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先生,药已经备的差不多了。”
陈麟偏头看看石槽内还粗糙的药粒,轻微的摇摇头,“辛苦了,继续,磨成细粉。”
朱远晟的小脸顿时就苦了下去,捶捶已经酸疼的两条腿费劲的挪了回去,苦哈哈的看着陈麟往石槽内又抓放了一把未经碾磨的白寇,努了努嘴。
毕竟是自己看着大家都有事做耐不住才要来帮忙的,这会也实在不好意思说不干了……
“陈先生,药都称好了,请您过目。”
模样与朱远晟年纪相仿的身影从房间内走了出来,陈麟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人便是从容,是军中那个魏淳说找过来给自己帮忙的,但他本就不喜热闹,院子里多了两个人的时候,只觉得有些喧哗。
“这里少了一钱党参,这里又多了白芍,军中药材本就短缺,让你们来帮忙,倒是给我添乱”,陈麟拿了从容手中的铜称,小小的身影自觉地躲去一旁,怯懦的咬着下唇,一副委屈又不敢说的样子。
“去煎药吧,火别大了”,陈麟从上锁的柜子里拿了两幅贴了红纸的纸包丢给从容,到底也没把他赶出去。
“是,谢谢陈先生”,从容捧着药包倒像是捡了宝贝,兴冲冲的往外跑,手在眼角不经意的抹了一下,这个明显抹泪的动作自是没逃过陈麟的眼睛。
“侯夫人已经醒了,人还有些虚弱,但只需好好调养,很快就能恢复了。
还有,侯爷也已经脱离了危险,只是气血有亏,需要养一阵子才会醒。”
陈麟在从容身后说道,也不知道那小孩听到了多少,当他再度拿起铜秤时,敞开的窗边传来惊天动地的哭声,吓的他手一抖,险些把药打翻了。
从容蹲在墙角一边煎药,一边止不住的哭——不知是他幸运还是韩平晏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那天韩平晏手下的人故作熟稔,在饭菜中下了毒,从容刚好发热脱水,在楼上的厢房中睡过了晚饭的时间,等醒来的时候,除了他以外,歇脚的客栈里已经没剩下活口了。
他当时跌跌撞撞的往回走,躲躲闪闪的只敢夜里赶路,所幸的是他被魏淳的人找到接回了临时的营地,那时他见到高子荏和宋风宁满身是血的模样,当下怔住都没能哭出声来……
今日在听说两人没有生命危险之后,那根神经再也绷不住,后怕、恐惧和惊惶自身体四周聚集涌上心头,哭了一阵子又怕陈麟觉得他太吵,捂着嘴缩起来,用扇火的蒲扇掩住自己半张脸。
“擦擦眼泪”,朱远晟递过折好的手帕,从容心怀感激的抬头,哭红的兔子眼看了看手帕又看了看他,连着打了两个哭嗝儿,小脸挂着泪珠,鼻头都哭的发红,委屈地抽搐着。
朱远晟无奈地蹲在他身边,耐心的把眼泪一点一点的给他擦干,还没等擦完,眼泪就似泉水一样,又涌了出来,手帕都被浸湿透了,朱远晟没有这样哄小孩的经验,心里有些着急,凶道:“不许哭,擦不过来了。”
“呜……”
“行了行了。”
“呜呜……”
“别哭了,我错了行不行?我不该凶你,我错了,你先别哭了行不行?不然别人以为我在欺负你”,朱远晟叹气,他与从容之前交情并不深,只是知道他的身份之后也觉得有几分可怜。
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跟自己差不多。
“你虽然比我小两岁,但也是大人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别哭了,陈先生说你再哭就不让你送药去了。”
从容一听,抓过手帕往脸上抹,原本是个白嫩的笑脸抹的像个花猫似的,嘴里还急切的喃喃,“呜,知道了,我不哭了,别……别不让我去看主人……”
“只去看子荏?不去看你夫君吗?”朱远晟借机逗着从容,却看那小孩支支吾吾的脸更红了,“你说你脸皮怎么这么薄?一点都不像侯府的人。”
“那是……”从容咕哝了许久,心里有些失落,语气也颇为沮丧,“那是大帅,不是夫君……原本男妾就不能叫夫君的……何况……大帅说他已经算是把我休出府门了……”
“没有休书就不是真的休弃,你看你俩相处这么久他都没写给你,说明其实他心里是……”
从容被这意味深长的尾音弄得不上不下,他不是没有妄想过宋风宁是对他或多或少有些情谊,可他不敢问,只怕宋风宁是忙得忘了,只要自己提起……如果那样,自己就真的再也没有理由赖在这里不走了。
完了,从容心想……他好像舍不得离开宋风宁身边了。
在客栈遇险那天,他第一反应居然是要去战场找宋风宁……
如果说当时对高子荏是天然想要肆无忌惮亲近的感觉,对宋风宁就更像是战战兢兢,怕他生气也怕他毫不在乎,挨完打受了管教会觉得安心。
也会为他的安危牵肠挂肚,明知危险也想要回来确认他是不是平安。关心过度又怕他觉得自己烦,觉得自己太难缠……只敢悄悄远远的看着,去给高子荏送药的时候,也想“顺路”去看看他现在怎么样了……
“白寇磨完了就再去磨些赤小豆来,军中忙成这样,你们倒还有心情说闲话”,陈麟的声音透过半开的窗户适时响起,打断了朱远晟蓬勃的好奇心,也打断了从容复杂的心情,待朱远晟悻悻地回去干活后,又凉凉的补了一句,“药煎好就给侯爷和侯夫人送去,人手这么少,那边就算再尊贵也就只有两个病人,难不成还要我再多派一个端药送水?”
