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星阑一直走到最深处,用做阻拦的安全门开着,只有一个潜水池亮着水下灯光。池边有水深50米的警示标记,还有摆在地上的潜水面罩和氧气瓶。
落水过的后遗症令他停住脚步,本能地嗅到了危机。可随即,一阵淡淡的甜橙气息扑面而来,引诱他靠近,没入深蓝的水域,源头似乎就在那未知的水底。
仿佛有一道声音在耳边说,下来吧,答案就在那里。
之前为了谢澄致说想潜水的话,他看过一阵相关的视频,知道穿脱装备的流程。而且潜水池边上有扶梯,上下应该也没什么问题。谈星阑实在想要得到真相,一咬牙还是穿戴上装备,背着容量显示充足的氧气瓶,从扶梯处下了水,一步一步往下沉。
而在他看不见的高处控台,徐令在黑暗中看着谈星阑下了水,嘴角勾起冷笑,一抬手把潜水池边沿的灯也关了,只剩水底那一盏。他转头离开操控室,倚在监控死角把有自己出现过的监控视频全部删除,然后把无痕手套摘下来放进了口袋。
下沉到半途,周边的灯光突然黑了,谈星阑顿时感到一阵窒息,仿佛置身于冰冷的深海。可最底下还有一盏微弱的灯光,甜橙香气仿佛透过池水渗进了他的皮肤。他渴得发疯,手上一滑,身体径直往下掉了十几米。此时他透过面罩看清了,水池底有一只铁笼,金色发丝和红色尾巴在水中无力飘散,仿佛有条被困海底的美人鱼在向他求救。
是那个人吗?把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的,诞生于海底深处的神明……他记得萦绕在手臂的金色发丝,记得海水里舞动的精灵般的红尾,而现在神明被困在了囚牢里,就快要消散了。
池壁的扶手离他越来越远,只是他丝毫没有察觉。他着魔似的向那唯一的光亮扑过去,要拥抱他的神明,拯救他日夜夙求无果的海中月光。
背着氧气罐的沉重身躯终于降到了底,他用力抓住牢笼栏杆,与他的神明正面相对,激荡的情绪骤然停滞,只剩下一片空白。
在他眼前,囚牢里只有一条红色的鱼尾演出服,一个金色的假发,池水空无地穿梭缝隙,被底部的白灯照亮,透出毫无生命力的钴蓝。
没有人鱼,没有神明,什么都没有。
在他触到牢笼后没几秒钟,底下唯一一盏灯也熄灭了。连虚假的海水也从眼前消失,金发、鱼尾,属于那个人的最后一点痕迹也湮灭无形。
口中明明还在吸入空气,他却越来越使不上力,目之所及一片漆黑,渐渐地让他分不清此刻是清醒还是梦境。他想起那天伪装命定之番的女人说的话,或许你毕生所求的美好,根本就不存在。
也许他执着迷恋的月光,从来就没有存在过吧。
——
一辆轿车呼啸而过,疾停在水族馆前。谢澄致下车赶过去,与鬼鬼祟祟从小门出来的徐令正面撞上。徐令愣了一瞬,强笑道:“小致,这么晚来这儿干什么?”
谢澄致抓住他问:“谈星阑在哪?”
徐令的笑容僵住,眼神瞟到他后面的谢家两兄弟,又转回来:“我怎么会知道?”
“你拆散我们,不光是讨厌谈星阑。你恨他对不对。”谢澄致牙关打颤,死死咬住牙根,“你想要他的命。”
徐令彻底装不下去了,镜片后的目光像撕下羊皮的恶狼,压着声音开口:“那又怎么样?你想要自由,我想要他消失,过了今晚,我们不是都能得偿所愿么?”
