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羡云牵着谢陵游的手,步履平缓,不急不缓地超过一个又一个修士。手心的温度在双手中传递,慢慢捂热了手掌,逐渐浸出细密的汗水,濡湿了彼此的掌心,给人带来缠绵缱绻的错觉。
他抬头望去,石阶在阳光之下恍若玉石般莹润白洁,三千阶,仿佛无论如何都望不到尽头。
“累吗?”岑羡云侧目,余光中瞥见谢陵游的额头汗水密布,晶莹的汗珠汇聚在额角,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从脸庞边缘滑落。
谢陵游抬眸迎着阳光望去,纯黑的双眸受不得强光,微微眯起,视线中出现模糊不清地轮廓,他嘴唇微抿:“不累。”
这话自然是假的。
他靠着玄龟内丹在不知不觉中提升到了筑基修为,自身灵力并未完全巩固,亦不曾有人教导过如何使用,这番行走下来早已筋疲力尽,眼下不过是靠着意志力强撑而已。
岑羡云没有戳破小猫的嘴硬,意志这种事情向来是不能松懈的,一旦松了这口气,再想重整旗鼓就难了,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快些上仙山才是。
然而事与愿违,一片阴影投射在面前,湖蓝色的衣袍挡住了前行的道路,饱含轻蔑的讥讽在头顶响起:“哟,还真叫你们……‘爬’上来了?”
第42章 离去
岑羡云抬首,蓝衫修士站在台阶上之上,眼神轻蔑:“你说说,你们这种无能的废物这么大费周章有什么意义?”
“唉。”岑羡云轻声叹息,眼底划过一丝无奈,抬眸对上修士鄙夷的目光,他慢慢勾起唇角,异样的光彩在眼中浮现,“真巧,我还在想……要如何找你呢。”
轻飘飘的喟叹一字不差的落入修士的耳中,蓝衣修士脸上的恶意险些没能维持住,他后背紧绷,身子在不知不觉间成了严阵以待的架势。
站在前方的小子分明不过来练气修为,但无端的压迫感让他不由得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岑羡云自认自己从不是个宽厚之人,如今新仇旧恨交叠在一起,更是让他没有半点退让的理由。
然而不等他动手,异样陡升。
云雾不知从何而来,映天蔽日,瞬息间遮挡住炎炎烈日。样的天气变化对于苦不堪言的修士而言本该是好消息,倘若长阶之上没有泛起逐渐往下奔腾的大雾。
厚重的雾气浓郁的过分恍若雪山崩塌时,沉积的大雪铺天盖地翻涌而下,白色的雪浪给人的心理带来极大的压迫感。
位置稍前的修士猝不及防的见到这样的一幕,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直到白雾舔上他的衣衫,慢慢将其吞没。
“这是什么?!”
“嘶——好冷!!我的手!”
“这是……仙山之巅的寒雾?”
手上力道加重,岑羡云侧目,瞧见了谢陵游隐含紧张的脸色,他施力回握,充作安慰,拽着小猫率先向山下跑去。
人本就是极具从众心理的生物,更何况前方的哀嚎是在是让人害怕,蓝衣修士见状,运气后退数步,在远离雾气之时,还不忘丢出三两枚暗器。
破空之音由远而近,岑羡云急停脚步,毫无预备的没能停住步子,随着惯性往前跑了两步,随后被胳膊上的力道拉了回来,跌入温暖的,带着淡淡馨香的怀抱。
在岑羡云视觉盲区,谢陵游无神的黑眸闪过一丝光亮,他的鼻尖轻轻耸动,近乎贪婪地呼吸着身前这人散发出来的浅淡香味,迟迟不愿从怀抱中抽身。
岑羡云不知小猫的所作所为,只当他是受到惊吓,在寻求他的慰藉,他伸手轻拍小猫的肩头,冷眼瞧着蓝衣修士退到暂且安全的地方。
长阶之上,白雾愈发浓郁,刚被吞噬进去的人瞬间没了影子,只余下模糊的低吟声,随着山中吹拂的清风飘来,为眼下的情形增添了几分瘆人的气氛。
身后云雾翻涌,离两人所站立的位置越来越近,但岑羡云却没有继续向下逃离的意思,他们来此,是为了上仙山,若是此时因白雾离去,岂不是前功尽弃?
下方的蓝衣修士望着上头相拥的两人,脸色更加难看,扭头低啐了一口唾沫,轻嗤:“死断袖!”
藏在怀抱中的小猫这次听清了修士饱含恶意的辱骂,他身子微颤,却没有因此退开,反而更加靠近了几分。
岑羡云略一挑眉,算是终于明白蓝衣修士的恶意从何而来,虽有些不合时宜,但他的思绪还是忍不住跑偏:若是他不曾出现在小猫身边,这修士针对谢陵游的理由又是什么?
