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丞川派过来就是为了让他独立拿出成果,好让总部那些老家伙们认可他。因此尽管季丞川管理上还有不成熟的地方,季子琼也没有过多插手,只是私底下提点两句。
看季丞川工作上已经得心应手了起来,季子琼又开始考虑起他的终身大事,相了几位小姐想让季丞川陪着吃顿饭认识认识。季丞川连夜回齐家大宅把外公请出来,让他老人家出面邀请季子琼在国内四处逛逛顺便看看些老朋友。
齐老爷子邀请,还能结交人脉,季子琼没有不同意的,作为晚辈欣然陪同。可怜齐雄一把老骨头,还要为了孙子招待他姑姑。
远在北边的徐之宁可不知道伏州的这些事,他刚刚泡完温泉,整个人暖乎乎的,皮肤白里透红。盛皖南和夏婉怡在酒店陪着身体不舒服的残障老师没来,他和其他的基地老师站在路边等着接他们回酒店的车,几人打着手语说笑,动作显得有些夸张,引得其他游客纷纷侧目。
大概是觉得看到一群聋人打手语新奇,还有人对着他们录像拍照,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议论他们什么。徐之宁余光瞥到了,蹙着眉头冲他摆手示意他不要拍。
那人立刻摆出没意思的表情,悻悻地收起手机,嫌弃地看着他们做嘴型骂了他们几句。
大家都看得出那是骂他们“死聋子”“臭哑巴”,刚刚还开心的氛围瞬间冷淡了下来,没人再做手语,都不太自然地站在原地。徐之宁叹了口气,打手势示意大家换个僻静点的地方等车。大家点头同意,往一边的角落移动。
在他们的身后,偷拍的那人还在和同伴打电话吐槽,说着说着,手机忽然被人抽走。等他回过神来要破口大骂的时候,手机又被塞回手里,页面是相册,最新拍摄的视频已经不见了,估计连最近删除里的也都没了。
虽然手机没有被抢,但是自己的隐私被侵犯了。那人立刻揪着“犯人”的衣服,恶狠狠地大喊让他赔钱道歉,不让就报警还要告他。
“犯人”拍掉他的手,从兜里摸出一张名片,礼貌客气地递上去。
“这是我私人律师的联系方式,我会‘乖乖’等着收法院传票。”
那人只是想要拿钱,根本不想去弄报警打官司这么麻烦的事。虽然对面这人不像缺钱的,但也不像好惹的,那人故作镇定地收下名片,溜之前还要粗声粗气地再放几句狠话。
换到角落的徐之宁不知道有人管了他们的闲事,其实这样的事时常发生。
常常有人对他们在大庭广众打手语表示好奇,指指点点、拍照录像的也不少见。手语就是他们的语言,是他们的发声器官,在他们看来就是一件很寻常没什么特别的事。这样的事却要不时面对镜头,面对旁人的侧目,导致大多数听障在公众场合都不想社交,却又因此给公众留下听障内向敏感的印象。
听障都是普通人,有内向的也有外向的,有敏感的也有迟钝的,但不管什么性格的人,都不喜欢在大街上被人偷拍议论,尤其是他们不知道的内容。如果是真心好奇或是一见钟情,大大方方上来打字说明,他们也是能够理解。但大多数都说着“怕冒犯伤害到聋哑人”的话,做着真正伤害冒犯他们的事。
没过多久,来接他们的车到了。徐之宁正排队准备上车,手里的手机忽然抖动两下,告诉他有新的消息。
他打开看了一眼,却好像被什么惊天的事情触动了一样。无声的世界里色彩雀跃,徐之宁着急地四处张望,妄图在满目流动变化的光色里找到熟悉的那一抹暖调。
同行的朋友催他上车,他打了个“你们先回去,我有点事”的手语。朋友担心他晚上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徐之宁却笑着回自己有人陪。
车子要发动了,徐之宁还跟他们挥手告别。等车灯彻底在视野里消失,徐之宁的镇静和轻松在一瞬间统统消失,转身走路都顺拐了起来,走了两步还是忍不住跑了起来。
他手里的手机屏幕还亮着,放着季丞川的自拍照,背景是他们不久前站着等车的地方。
其实这几天徐之宁玩得很开心,一点也没有想他,但是看到照片的那一刻,还是被忽然涌上来的情绪淹没。草原、雪山、峡谷、温泉……他一张张分享着在自己眼睛里驻留过的风景,心里却始终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徐之宁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贪心,他比冗杂要紧的工作、久未相聚的血亲更渴望季丞川的时间,想和他的眼睛看一致的风景。
季丞川还站在他们刚刚站着的地方,街道的路灯照亮他,他又反过来点亮街道。他眼里有光,倒映着徐之宁小跑来的身影,看着他还有些湿漉漉的头发随着奔跑颠簸。
没有人看着他们,徐之宁无所畏惧地直接扑向他,把脸藏进他的体温。
刚小跑来的徐之宁还在平复呼吸,肩背在他的怀里起伏耸动,细白的颈子上还有一层薄汗。季丞川被他热情的“打招呼”方式慰藉得心里暖洋洋,宠溺地拍拍徐之宁的头发。