谢澄致浑身发冷,顾不上跟他废话,一把推开他,从门里追进去,在迷宫般的水族馆摸索方向。
谢景风在门外摁住想逃跑的徐令报了警,谢微阳追了上来,握住谢澄致冰凉的手:“我从徐令那里要过水族馆的地图,我知道路,哥你别怕,跟着我走。”
他们打着手电找路,查看了每个隐藏的房间都一无所获。一直到最深处的极限潜水区,谢澄致走进那个空间,忽然感到一阵熟悉。
他曾经在徐令家开的水族馆打工,扮美人鱼表演。为了练憋气,也为了找个安静的地方呆着,他总是挑个潜水池潜下去练动作,等氧气耗尽再上来。有次他还顺手救了一个落水的高中生,在这之后,水族馆就给潜水池装上安全门,谁都不能再轻易下水了。可此时此刻,池子外面的安全门是大开着的。
他们从门口走进去,打着手电看到一个标记水深五十米的池子外,地面上摆着一双鞋,还有随手扔在地上的外套。谢澄致一眼就认出来,鞋子和外套是谁的。
谢澄致深吸一口气,猝不及防挣开谢微阳的手,冲到岸边,然后纵身一跃跳入了漆黑的池水中。
“哥——!”
——
眼前什么也看不见,脑海中的光也涣散了,他被沉重的气瓶压在水底,渐渐地也没有力气呼吸。某一个瞬间他想到,自己大概快死了。和一个虚无的影子殉情在水底,也是够可笑的。可是,还没来得及和谢澄致道歉呢。
耳边似乎有闷闷的响动,什么人在喊叫,然后有一阵水波微弱地打到了他身上。接着,那股力道越来越明显,好像有光在奋力地向他靠近。
突然有一双手碰上他的肩,把他使劲拽起来,飞快地拆掉他身上的氧气瓶,拔下他咬着的呼吸嘴,捧着他的脸覆上来,冰凉的嘴唇贴在他嘴上,往里面渡了一口气。谈星阑迷迷糊糊地感觉身上一轻,那双手就拉着他浮上去,拼命拽着他往上游。
池壁的灯再次从底下一路亮起来,把深海般的钴蓝照成淡蓝,仿佛天空的颜色。谈星阑看见拉着他的人,纤细的黑发迎水飞舞,皮肤白得几乎透明,眼睛看着最上面,薄唇紧抿,人鱼一般轻快矫健,散着柔光,恍若神明。
两个脑袋猛地破出水面,谢澄致大口喘息着,托起谈星阑的身体让他呼吸。谈星阑呛出一大口水,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目眩神迷之中,唯有靠他最近的那张脸无比清晰。谢澄致苍白的脸上黏着黑色湿发,一遍一遍地喊他的名字,眼白被骤然潜水压出血丝而显得疲惫,瞳仁却一如往常沉静,透出鼓励的温和,拉着他回到人间。
记忆里的画面与眼前的一幕重叠,他看清了那天金发下的那张脸,白皙瘦削,画着浓重的水下表演妆,却用启明星般的眼睛认真看着他,仿佛要用目光给他活下去的力量。似有若无的甜橙气息萦在身上,像天使的光环。那是他埋在心底的执念,一次又一次救他出地狱的月光。
是谢澄致。
水族馆大灯被全部打开,到位的警察押着徐令进来指认现场。谢澄致努力把谈星阑推上岸,然后自己再被扶着爬上来。
谈星阑咳出呛进肺里的水,头一歪又陷入昏迷。医生给他做了紧急心肺复苏,再安上吸氧装置。谢澄致裹着大浴巾,听徐令垂死挣扎地和警察争辩自己只是没有锁好门,让谈星阑误入了的说辞,指了指潜水池,声音低但字句清晰地说:“底下氧气瓶里的气体还没吸完,拿上来做个检测,看看里面到底是不是氧气,就知道证据在哪了。”
徐令沉默了片刻,脸上的从容像碎开的面具一样掉在地上,他骤然崩溃了,对着谢澄致破口大骂:“他到底有什么好的?这么看不起beta,看不起你,刚把你当泄愤玩物虐待完,你就这么犯贱要来救他?!为什么总是坏我的好事?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救他?!”
