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走呢”,宋风宁在高子荏的两团肿肉上又狠狠拍了二十下,“今天的晨省,心疼小娘子,为夫就不再多罚了,歇着吧。”
“子荏谢谢夫君”,高子荏内心早就把宋风宁骂了好多遍,但也怕再多挨打,只能委委屈屈的跪地行了礼,又帮宋风宁整理好了衣冠,又送人到了羲园门口。
“下午带你出去吃好的”,宋风宁在高子荏的眼角落了吻,他愈发喜欢高子荏那双与燕国人不同的眼眸,透过那汪湖水他总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天牢阴冷,冬天里哪怕点了火把也令人打了好几个寒颤,好在宋风宁在边军待得久,暮凉山的风比着地方凌厉的多,但冷却不像天牢一样往骨子里钻。
笨重的铁链被抽下,邬陶推开牢门,把宋风宁带到了便功成身退,留他一个人在牢里,对面跪着的从知善尽显老态,已经看不出半年前那个运筹帷幄的精明模样了,宋风宁内心唏嘘,人一旦没了点希望和念头,颓然下去就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半死不活的。
“侯爷”,从知善说话的声音也好像是三天没喝水一般的沙哑,“老朽怕是时日无多,念在当年……老朽只想求您一件事……”
“从老,本侯与你家的交情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宋风宁居高临下,干脆后退两步靠在牢门口的栅栏上,“从老做的事,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心知肚明么?”
“此前都是老朽糊涂,老朽糊涂啊,求求侯爷,高抬贵手,给我从家留一炷香火吧,我那小儿子,他真的不能接客,不能接客啊”,从知善不敢起身,拖着沉重的铁链爬到了宋风宁脚下不住的叩首,风烛残年的身体哆哆嗦嗦的蜷在一起,“求您给他一片屋檐避身,老朽来世当牛做马报答侯爷。”
“如今谁沾上你们从家,都得惹一身腥,从老,这个忙,你不妨说说,本侯为什么要帮?”宋风宁冷哼一声,从知善这副模样令他有些不忍,但这事他万不可能这么容易的答应,他想一想那年在从府门外站的那一天,颜面扫地,至今燕都城中依旧有他求爱不得反手灭了从家的话本子在流传。
“老朽……老朽相信侯爷,相信侯爷不会忘恩负义……”
从知善说的没底气,宋风宁听完仰头大笑,“从知善,你是刚跟本侯说了忘恩负义么?本侯都快不认识这四个字了,按理说,从老才是最擅长忘恩负义的不是么?”
“你跟蛮人暗通款曲,害我边军数千士兵,害的百姓背井离乡,你对得起我父皇给你的高官厚禄?对得起你读的圣贤书?现在跟我提忘恩负义?”
“从老之前打的一手好算盘,把从容嫁进侯府当夫人,然后等着泄露军情之事东窗事发,稍稍的用点伎俩,便能把本侯拉下水。届时会有人跟父皇进言说本侯这些年兵马不过三川河是因为跟蛮子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条件,本侯远在边关自然是说不清楚,从老就再叫从容说上几句不清不楚的,黑白颠倒也就在一念之差,从知善,你真当本侯是个傻子?”
从知善的身子明显僵直,似乎没想过宋风宁能领会到这一层,随即呼吸都变得粗重,脑袋磕在地上嘣嘣作响,宋风宁抬脚把人踹翻了,“少在这惺惺作态。”
“老朽之后也……没把容儿嫁过去,算是及时知错了……”
“呵,你没把从容嫁过来,是因为五皇兄回来了,他不同意你和蛮人的那点事,他只想在燕都闲散着保命,而你想让他亡国,若是大燕国亡了,他去哪过安逸的日子?他当然不乐意让你搬弄是非了。”
“从老左右逢源,卖给了五皇兄一个人情,因为从老后知后觉的发现,我府上多了子荏,若是他跟从容一起留在燕都,从老的那些栽赃怕是都要成为泡影,毕竟真的有盆脏水要泼在本侯头上的时候,父皇还是宁愿相信一个在外领兵多年的将军,而不会相信一个入府不到几日的小毛孩子。”
从知善身子抖的厉害,上嘴唇和下嘴唇哆嗦的说不囫囵话,半晌竟是吐了口老血,弄得一片血污。
“本侯的推断没错的话,从府与蛮人的书信这条线索应该是五皇兄做的,而那些打着五皇子的名义造反的草包们则是你或者贵妃娘娘的手笔,毕竟五皇兄已经跟父皇有了嫌隙,当时也只是个弃子罢了,你们想扶植的是九皇兄吧?”