无关紧要的念头一闪而过,岑羡云掀起唇角,明晃晃地讽笑挂在脸上。
蓝衣修士并非蠢笨之辈,纵使方才受到外界影响而做出向下逃离的举动,此刻冷静下来也该醒悟了。他望着岑羡云脸上刺目的嘲笑,怒火中烧——方才这人是故意诱导他的!
心中的厌恶更添几分,他不再藏拙,拔出腰间的佩剑,运气纵身一跃,朝着二人袭去。
岑羡云手指微动,灵力外泄,汇聚成一条细细的宛若蚕丝的透明丝线,悄无声息的缠上蓝衣修士的脚踝。
这样的手段在寻常时候并不容易实现,但此刻,修士的注意力全在疯狂涌动的白雾之上,再加上天色黯淡,全然没能注意到脚踝上的丝线。
山风阴凉,助长了雾气涌动的速度,岑羡云看准时机,在蓝衣修士凌空之时轻勾手指,丝线瞬间绷直,凭靠符箓跃起的修士身子滞住,竟然被生生地拖拽了下来!
“砰!”
蓝衣修士眼看不妙,连忙聚起灵气护在身前,可饶是如此,重重摔下的疼痛还是让他面目扭曲。
他的鼻梁不慎磕在了石阶上,鲜血喷涌而出,滴滴答答的落在白玉石阶上,猩红可怖,他强压着怒意与痛呼抬头,瞧见的却是岑羡云半搂着谢陵游冲进雾里的背影。
怒意更加强盛,他再难忍耐,仰天怒吼:“你们——该死!”
他管不得自己满脸的鲜血,抓住失手落出去的佩剑,一个猛冲扎进雾气中。
剑光短暂的划破迷雾,天光不过透入片刻,白雾便已聚拢,刺骨的寒冷随着呼吸浸入骨髓,顺着灵脉经络在身体内周转,丹田中运转的功法像是被冻结般逐渐凝固停滞。
情绪充斥之下,蓝衣修士没有发现半点异常,睁眼瞎般胡乱挥舞着手中的长剑。
可明明他亲眼目睹两人从在这个位置方向踏入迷雾,长剑却怎么也没能碰到两人哪怕一丝衣角。
他将灵力蕴在口中,张嘴大喊:“出来!都给我滚出来!”
远处的无能狂怒传入耳中,岑羡云连回眸看一眼的欲望都没有,牵着谢陵游的手慢慢往前走。他将灵力汇聚在双眼之下,破开迷雾看清前路,低声叮嘱谢陵游注意脚下。
寒雾扑面,宛如一把把钝刀来来回回地割着脸皮,丹田中的功法极力收缩、不断运转,散发出微弱的暖意疏通经脉。
岑羡云没走几步,脚底便被什么东西咯了一下,他低头看去,发现是山脚下排队时外门弟子为没人发放的符箓。
前来参与试炼之人倘若无法支撑,便可捏碎符箓传送到山脚,同理,当符箓察觉佩戴者遇险时,也会自发破裂强行将人送走。
石阶之上四处散落着星星点点的符箓碎屑,可见这场寒雾淘汰了不少修士。
越往上走,温度越低,天边的太阳无法将日光射入寒雾中,眼前的光亮越发稀薄,明明不过午时,但却让其中的人生出在深夜中摸索前行的错觉。
“嘀嗒——”
雾气遇热凝成细小的水珠挂在乌黑的长发上,慢慢浸湿了衣裳,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两人便像是淋了一场瓢泼大雨,衣角源源不断地向下滴落着圆润的水珠。
剔透的水珠从半空中坠下,还未接触石阶,就已经凝结成冰珠,砸在阶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冷吗?”若不是此时雾气太重,岑羡云开口之际必然能瞧见自己嘴里呵出的白雾。
他问的问题其实并不需要谢陵游回答,交握的双手已经说明了一切。
“不远了。”岑羡云偏头,瞧见了在小猫的眼睫毛上凝固了薄薄的一层霜,他一眨眼,便扑簌簌的往下落。
这番模样不知哪里戳中了他的笑点,让他忍不住勾起唇角无声轻笑,他摊开手掌,将近枯竭的丹田被迫快速运转,传递出暖暖的热意。
须臾,岑羡云的手心便恢复了常温,他重新抓住谢陵游的手,五指嵌入其中,十指紧扣将仅能维持的热度传递到谢陵游手中。
他说:“再坚持一会儿。”
“山今。”谢陵游声音喑哑,湿漉漉的眼眸像是刚出生的小兽,带着涉世未深的懵懂,“我们真的能成为仙山的弟子吗?”