谢澄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与他们同行的几位好友也赶到了现场,目瞪口呆地看着徐令撕开面具。
“谈星阑,你真是命大,”徐令指着潜水池,冷笑着说,“七年前的水族馆游学,你忘了?你不会游泳,还掉进那么深的潜水池里,那么完美的自杀现场,你早就该死了。”
张潮在一旁听得呆愣,磕磕巴巴地说:“当年不是,那个姓陈的和谈哥打架,不小心把谈哥推下去,怕担责任又跑了吗?后来谈哥被救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人打进医院,还逼他退学了啊。”
当年校园里的事他们都历历在目,谈星阑靠着暴力一战成名,从此以后谁也不敢惹他,但也是一报还一报,事情就翻篇了。谁也没想到,这里面还有徐令的事。
“他们是打架,那个人也确实害怕逃了。只不过当时的我就站在控台上,看着他在水里垂死挣扎。”徐令呼出一口气,平静地回忆,“本来我也想救他,可转念一想,只要我不说,没人会知道,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不是很好吗?”
“你们俩有什么深仇大恨,恨得你那个时候就想他死?”张潮满脸不可置信。
徐令真的仔细想了想,回答:“好像是因为运动会快开始了吧,我争取了好久才当上护旗队,谈星阑居然被一帮学校里看脸的蠢货捧着选上了升旗手。不过要是他死了,我就能顶替他的位置,在开幕式的时候升旗了。”
所有人全都被他扭曲的心理镇住,半天没说出话来。
徐令森然笑着,自己又骤变脸色:“可谈星阑竟然被救了,被我看上的人救了,谈星阑还要把他当初恋,傻子一样找了那么多年。我怎么可能告诉你他的下落,看着你们比翼双飞?可你们还是背着我搞到一起,我能怎么办?我当然要惩罚你们。”
徐令被警察拷走之前,谈星阑缓过神,抬头问他:“甜橙味的omega信息素又是怎么回事?”
“啊,你还不知道呢。谢澄致当年为了和没驯化好的鲨鱼完成美人鱼表演,打了omega模拟剂,释放的信息素是为了安抚鲨鱼。只不过演出前随手救了你,让你魂牵梦萦了七年。”徐令看了眼谢澄致,又看了眼他身边抱着他的谢景风和谢微阳,想起总算有一件事是让他舒心的,于是很畅快地笑起来,“可惜啊,omega也好,beta也好,谢澄致永远都不会属于你了。”
警车离开之后,谢澄致想要站起来,身形微微一晃又摔了回去,在周围人着急的呼唤声中彻底陷入昏迷。
一群人一顿兵荒马乱地把落水的两人送去医院,谈星阑头上的伤化脓发炎,且吸入高浓度氮气过多影响了大脑,清醒没多久又晕过去,送到重症病房观察了一晚上才醒。但不知为何,谢澄致潜水技能娴熟,下水不会有什么伤害,昏迷的时间却比谈星阑更长。
谈星阑清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爬下床找人,一路找到谢澄致的病房门口,被谢景风的秘书和保镖拦在外面。
“让我见见他,就一面,我求你们……”谈星阑头上包着纱布,嘴唇干裂出血,话也说得嘶哑难听,门口的人却没有一个心软放行。
过了一会儿,谢景风从病房里走出来,冷冷看着他:“谈少爷有何贵干?”
