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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子荏出门的时候,转弯便见朱远晟远远的躲在墙角,见他出来跑也不是出来也不是,最后还是扭扭捏捏的走到面前,“小叔叔他……是不是很气……”
“嗯”,高子荏大概知道朱远晟和昭戎的那些事,他不好插手,但也没道理看着这个少年人那般沉沦,“总之这些天你还是别去找他。”
“只怕我去找,他也不肯见我”,朱远晟转着手指,半晌弱弱开口,“我能一起去么?战场在溇洲,也不算是擅离职守,何况城内好像也用不上我,跟着你还能给你做个向导……”
高子荏用模模糊糊的视线描摹着面前的轮廓,叹了口气,“好,去叫陈麟收拾行装也与我们一起,顺便给洛娃娃另找个住处,此番与昭戎闹僵,这州院子怕是回不来了,即便是今日跟着我,待回来的时候,您还是要独自面对他。”
“嗯”,朱远晟的脖子缩了缩,“能拖一天是一天,侯爷于溇洲百姓有恩,我不能袖手旁观的。”
“多谢”,高子荏眼前一阵晕眩,暗中使力让竹杖戳在地面撑住身形,待朱远晟走远之后,才一步一步缓缓挪回了住处。
高子荏刚坐稳,洛翕便端着午膳和汤药进了门,“哥哥,吃点东西,我刚才来的时候遇到朱大人,他说是马上要整装出发,哥哥吃饱再去,吃食是外面买的,府里做的那些已经按哥哥吩咐悄悄处理了。”
“嗯,一起吃点,娃娃辛苦了。”
午饭是一个芝麻糖饼加上些咸菜和两碗白粥,饭后收了包裹,高子荏扶着屋门仔细听着院中的动静,确认无人才转身回房,关上门按着洛翕的肩膀将叠好的纸张塞进他胸前的衣襟之中。
“我已经让远晟叫人送你出逸城,这里有张地图,上面圈点的小院子是安全的,你去那里待一阵子,等逸城安宁下来我亲自去接你,若是……若是我有什么意外,会托宋风宁或者是秦子陌去找你,其余人都不要信,无论说什么都不能跟着走,明白么?”
“我明白,可是……”
高子荏少见的严肃让洛翕六神无主,他拽着高子荏的衣袖红了眼圈,“哥哥你让娃娃跟着去好不好?不想跟哥哥分开……娃娃给哥哥做眼睛……”
“刀剑无眼,怎么能让娃娃去那样的地方,督军大人要镇守后方,若是前方守将出了什么纰漏,还得你拿主意,我们娃娃大有用处,是要保护好的”,高子荏揉揉他的脑袋,温柔地将小孩哄得哭出声来,他用指尖搔搔鼻梁有些束手无策,也只得放任那小孩搂着自己的腰哭湿了自己的衣襟,手还得在后背给人顺气,嘴上还要接着哄:“娃娃别哭,要乖。”
“哥哥,要平安啊”,洛翕顶着两个红肿的眼圈抬头,高子荏柔声浅浅的“嗯”了一声,就算是做了承诺。
……
逸城外,高子荏稳坐在雪桃背上,玄色素袍,长发在脑后高束马尾,另一侧手握银枪,马上还挂着弓箭和箭筒,腰间灼雪在日光之下熠熠生辉,剑鞘外坠着翠绿玉佩,镂空处赫然是宋风宁草写的大名。
骑兵跟在朱远晟的身后,黑压压的一片由远而近,高子荏望着虚晃的人影,想起自己心中的算计,心里不由得有些抱歉和惭愧——若是朱远晟不主动开口跟来,仅凭虎符,怕也是难以调动骑兵,这才是他跑去激怒昭戎的真正缘由......
朱远晟停在高子荏身边,听到对方轻轻开口,一句“抱歉”顺着风声转瞬即逝,低头自嘲般的笑了一阵子,然后抬手搭上高子荏的肩膀,一脸释然。
“不必多说,我都能明白,现在人给你点齐了,一千名精锐骑兵,要往北疆大营去么?”
“不,去战场,风宁计划的是奇袭,过了午时还没有捷报传来,必定是出了岔子”,高子荏面色依旧淡淡,只在那轻颤的尾音中,泄出了丁点无人可诉的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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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一篇圈文,所以就打打拍拍比较多……(抱头逃窜)
第107章
一行人马过了三川河往西北走,随着离燕国与朔国边界越来越近,鼻息开始混杂淡淡的血味,然后逐渐浓郁起来。高子荏的视觉尚未完全恢复,但嗅觉一贯灵敏,沿着血腥扑来的方向逆行,愈往前走,空气都好像便的黏稠,朱远晟跟在后面脸色都变了,一阵阵反胃,地上的砂石和土地被血和成了暗红色的泥浆,腥气直冲天灵盖。
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不对劲,这里感觉至少死了几百人之多,可为何没有见到尸首?”