“就算你说的都对,老朽又为什么要跟贵妃联手,贵妃娘娘在深宫养尊处优,何苦要趟这个浑水?”从知善目光愤懑,大有一种死不承认的气势,宋风宁却只是笑,甚至蹲下身子帮他擦了嘴角的血。
“本侯起初是坚信从老的人品的,不过这半年的闲散王爷不白当,听了不少民间传说,说是有位寒门书生赶考时,得了燕都城有名的才女青眼,两人暗生情愫,才女家里门第高,寒门书生够不上人家的门楣,金榜高中时,才女已经嫁入了皇家,从此两人隔着一道宫门,再无可能厮守终身,才子佳人落得草草收场,令人唏嘘,后来……”
宋风宁看了从知善一眼,勾唇露了两颗牙齿笑出了声。
从知善急切的抓着地上的稻草,抬头凑近宋风宁,一股血气扑在他的脸上:“你不要胡说,这事不可信……”
“从老,急了?本侯都还没说是谁呢?”宋风宁还是笑,轻轻拨开从知善伸出的手,“这些都是这半年想明白的,当然,本侯没有证据,但是说的可有偏差么?”
“老朽万死……”从知善目如死灰的跌坐在地,“老朽只求侯爷念在之前那一千两的份上……”
“当年那一千两?要么我说从老不该入仕,该去经商了,你们从家还真想用一千两黄金买本侯的一辈子不成?”宋风宁不屑的哼了一声,天牢里原本就冷,被从知善的话说的更是心凉,“当年本侯还是个七岁孩童,借那一千两黄金为了给宣娘赎身,从老确实是大发善心的借了,可您还记得条件是什么么?”
“两年为期,还不上,本侯自卖为奴”,宋风宁一字一句清晰的落在从知善耳朵里,“从老贵人多忘事,只记得前面一半,后一半被您的良心吃了么?”
“如今让本侯照拂从容,从老也是真的放心,当年从老只是借了一千两就要本侯做到这般地步,本侯若是把从容弄进府里,得给本侯多大的好处?”
宋风宁满眼鄙夷,方才那点可怜烟消云散,只觉得从知善满心算计的绑架,一点也不值得可怜。
“老朽还有五千两,在钱庄里,侯爷若是嫌不够,老朽在外还有几处别院,是用他人的名义置办的,这次没有被查封,我整理一个名录,全都给侯爷,求求您,求求您……”
“……”
宋风宁想为自己的心软抽自己两巴掌,他看见从知善老泪纵横的时候,脑中总是浮现当年……那两年宣娘因为那一千两日夜不停的进货,挨家挨户的求人,那时候宣娘被逼的没办法的时候,也是拉着人哭求:“求求您,买一份好不好?救救我的孩子……”
从容并不讨人喜欢,但宋风宁开不了口拒绝从知善。
“从容本侯自会安排,往后不会短了他的吃穿”,宋风宁起身往外走,走到一半停了停步子,“另外,从容这个名字对他而言是个麻烦,从老给他另取一个,当个念想吧。”
“叫安宁吧……”从知善苦笑着答道,“老朽一生没怎么过过安宁的日子……”
愿他百岁长安宁……
“嗯”,宋风宁浅声应了,转身顺着半开的牢门,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老朽谢侯爷恩典。”
从知善叩首在地高声谢恩,直到宋风宁走出了天牢,那一声一声的谢恩还不绝于耳,宋风宁呼出一口浊气,心里沉甸甸的,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
第27章
宋风宁嘱咐等在外面的邬陶给从知善找个太医,换一处湿气不要太重的暖和地方,说话间看到远处高子荏身上披着青墨色的斗笠往这边走,便撇下邬陶自己迎了上去,抓了高子荏一贯寒凉的手,“不是让你在府里等?”
“今儿要帮宣娘把账目送回存香阁去,想着夫君大概能同行,便绕路过来。”
宋风宁轻轻攥了高子荏的手,好像从没有什么事能瞒得过冰雪聪明的枕边人,高子荏太了解他,大概在得知从知善找自己的时候,甚至在把从容藏在存香阁的时候,就已经预见过了。
“子荏……”
“子荏已经赚了这么多年跟夫君独处的时光,这大概是子荏上辈子修来的福气”,高子荏将宋风宁肩膀上一处蹭上的灰尘轻轻的拂去,“天气冷了,府里人多也热闹些。”
“子荏就是太懂事,真让为夫生气”,宋风宁旁若无人的踮脚吻上高子荏的双唇,被吻住的人没料到似得脚下差点没站稳,被人揽着腰凑紧了许多,宋风宁在那柔软冰凉的下唇咬了一口,留下一圈牙印,然后抬眼看向那汪见底的清涟,“这双眼睛里,装了多少事是为夫不知道的?”