谈星阑微微一滞,难得对他低声下气:“大哥,我求你,让我见见澄致,我……”
“谁是你大哥。”谢景风波澜不惊地反驳,“澄致已经跟你离婚了,十分钟之后离婚协议会送到你手上。”
“我不离婚!”谈星阑猛地一吼。周围的路人都在好奇地朝这边看,谈星阑痛苦且难堪地捂住自己的头,“他是我喜欢的人,我从小到大喜欢的唯一一个人。我不能离婚,我不能失去他。”
谢景风看了他一眼,半晌冷嗤一声,然后道:“你们第一次做的时候,你过度的性行为引发了他的假性发情,而你毫不知情,把他一个人丢在房间里。”
谈星阑一下子怔住,呆呆地从臂弯里抬起头。
“你看不上他,把自己的脾气加在他身上,一次又一次对他行使性暴力,”谢景风慢慢攥紧拳头,“我问你,你的喜欢,除了带给他伤害,还能给他什么?”
“我……”谈星阑张了张口,却想不出辩驳的话来。
“要不是……我真想卸了你的一条胳膊或者一条腿,给我的弟弟赔罪。”谢景风忍着没有把中间的话说出来,而后丢下最后一句,“我们谢家会保护澄致,给他所有我能给的一切。而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谢景风回病房之后,他留下的人把门口守得死死的,再也不让谈星阑靠近一步。谈星阑无头苍蝇般在医院里焦躁地乱转,终于找到一间厕所的小窗对着谢澄致病房的窗口,可以看到谢景风坐在床边守着,谢澄致躺在床上,手背上还打着吊针,闭了眼安静地熟睡。他焦灼不安的心总算定下来,痴痴地看着谢澄致模糊的侧脸,连眼角什么时候流下眼泪也不知道。
他想,大哥或许只是说气话,作为哥哥,总想弟弟过得幸福。他可以证明给他们看,他把谢澄致当月光,他迷恋谢澄致如神明,他会用自己的一切去爱谢澄致,不让爱人再吃一点苦头。谢澄致分心,和其他人搞在一起并不重要,都是因为谢澄致还不知道,没人会比他谈星阑更爱他。要让他们知道,被他坚定的爱包裹的谢澄致,往后余生一定会很幸福。
他定定地看着,想象与谢澄致的未来,嘴角甚至洋溢起幸福的微笑。直到他看见谢景风捧起谢澄致的手,虔诚地吻在了手背。
谈星阑缓慢眨眼,有些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再次看过去。这回看得更清楚,谢景风向病床靠过去,俯下身,把吻印在了谢澄致的嘴唇上。
作者有话说:
这篇文的角色应该是我写过最癫的,一山更比一山癫
猜猜谁是下一个癫公🤗
第29章 29.打破
【打破巢穴】
莱恩是兰斯岛医院新来的实习医生,因为业绩不佳迟迟不能转正,这天又被主治医生揪着工作上的失误骂了一顿,心烦意乱之下,躲到医院最偏僻的厕所里点了根烟,想着偷偷抽完就回去。
刚抽到一半,背后传来一声手机拍照的响动,莱恩惊得回头,看见一个相貌堂堂的亚洲男人,额头上还贴着纱布,站在那里对他微笑,通用语说得流利且从容:“医院里规定不能抽烟吧?你还是医护人员,被领导知道了恐怕麻烦更大?”
“我,我只是压力太大,先生,请您别说出去,拜托。”莱恩懊恼不已,结结巴巴地用通用语请求眼前的男人,“我已经是考核最后一名了,再被抓到的话我连工作都没了!”
“医生,别紧张,我不是要为难你。”男人笑着说,“只想请你帮我一个小忙。”
他指着窗外斜对着的那个病房说:“那间屋子里躺着的是我的爱人,我们来兰斯岛度蜜月,可是意外在水族馆落水了。他家人生气我没有照顾好他,不让我去看望。可我实在很想念他。你只要想办法帮我把他带出来,让我见他一面就可以了,好吗?”
莱恩听完这个要求脸都僵住了,编造理由把病人骗出去,这要是被上级知道,他直接就可以滚出医院了。可他考核分被扣光,下个月一样要从医院滚出去。眼前这个男人看似和善,手里却捏着他违纪的证据,根本不是在请求他,完全是有恃无恐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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