岑羡云唇角的弧度微僵,迈开僵硬的步伐,顶着寒流往前,他音调平稳,语气笃定:“当然。”
“那我们……”
“陵游。”岑羡云轻轻捏了下冰冷的手,打断了谢陵游的话语,“留些体力吧,后头还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呢。”
谢陵游的嘴唇微张,神情无措,他望着山今宽阔的肩膀,最终闭了嘴,垂下脑袋闷头往前走。
可越是往前,心中的不安便越为强盛,他说不清这种惶恐因何而生,也找不到任何能平息情绪的方法,只能徒劳无功地抓紧山今温热的手掌。
岑羡云抬眸,恢弘的山门映入眼帘,龙飞凤舞的“昆仑”二字简朴玄妙,让人仅仅是遥遥望了一眼,脑海中便生出许多的顿悟。
传闻上古时期,有大能久久难堪破生死劫,他历经四海,尝尽人生百态,却是一无所获。失意之时,他途径仙山,无意间瞥见山门之上 的昆仑二字,顿悟丛生,竟是坐与石阶上,立地飞升。
“咚——咚——咚——”
钟声又一次在耳畔响起,山门下的黄鼎中插着的香烛已经燃到了最后的,或许一阵清风,一人走过时掀起的气流就能叫其彻底熄灭。
“快点!”岑羡云抓住谢陵游的胳膊往前跑去,僵硬的腿脚让他们在最后关头跑得磕磕盼盼,但好在,他们已经不剩下多少路途了。
“你们——休想!!”
恶鬼般的怒喝甚至盖过了钟声,一团火焰从身后袭来,焰火接触到寒雾的瞬间爆发出“滋滋”的响动,气流因此产生坍缩,黄鼎中的香烛受其影响,勉强挂在上头的香灰摇摇欲坠,眼看着将要燃尽。
岑羡云手上的力道加重,拖着谢陵游跌跌撞撞的往前。
“不——山今,等等!”谢陵游瞪大眼睛,他努力收紧手掌,但早已僵硬的手凭借山今所散发的体温根本无法完全恢复正常,只能被迫的感受着两人紧扣的手一点点的滑脱。
背后传来一股推力,慌乱中,他的脚尖撞上最后一阶石阶,重重摔倒在地。
谢陵游顾不得从地上爬起来,狼狈地扭头回望,却只见漫天的黄符碎屑随着“呜呜”的风声飘零着落下。
香烛燃尽,寒雾渐渐散去,长阶之上,空空荡荡,哪里有半个人的身影?
第43章 凌蘅仙尊
云消雾散,晴日当空,灼灼的烈日投射下温暖的弧光,寒雾凝结在衣物上的霜雪渐渐消融,在身下积蓄起一滩水渍。
潮湿的衣物紧贴身躯,勾勒出少年纤细的身姿,僵硬的四肢逐渐恢复了知觉,谢陵游呆呆地望着空荡荡的长阶,神情呆滞,眼神空洞,湿漉漉的碎发黏在白皙的面颊上,为本就脆弱易碎的少年更添几分柔弱感。
下一场试炼尚未开启,仙门之外驻足着不少修士,异样的目光犹如实质,悉数压在少年单薄的肩头,低低的碎语与不时的讥笑更是不绝于耳。
负责维持秩序的外门弟子瞧瞧手中的册子,又看看黄鼎中早已燃灭的香烛,一时不知道应不应当算这名少年通过。
“你还好吗,谢陵游?”
一只玉白的手在谢陵游眼前摊开,那人生有一副和善温柔的好皮囊,眉眼轻轻弯起,潋滟的桃花眼中似有千万柔情,他将声音放的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失神的少年。
鲜少有人能在失意之际拒绝这样关切的问候。
然而谢陵游却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漆黑的瞳孔黯淡无神下,像是在漫长时间的洗礼中褪去光泽的宝石,风化成平凡普通的模样,直教人忍不住地扼腕叹息。
柳良瑜并未因少年的视若无睹而恼怒,声音反而更加柔和:“仙山下一场试炼就要开始了,需要我带你去换身衣服么?”
不知是哪个字眼触动了他的神经,谢陵游终于动了起来,他的唇瓣嗫嚅着吐出不清的呢喃,手掌撑在地面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然而石阶染上水渍格外的湿滑,还没有完全解冻的四肢更是难以维持平衡,他的膝盖一弯,若不是柳良瑜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只怕是又要摔倒在地。
谢陵游淡淡抬眼,冰冷漆黑的眼瞳转动,落在身侧之人的脸上,无机质的瞳孔冷的彻骨,叫人感到深刻的压迫与恐慌,不由得生出逃离的冲动。
柳良瑜本能地松了手,等他回神,方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浸出细密的冷汗,打湿了轻薄的衣衫。他为这样的变化感到十足的吃惊,一个筑基少年竟然给他带来了这样可怖的压迫感。
这就是……凌蘅仙尊选择他的缘由吗?
柳良瑜眼眸微垂,遮掩住眼底的惊叹,他没忘记自己的目的,很快将无关紧要的念头抛在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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