“这双眼睛只装得下夫君”,高子荏笑出了几颗奶白的贝齿,“风口凉的很,夫君一道走吧。”
“来让为夫拉着走。”
十指相扣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宋风宁觉得高子荏的指尖似乎慌乱的颤抖了一下,他抬眼望去,试图从那双眼眸寻觅情绪,那俊俏的美人脸却是一如往常的挂着清淡的笑。
“刚在宣诚听徐妈妈说,从容昨夜空了牌子,据说是茶端不稳让客人发了火,这会夫君过去,可能又看到他在受罚了。”
“子荏消息灵通的很”,宋风宁抿着嘴内心闪过一丝苦甜,他没再去细究为何徐妈妈已经去了宣诚酒馆高子荏却还要再去送账目,那不愿说破的心思透着对自己为难的心疼,宋风宁细想之后心里蓦地好像就被揪住了一块,细密的酸痛,他没再多说,只是将手握的更紧密了些。
高子荏才是他前世修来的福报……宋风宁暗自想着。
天牢到存香阁的距离不远不近,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看见大门,两人顺着九曲十八弯的长廊走到存香阁真正的大门口,在门外就听见里面的训斥:
“都看好了,这就是得罪客人的下场!”
“还有你,一两银子都赚不到,还让大家白赔了五百两!丧门星!呸!”
高子荏跟宋风宁使了个眼色,先一步推开门,顺着敞开的门缝,两人一眼便看见大堂之中,男男女女围着中间的小片空地,从容被掀起衣袍后捆在春凳上,一个小倌模样的男子正拿着板子,发狠着抽打那已经变成枣糕一样颜色的屁股。
兴许是两人行走的脚步声惊动了屋内的众人,那执刑的小倌一抬眼,便道:“二位公子,今儿休沐,存香阁也打烊了,不如……”
“哎哟~~~~”
一声高唱,宋风宁被哟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大老远就知道是谁,果不其然是徐妈妈垫着小脚从里面灵巧的飘了出来,今儿倒是素雅了些,水绿色的袄裙裹在身上,被烛火映出了一身的珠光,宋风宁嘴角抽动,十分不想答话。
“徐妈妈”,高子荏不着声色的拦在了宋风宁身前,阻挡了那直扑面门的脂粉气,“我家公子找人。”
“哦~~懂”,徐妈妈自然是认识高子荏的,常在这样的场合混迹的都是人精,一个称呼她就知道往下该怎么安排,“公子想找小倌还是姑娘?弹琴唱曲儿还是做点快乐事?”
“找几个面相好的,人也伶俐的,我们公子眼界高,但挑中了少不得好处”,高子荏从怀中拿出了一个钱袋,垫了垫分量,随着摇晃发出闷闷的响声,那是金银相撞的声音,徐妈妈笑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伸出双手去拿,高子荏灵巧的躲了,“这钱是寻人用的,若是这有我们公子看上的人……”
“懂,懂”,徐妈妈拉长了音眯着眼,笑的一脸谄媚,宋风宁在一边看着两个人戏演的这么真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默默的在平时高子荏叫疼的表现中给他打了个折扣——高子荏这个狐狸,往后他没那么好过关了。
徐妈妈转身看着大厅里的众人:“愣着干什么?赶紧收了收了收了!在客人面前丢人现眼像什么话?赶紧赶紧,上妆给二位公子瞧瞧你们,万一得着了那就是荣华富贵,还不快点快点?”徐妈妈拿着香帕在后面催促着,众人作鸟兽散,只剩下从容一个人被捆在原地无人理睬,徐妈妈走过去解了他的绳子,“你也去,愣着做什么?”
“嘶,贱婢……不敢”,从容好似被生拔了刺的刺猬,颤巍巍的从春凳上翻身下地,那双手比宋风宁上次见到的时候还瘦弱了几分,宽大的衣袍将他罩在里面,跪伏的姿势勾勒出他嶙峋的身姿,已是数九寒天,他身上的衣物却还是夏天的制式,衣料虽然干净,但看出衣角已经有些扯开了线,大抵是有哪个小倌不要的东西被他捡回来穿的。
“把他送到梅园去,我家公子有话问”,高子荏的手按了宋风宁要起身的肩膀。
“连春凳一起搬去,备一根沾水的鞭子”,一直没开口的宋风宁懒散的开了口,“一进门就听见他在高声喊叫,叫的还挺好听,今天就他了,本公子也许久没做什么快乐事了,都能怎么快乐?”
“贱婢求您高抬贵手,饶了贱婢的小命,贱婢不懂规矩,冲撞了公子,贱婢给您请罪,给您磕头,求求您,换个人吧……”
从容上前爬了几步想去抓宋风宁的脚,被徐妈妈拎着后脖颈提溜起来,“公子要你伺候是你的福分,徐妈妈劝你一句,好好伺候就能好好活着,总比天天像今儿一样绑在春凳上挨打要强许多。”
宋风宁冷眼看着从容那张哭求的脸消失在视线里,心头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之前他差点就被破身了,找到他那天他就吓的缩在柴房里,官妓所的那些差役私下对这些人并不好,知道他们也不敢往外说,女子破身会被发现他们不敢,便对男子下手,从容生得好,被人觊觎了好久了”,高子荏平静的说着,宋风宁心头一颤,也是了,若不是在外被惊吓成那样,又怎么会在被带到这里之后还感恩戴德,他看得出这半年里,即便是不情愿,从容也没在这里真的闹过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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