居前的高子荏扬手制止众人向前,阖目聆听四周的风吹草动,血混着风沙不住的往身体里钻,他似乎能看到一个个濒死的战士徒劳远望故土的绝望神情。
良久,高子荏缓缓睁眼,手指点向前方,指尖随风轻微地颤抖,对着那一片模模糊糊的白茫,“再往前是蛮人的营地么?”
“是,都看见帐篷了,但是好像没有人”,朱远晟用衣袖掩住口鼻,他实在是无法适应这样的气味,只是闻一下,便觉得能把五天前的饭都倒出来。
“去看看。”
高子荏果断打马前行,冲着蛮人的大营直直的走了过去,朱远晟在后急切地想拦他,大喊让他别去,“子荏回来,万一有埋伏……”
“在这等我”,高子荏头也没回,只淡淡抛下一句。
“大人,我们怎么办?”
骑兵为首的将领见高子荏走远上前询问,朱远晟被问得有些烦躁地挠挠头,“跟上,你们都来了,还能看着他出事么?”
眼前的风似乎都被蒙上了浅红颜色,高子荏约么着位置下马,脚下的土潮湿发软,他弯腰用手指捻起一块凑在鼻尖,血腥直冲喉咙,他一个没忍住剧烈的咳了起来,跟上的人要来扶他,他摇摇头,说话颇有些艰难,“这里应该没活人,先往里走,有异状立即回报。”
高子荏印象中,蛮人的营地充满着酒肉和色气,今日却是一片死寂,连风卷过地面的草叶子都听的一清二楚,他带着几个人从大营正门进入,在门开的那一刻齐齐拔剑围做一圈,刀剑向外警戒着四周,血腥味还在众人周围飘荡着,他们脚下挪动的小心,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从营门口,到血腥味最重的大帐,走了约么半刻的时间。
最前的年轻将士用手将帐帘掀开一个缝隙猝然看见了内部的光景,吓得整脸刷白,持刀的手剧烈打抖,嘴唇翕动着,半个音节都发不出。
“怎么?”
“高高高高高……高将军,别……别别别……”
话音未落,高子荏眉头紧拧箭步上前掀开了帘子,被帐篷隔住的腥气直面而来,将他也冲的一个趔趄。
营帐之内,身着便衣的尸首被胡乱的堆成尸山,高子荏看不真切,但却瞧得出那些头发黑漆漆的颜色摞出了一人多高。
“呕”,后面终于有人忍不住捂嘴冲出了营帐,有一就有二,不多时帐内就只剩下高子荏一人,他缓步走上前,蹲在大概离自己最近的人身边,用手指蹭过那冰冷的额头,鼻梁骨,然后是嘴唇和脖颈。
高子荏强忍着自己颤抖的喘息,咬着牙将手指伸进衣襟内侧,靠着心口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凸起,他再也忍不住奔腾而出的眼泪,跪坐在一地血泊和那些恼人的蚊蝇之中泣不成声。
北疆大营的每一个将士,里衣靠近心口的地方都暗绣着“燕”字,那是他们心上的家国与一生驻守的地方。
“报,不不不好……”来报信的人瞧见着主帐里的情景,高喊的话音也落了下去,然后默默的补充道,“这……每个营帐里,都……都……是这样……”
整个朔国的营地,每个营帐中都堆满了尸体,鲜血引来了靠腐肉为生的秃鹫群,一只一只的立在营帐顶上伺机而动。
“没有盔甲,也看不出……”
“燕国人,我们败了”,高子荏语气平静,伸手抹了一把泪,指尖带着污血糊在脸上,俊俏的脸庞沾染血污显得格外凄楚,他将灼雪插在地上,双手用力撑起身,玄色的衣料被血浸过显得更加厚重,他缓步向外,“家中独子的,有幼子老人需要照顾的,与朱大人一同留下清点尸体,他们的衣领内侧都有名字,务必登记在册。
其余人,随我走。”
高子荏气都喘不匀,打了个不算响亮的马哨,所幸雪桃有灵气,他抓着马鞍灵巧一跃,连丝毫停顿都无,一众将士紧随其后。
雪桃在莽原上奔驰,北疆便是如此,莽原之上看起来一马平川似乎什么都藏不住,可真的打起仗来,跑不对方向便连战场在哪里都寻不见,高子荏一边驾轻就熟地前行,一边心中默念着那个刻在骨子里的名字。
他下意识的觉得宋风宁没有在那些人之中,可慌乱的呼吸让他的心虚无处遁形。
他怕了……而且快要怕死了……
“在那!”
不知是谁眼尖嚷了一句,高子荏才从恍神中抽离回来,才发现马队已经爬上了与暮凉山比邻的一座小小的土丘,他定神听辨,隐约听到兵器相碰撞的打斗声,远远地在土丘的东边。
马儿高亢嘶鸣,马头调转,高子荏没多说话,只是率先冲下了土丘,直奔战场而去。
“怎么两边都是燕国的?”