可他不知道,徐之宁正藏在他怀里偷偷地掉眼泪,无声又无措的,不为人知。
徐之宁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一件很开心很惊喜的事,连笑都来不及。但他就是鼻子一酸,眼泪忽然就出来了。他不敢抬头,怕光,怕季丞川,怕自己的心事。
他胆子比较小,一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喜欢季丞川算一件。
第15章
【.】
季丞川马上三十的人了,还做着瞒着姑姑来密会情人的事,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从请外公帮忙拖住姑姑,让秘书重新整理日程,花大半天赶到这个有他在的城市,又在附近的咖啡店坐了一个多小时考虑怎么给他这个惊喜,最后才能轻轻松松像魔法一样出现在他面前。
徐之宁情绪上来也就一会儿,他不敢想季丞川是特地来给他惊喜的,就猜他应该是有公事恰巧来到这附近,顺便来看看他。即便是这样,他也很满足了。
好在现在天气冷,季丞川穿得厚,徐之宁把泪水擦到他的皮衣外套上,收拾好表情,抬起头看季丞川。
“我饿了。”
季丞川如是坦白,徐之宁看他的嘴型一时半会儿没联想到这上面,不解地盯着他的嘴巴看。
季丞川故意会错意,低头在他的嘴巴上亲了一口。
大庭广众的,徐之宁吓了一跳,从他的怀里抽身,摸出听译机,打字问:“你刚刚说了什么?”
“饿了。”季丞川重复一遍。
不理解饿和亲吻之间有什么联系的徐之宁也没有深究,把重点放到了填饱他的肚子上面,“有什么想吃的吗?”
“附近随便吃点吧。”季丞川摸摸他的脸,“一会儿我送你回酒店,明早你不是还要跟他们去玩吗?”
徐之宁打字的手顿住,他想说“也可以不和他们一起”,又想问“你明天还在这吗”,但想了又想,什么也没说,抬头给了季丞川一个依从的微笑。
季丞川看见他笑了,眼神又软了几分,指了个方向,示意两人往那边走。
徐之宁没让嘴角掉下来,笑着,心里却被扎了一下。
他很少自己决定什么事情,大事小事都惯于先找人问一问,自己的答案和方向并不清晰。别人给出选择或者建议,他就按照对方想要的去做。听话懂事是焊在他身上的美德,他不觉得是什么坏事。
最近他好像迎来了自己的叛逆期,在优先选择顺从别人的时候,会感到自己的虚伪和卑劣,从而产生厌恶自己的难受情绪。
用这样的态度活了二十六年的徐之宁感到茫然与不安,到底怎样做……才是对的呢?
季丞川是真饿了,他今天只进食了一顿快餐和一杯咖啡。随便在路边找了一家快打烊的烤肉店,享受徐之宁亲手给他烤肉的服务。期间两人一句话也没说,但徐之宁就是拿准了时间关炉,把最后的烤肉夹进他的盘里。
清闲下来的店员偷偷打量他们,猜测他们不是认识多年的发小就铁定是相处多年的情侣。
吃完饭两人散步消食,挑人少的地方走。今晚没有月亮,但夜空足够澄澈,徐之宁能隐约看到一点雪山的影子,他指给季丞川看。可凭借季丞川的视力,季丞川看不见那点若有若无的山廓,不过这算不上什么,他看不见,但是他懂徐之宁的意思。
他从手机里翻出徐之宁和雪山的合照,举到他面前,说:“下次不要只拍到自己的头发了,我想看你。”
徐之宁看完他说的话,原地转了一个圈,摊开手示意自己就在这里给他看。
季丞川被他逗乐了,伸手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就这么笑着,一个念头无由地骤然在脑海中冒出——徐之宁这么可爱,哪怕是姑姑,也是会慢慢喜欢上他的吧。
这个念头一出,哪怕是季丞川自己都被惊了一下。已经决定不让两人有任何接触,怎么会突然又有这样的想法。
见季丞川的笑容戛然而止,徐之宁稍显局促地站直,像望风的小动物一样观察他的神情。他正站在风口,发丝被吹得凌乱,脸也冰凉,眼睛锁着季丞川,不肯看漏他的反应。
因为听不见,通过眼睛观察人的反应是常有的事。
徐之宁的敏锐总是出乎季丞川所料,或许徐之宁对他的了解比他想得还要多。
“我想到了我的姑姑。”季丞川很坦承,把他从风口拉到身边,“我想她应该会喜欢你。”
姑姑,就是那个和季丞川关系很亲的亲人吧。
姑姑、喜欢、应该会,徐之宁拆解文字,在脑海中解构重组,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既然和季丞川关系很亲,那知道他们的关系应该也不会高兴。徐之宁也不觉得自己有哪点能被这位素未谋面的长辈喜欢上,他是个听障,不会说话,性格内向,职业普通,个子不高,长相一般,父亲还在服刑。和季丞川天差地别,甚至没资格光明正大站在他身边。
而且刚刚季丞川的表情,也不像为此感到高兴,是他们之间的关系让他感到苦恼了吗?