“不,不用,从容能照顾好”,从容赶忙站起身冲着窗口行礼,挨了顿骂心里自然是不好受,可端着两碗药往前去的时候,心里不但有些紧张,还有隐隐的雀跃。
“主人,喝药了”,从容卷帘而入的时候,高子荏正尝试着自己坐起来,他见状赶忙将药放在桌上去扶,“主人您快躺下,陈先生嘱咐了您不能乱动的。”
“咳咳,我想去看看风宁”,高子荏倚在从容的身上勉强坐直,高大的身影靠着瘦小的肩膀,这画面有些滑稽。
高子荏闻到酸苦的药味皱着眉头,即便是知道自己伤的不轻,他也无法说服自己将那漆黑的药汁一饮而尽。
“陈先生嘱咐……您可不能下床……”
高子荏端着碗将嘴巴凑过去,喝了一口差点吐出来——太苦太难喝了,为了不喝这个,他可以发誓以后绝对不再受伤,“风宁在旁边的帐子里,喝完你扶我过去。”
“陈先生说……”
“陈先生,陈先生”,高子荏捏着从容的脸皮拧了一把,语气颇为不赞同,“明明是叫我主人,却口口声声都是陈先生陈先生的,主人说的话倒是没有陈先生说的好用了?”
“不是,主人,是为您身体好,不是忤逆,不是不听话……”从容急赤白脸的辩解,心道今天的主人怎么如此不讲道理。
“好了,知道你乖,陈圣手又不在这,伤兵那么多,他顾不上的”,高子荏将药一口吞尽,然后手指毫不见外的伸进了从容的衣襟中勾出了一个小小的布口袋,单手用牙齿解开,抓了一颗糖出来塞进嘴里,又将布口袋放进从容手心,在小孩瞠目结舌的红脸之中莞尔一笑,轻声自语挠过从容的耳膜,“好弟弟,你纵容我这次,往后风宁再罚你打你的时候,哥哥多替你求情。”
“何况,陈圣手最清楚了,我若真要去,你还能拦住我?”
说完,还用没有受伤的手臂勾着从容的腰,在他敏感的痒痒肉上戳了一把。
第110章
只要高子荏想,没人能拗得过他。
如果此时宋风宁醒着,定会在一旁叹气摇头。
从容被高子荏搂在臂弯中就像个拐棍,他原本要去端药碗的托盘,却眼睁睁地看碗被高子荏随手端起,然后那人还在他耳边轻轻吹气,带着一种故意的柔弱,“走吧,乖弟弟。”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从容心里偷偷想着,钻鼻的药香飘在脸前,高子荏其实并未怎么靠着他使劲儿,反倒是他紧张高子荏身上的伤,不得不用手托扶着。
好在营帐离得不远,从容开始手抽筋的时候,两人已经坐在了宋风宁的床侧。屋内飘散着浓郁的烈酒味道,还有股子散不去的血味,宋风宁腰上的刀插入的位置凶险,拔刀的时候流了不少血,被褥都浸透了,但他服药包扎之后极其脆弱,没人敢在那个时候给他换下被褥,就只好让他继续躺在原处,等着好一些了再抬起来换一换。
“去打盆热水来”,高子荏开了窗子,靠坐在床上跟从容吩咐着,“顺便取一条巾帕,我给他擦擦身子。”
“是”,从容领命退了出去,走到门口还有些不放心的回望一眼,正好看高子荏垂下视线,眼中似有泪珠子在打着转,却终究没有落下。
“风宁”,高子荏端着药碗,将一勺子药汤含进口中,艰难地俯身吻住那还未清醒的人,药汁被缓缓的送进宋风宁的嘴里,他又用手指摩挲着那人的喉结和后颈,顺着气帮他吞咽,一口度过去的时候,他皱着眉头抬起身,“你的药可比我的苦多了,快点醒过来好不好?”