两面大燕的战旗相对而立,穿着相同制式盔甲的将士打作一团,高子荏的头脑飞速的运转,攥紧的拳头爆出了青筋,他突然明白那些将士身上为何只剩下里衣,蛮人又是为何要将那些人的尸身费劲搬回帐中。
怕是蛮人穿着大燕的铠甲,拿着军旗一路如入无人之境,守在边境的后援还以为前方大捷,一团喜气的准备庆祝之时,却……
中计了……
厮杀声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战场上只看见一匹青灰色战马上银枪一晃,挑起一个准备偷袭对方的蛮人,随机人影飞身而起,将蛮人钉死在地上,战马嘶鸣着回身奔来,高子荏再度稳稳回落在马背之上。
骑兵试图在战场上杀出一道豁口,但溇洲的守城军显然对北疆的将士并不熟识,只能跟在高子荏身后保驾护航。
“高子荏在此,今日亲自送你们下黄泉。”
雪桃和高子荏的身影在战场之上实在太过惹眼,高子荏的名号在昔日的朔国也是如雷贯耳,不少蛮人听到都恨得牙痒,几欲杀之而后快,眼下在此的蛮人虽说多半不认得高子荏的身型,但对那张悬赏贴遍大街小巷的脸不可谓不熟悉。
“听闻我这颗脑袋在你们的王那里可值千金,有命的,来拿啊!”
守城军的骑兵们对高子荏的佩服油然而生,起先认为是来送死的念头随着这么一会的了解而逐渐消失,倒生出几分惭愧。
战局焦灼着分不出,便推一个箭靶子来,对高子荏有敌意的,自然便是敌人。
不论是心怀不轨的蛮人,还是浑水摸鱼的叛徒。
“杀!”
高子荏将灼雪插进扑上前的蛮人心口,身后猛的一疼,一阵重力压下,他被压着在地上打了两个滚,追上来的刀尖逼到了眼前,突然从其胸口迸出一半留着血的剑来,高子荏向另一侧翻身,死不瞑目的蛮人脸扑进了黄土之中,高子荏站起身,剑锋利落将又一个不怕死的割了喉,然后向帮忙的守城军轻声道:“多谢。”
局势刚刚明朗几分,乔装的蛮人被尽数斩杀,所剩不多的燕国将士来不及庆祝胜利,便听身后似有若无的战马嘶鸣。
“原本的主战场不在这里”,高子荏气喘吁吁,上马的脚步都虚浮了不少,他从自己的衣角扯下一条,将手上的伤随意裹了,“你们怎么会在此处?”
“回高将军,属下们不知侯爷的去向,是韩平晏韩将军告诉戚将军,说是侯爷吩咐要在此增派一队支援,属下们才跟着韩将军来的”,说话的士兵灰头土脸的看不出模样,说完之后便退到一旁,看上去也疲惫极了。
韩平晏……
高子荏皱着眉头,实在想不出韩平晏这么做的理由。然而眼下却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朔国边境方向过来的大军应该马上就要压境,高子荏牵起马缰让雪桃向前几步,空闲的手将插在地上的燕国军旗拔起扛在肩膀上。
旗帜随着猎猎西风飘在阳光下,幸存的士兵们不约而同的向此处聚拢过来,高子荏目光沉静如水的扫过每一个虚虚的人影,他看不真切那些人的样貌,可此时却好像能将这些人鲜活的记在心里。
“记得我第一次在北疆打仗,魏老将军告诉我:适逢绝境,不进则死。你们怕死么?”
“不……怕……”
站在人群中率先出声的小士兵怯怯的环顾四周,发现那些比自己年长的都没有开口,缩了缩脑袋,被旁边的人狠揉了两把。
“不怕死,怕死的不值。”
“不怕!”
“来这谁怕死啊!”
“老李你不吭声是不是怕了?让大家看看尿裤子了没?”一个老兵戳着旁边的人揶揄,被人狠踹了一脚屁股,笑着跳开老远。
“老子去你妈的,给老子滚!”
“就是,去你妈的!跟他妈的蛮子拼了!”
“对!跟他们拼了!”
“拼了!”
……
碧血丹青,一颗颗忠诚之心日月可昭,天地可鉴。高子荏又有落泪的冲动,大概是太久没有经历如此的热血了。
“所有将士分三拨,轮番上阵,诱敌深入,务必将他们带至我军合围之地。骑兵另出二十人,先往暮凉山方向探明情况,找到戚蒙将军,速去。”
“高将军,我们都带着伤,腿脚走不了太远,跟着就是拖累,这就是此生最后一仗了,求您让我们先上,定能拖住蛮子,给戚将军和魏将军争取时间”,一人被搀扶着向前,看铠甲的制式应该已是副将,估计就是这支队伍的头领了。
说话的副将环视四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冲着所有的将士们磕了三个头,“是我对不住弟兄们,带你们来这自投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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