季丞川给他挡着风,徐之宁的脸逐渐回温,面色如朗月般柔和,不见什么起伏的情绪。就这份纯真天然的干净,抵得过世间一切冰种宝玉。
“那你的姑姑一定是很好的人。”
徐之宁这么回答,真诚的,不管那位姑姑是真会喜欢他还是不会喜欢他。
“你都没见过她。”季丞川说:“她很严厉的,管我很凶。”
“可我见到你了。”
季丞川失笑,“所以你是觉得我也很好,在你心里有多好?”
如果徐之宁会说话,他肯定不假思索地脱口回答:“宇宙天下第一无敌好。”
可他不会。他把拿着听译机的手背到身后,眼睛含笑,心情很好的样子,像个小孩子一样看着季丞川小幅地倒着跳走。
季丞川不知道这样的动作份量有多重,他听不见,在陌生的环境绝对不会这样走路。哪怕他的其他感官再敏锐,也无法预测黑夜里的陌生路况。
他是这样全心全意地信任着季丞川,愿意让他代替自己所有的感官。
季丞川只知道,想让他夸自己,但是他却先开心了起来。有些无奈,大步追上去,牵住他的手,提醒道:“好了,小心一会儿摔伤了。”
徐之宁摇摇头,示意不会的。季丞川却以为他今天兴致这么好,还想这样玩一会儿,托着他的手说:“那再陪你玩一会儿,走到前面那张长椅那儿我就送你回酒店。”
徐之宁看着他的眼睛,好想告诉他:你看,有你在我不会摔伤的。
可眼睛只能传达情绪,不会说话。徐之宁不想破坏这个气氛停下来打字,于是继续开开心心地在季丞川的保护下倒着走。
走到长椅的地方,徐之宁如约转了回来。一只手接触空气冷却,另一只手续上,在掌心相接的地方,有一如既往让人安心的温暖。
另一边,刚准备休息的季子琼接到助理的来电。
“夫人,季先生不在家,听季先生秘书的说法,他应该现在不在伏州。您看文件我是先拿回来,还是存放回酒店。”
“不在伏州?”季子琼疑惑,“他也没跟我提过说要去哪里呀。你先拿回来给我吧。”
“季先生可能是去找盛先生夏小姐了,他们现在应该在一起。”
季子琼蹙起眉头,“找他们干嘛,就那么爱凑在一起做哈利波特?”
助理深吸一口气,好让自己不在夫人的吐槽里笑出来。
“算了,他最近也是辛苦了,跟他们放松一下也好。”季子琼叹口气,“你回来吧。”
“是。”
第16章
【.】
季丞川就只准备了来见徐之宁一个晚上的时间,也没扣人陪睡,把他送回酒店就另外找了家酒店凑合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就赶车回伏州了。他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连盛皖南夏婉怡都没透露,却不知被姑姑捕获了去向。
季子琼回伏州以后,当他的面也没提这事。她本打算再呆几天就走,却又一下子病倒了,也不知道是不习惯这边的气候和饮食,还是从忙碌的生活状态骤然清闲下来身体松懈了,病怏怏的,把前面十几年欠缺的病痛都挨了。
她也确实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别人这个年纪都当奶奶了,她还在操心侄子的婚事。
季子琼结过两次婚,膝下无子。第一次婚姻是家族联姻,对象是个浪荡的美国富二代,在娶她的时候就已经偷偷有个三岁的私生子,事情败露以后,两人就离了婚,季子琼转而专心辅佐弟弟。一直到季丞川十岁的时候,为了拓宽季家企业的业务,季子琼又嫁给了当时手握前沿资源的大富商。季子琼嫁过去的时候,这富商已经快七十,前任妻子都死了好几年。如今二十年过去,富商早就不在了,剩季子琼一个孤独的寡妇在人间守着他的财产,不让他那些沉迷吸|毒的儿子拿去挥霍。
病倒了以后,季丞川常常来疗养院照顾她。看着他,季子琼常常想到,他父亲在他这个年纪季丞川都七八岁了,家庭美满,事业上也有妻子的助力,已经能让自己安心放手去独挡一面。
虽然他们小年轻总说不着急,但是作为长辈,总是得为他们多想一点。要是能看到季丞川结婚生子,那么抛下这幅身体离开也没什么遗憾了。她的一生,就是从照顾弟弟,到照顾弟弟的小孩,看他们从稚嫩天真到成熟稳重,成长为坚不可摧的磐石。
想到这,季子琼又开始怀念起自家一脉相承的那双稚嫩又充满好奇的明亮眼睛,仅从她的私心出发,她很想再看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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