“水拿……呃……打扰了……”
从容端着水盆进帐篷的时候刚好看到高子荏给宋风宁“喂”药的画面,当下眼睛不知该看向哪里,端着盆就背了过去,小步沿着墙根挪动着,试图忽视那边亲密的举动,内心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做什么呢?过来”,高子荏用袖口抹了嘴角的药液,招手让从容离近些,“拧条手帕给我。”
“哦哦,好”,从容的小脸羞的通红,连将巾帕递出去的动作都不敢彻底的扭过去,“主……主人,要我先出去么?”
“不用,你来帮我,把风宁的衣带解开”,冒着热气的巾帕覆上宋风宁的脸颊,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人的眉头似乎揪了一下,又很快的舒展开。
高子荏擦完了脸和露出的脖颈,看从容还悬着手立在原地,蹙眉偏头道,“愣着做什么,我单手不方便,快些。”
“我会不会被砍手啊……”
从容自知说不过高子荏这次倒是没敢推拒,可他也不敢随意去碰宋风宁的身体,拇指和食指拎着被角一点一点轻轻掀开,露出宋风宁缠满了纱布精壮的上身,只裹了一层薄薄的里衣,胸腹线条从纱布缠绕的间隙中间露出些许,蜿蜒的沉疴也从小腹处攀出一截,加上纱布溢出的血污,看起来就觉得很疼……
从容试探着回望高子荏,对方却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只拿着帕子作壁上观,他只好转过身哆哆嗦嗦的去解那松垮挂着的衣带。
就在手指要拉开的时候,晕倒的人突然深沉的咳了一声。从容被吓的噌一下缩回手躲去了高子荏身后,心有余悸的往宋风宁的方向看过去,小脸皱皱巴巴的似乎要吓哭了,嘴里还喏喏着,“别吓唬我……”
高子荏意味深长地笑弯了眼角,转头将手帕递给从容,“凉了,再用热水浸一下。”
“唔”,从容一步三回头,宋风宁眯着眼睛若有所思的模样实在是有点吓人,他身后已经开始条件反射似的疼了,所幸高子荏这次再接了帕子之后,便十分爽快的让他退下,不然他真的是尴尬又害怕,完全不知道该待在哪里。
“醒了还装?”
热气腾腾的手帕直接丢上宋风宁的乳尖,后者被烫了一下,嘴里“嘶嘶”呼痛,“谋杀亲夫?”
“呵”,高子荏冷哼一声,扶着床头要起身离开,但他此时动作不便,宋风宁伸手便将人拉住了,手指在他的掌心轻轻挠了两下,高子荏压着脾气不愿意回头看,掌心就又被挠了挠,又晃了晃。
“子荏哥哥,好夫人,我错了……要打要罚都行,别气坏了。”
“不是大帅的错”,高子荏平静的回道,把宋风宁拉扯他的手不着痕迹的推开,“是子荏没来得及劝您,是子荏眼睛瞎的不是时候,怪子荏,大帅不必自责,子荏自会替您善后。”
“子荏……”宋风宁心慌的不行,高子荏这个模样明摆着就不想与他多说,表面上平静,还能与其他人嘻嘻哈哈,但唯独对上自己的时候就只有冷言冷语的软刀子,还一下一下净往心窝子里戳,“我真错了,不该轻敌的,我不知道蛮人有准备,我该想到军中可能会有人通敌,这都是我该想的,哪会是你的错?你别气了……”
“就这样?”高子荏站直了身子,他胸口的伤疼的要命,却硬是没露出半点破绽来,回头凉凉的看着宋风宁,“罢了,从小到大,你的错便是我的错,认不清也没关系。”
“不是,你别这样子荏,我不是小时候那样什么事都推给你了,你别生我气,我伤口好疼……子荏,你别走……”
“我不该自己去追人,还连累戚蒙,对了戚蒙怎么样了?你们有没有找到他?他活着没有?子荏你理理我……”
“我真的错了……”
高子荏一步一步好像个木偶一般往外走,完全无视了身后宋风宁的哭嚎,他心疼的发慌,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可是……
若不给一点教训,下次指不定还敢孤身犯险。
蛮人好斗,首领都是靠着比武一场一场赢上去最骁勇善战的那一个,高子荏完全不敢想若是没有戚蒙的话宋风宁会是什么样子。
“主人……”
从容在门口等了半天,却见高子荏一个人失魂落魄满脸泪痕的走了出来,赶忙迎上来,偏头往营帐里瞧,只依稀听到宋风宁哑哑的说着什么,“您没事吧……”
“高将军”,魏淳似乎是刚巡营归来,风尘仆仆的,“大帅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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