二哥跑。”萧叙道:“那时便是这样,你总追我们追不上,偏偏还别扭的不让我们等。”
自那年他被人毒害,萧家人很少提起以前。
但今次萧叙主动提起,不知是单纯地为了怀念还是什么。
“我又不记得了。”晚上天凉,萧洄整个人缩在大氅里。
晏南机已经先一步上了车,见状,他拉着萧叙,小声问:“这马车是晏大人的?”
他哥没回答,而是指了指马车尾部的栏杆:“看到那个没?”
“念出来我听听。”
萧洄:“……”
那是一个极不起眼的“晏”字。
就刻在这辆极不起眼的马车的一个极不起眼的地方。
萧洄没忍住:“你说话干嘛那么大声?”
QAQ。
萧叙笑了:“你不会以为说话小声他就听不见吧?”
萧洄:“……”
晏南机七岁开始习武,十二岁时还和三叔晏无心一同闯荡过江湖。
武力值不说多高,但听个悄悄话的能力还是有的。
尤其是这悄悄话并不多悄悄。
萧洄:“……”
他收回迈向马车的腿,“我还是走路去吧。”
他当然没走成路。
最后还是被萧叙半推半抱地弄上去了。
车内,气氛如常,谁也没提刚才那事。
但萧洄无比清楚,这就是个假象。一切都是两位成年人,在守护他这个未及冠的小朋友一点可怜的、微末的自尊心罢了。
花满楼就开在这周围,离大理寺不远不近。
马车大约行驶了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萧洄第一个跳下去,抬头打量这座酒楼。
这已经不能单纯的称之为酒楼了。
或者说,用更高级的词汇来形容就是,综合性强。
花满楼,集客栈、酒楼、戏楼等元素为一体的综合楼。
能做大兴朝各地的菜品,生意还很兴隆。
如今二三月,主推的菜品是拨霞供——就是后世的火锅。
店小二见到他们三人,诚惶诚恐地把他们带到了楼上上好的雅间。
依次倒上茶,摆好餐具,而后候在一旁等他们点菜。
两位兄长自是让他先点,萧洄以不熟悉为由推脱了。
自己缩在一边拿倒好的茶水烫餐具。
萧叙瞧见了,只笑着摇了摇头,倒也没说什么。
倒是店小二,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可怜巴巴道:“公子,咱们家餐具干净得很哩!”
萧洄还没说话,他哥替他说了。
“不用管他,就是娇气。”萧叙一笑,说:“随他喜欢。”
萧洄眯着眼:“你说我娇气?”
萧叙重新给他倒上茶:“难不成是我娇气吗?”
娇娇不娇,谁娇?
京都萧家、金陵秦家养出来的宝贝,金山银山供出来的祖宗,能不娇气吗。
屋里还有第三个人在,萧洄有些心虚。
他瞪了他一眼,怕再爆点什么黑历史出来,到底是没敢讲话。
萧叙点完了菜,把单子递给晏南机,后者看了眼,没怎么有改动,只在后面又勾上了一壶酒。
萧叙看见了,问:“你要喝酒啊?”
晏南机正要说话,萧洄先开口了。
他看过去。
“我要喝!”提到酒,少年一下就兴奋了,眼睛亮亮的,连带着平日里带着的病气也少了几分,同桌上煮着的铜锅一样,咕噜咕噜冒着喜气。
晏南机收回目光,淡淡点了下头。
“嗯,有点累,今晚少喝一点。”他说。
“好吧,既如此,那我也舍命陪君子,小酌一杯好了。”萧叙跟萧洄开玩笑:“希望今晚回去,你的侄儿侄女不会嫌我臭,哈哈!”
菜很快便上齐,萧洄看了下,此时的拨霞供虽然已初具后世火锅的雏形,但并没有真正地触及到灵魂。
上的菜中,只有兔肉、牛肉、羊肉,以及几盘蔬菜是用来涮的,其他的都是熟食。
种类并不多,而且也没有蘸料。
金陵没有拨霞供,如今见到低配版的火锅,他倒是有些想念那种美味了。
——总有一天他要把美味一比一还原!
萧叙和晏南机边下着菜,边说今日莲花楼发生的案子。
“仵作说,巫听身上并无致命伤,也无中毒迹象。”
巫听便是那名死掉的东国人。
“嗯,我之前派人特意去打听过,这位巫听在东国实际上人际关系并不是很好。”萧叙说,“东国重武轻文,最是瞧不起文弱书生。”
“巫听虽然长得瘦弱,但他有一张好嘴,一肚子好酒量,东国人没几人能喝得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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