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秋宇也这样斥责自己。
说到底,是他亏欠阿宙。他无法痛恨父母,只好痛恨自己。
祖父去世后,他跟随祖母去了加拿大。在祖母面前,他可以是麦秋宇。父母专注于自己的事业,无心管教他。他开始报复性地飞遍天南海北,和三教九流交朋友,做各种惊险的事。可他没办法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交心。
他甚至愿意单方面付出,却不要求任何回报。bdsm于他而言是一种似是而非的冒险,他感受着别人对他强烈的需求,一个眼神就能让人颤抖,多么奇妙的体验。
但他却不愿施予性爱。他抗拒别人了解他,即使这种了解或许只停留在肉体,甚至只参破他接吻的习惯。
亲密是他最恐惧的风险,因为他的人生早已分裂。父母一个电话打过来,他就得穿好西装,梳好头发,挂起温和的微笑,作为麦春宙出现在需要麦春宙的地方。他们从不担心露馅。事实上,只要你愿意装腔作势,就总能骗过一部分人
日子一直这样荒诞地过着。
直到他遇见陈麟声。
鬼使神差地,他说他叫麦秋宇。话说出口后,他的心也变得镇定。他确实是麦秋宇,他想要陈麟声认识麦秋宇。
在墨西哥的每一晚,他心中都有小小的电流闪过。他甚至没意识到那是什么。他在车里吻陈麟声,像扯开了世界和他的中间的一层膜。陈麟声是他真实触碰到的第一个人。
认识陈麟声那年的生日,麦秋宇没有扮演兄长。他叫来了自己的朋友,将家里占得满满当当。麦敏得知后没有回家,梅逊雪则是温和地将他叫到了卧室:“如果你想,可以提前告诉我们,这样爸爸妈妈就可以不邀请我们的朋友。”
那一刻,麦秋宇很想质问父亲:难道我不值得你朋友们的祝福?
但他没问出口。他遇见了一个人,这个人和他同生共死,接吻做爱。他的人生可以重新开始,他不会再去扮演别人。
麦秋宇耐心地等待着陈麟声出现,带他的心私奔。
指针一圈圈转过去,陈麟声没来。
他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狼狈,一种期待落空的丢脸。他告诉自己没关系,并大口灌下了几杯威士忌。
喝到烂醉时,他看见父亲的脸。
父亲仿佛在说:看看吧,这就是你,这就是你的人生。
第59章
麦秋宇躲在房间喝酒,一喝就是三天。他不知道怎么挽救自己当前的人生,只好用酒精麻痹,喝到大脑空白。
其实他不该回港岛。
他和陈麟声三年没见,总以为自己会放下,总以为自己发照片进陈麟声的邮箱是在报复。但其实他只是想要一个回复。他想要钱,想要身份,想要地位。如果只有钞票和珠宝、冒险和挑战能引起陈麟声注意,他要将自己打造成最丰盛的金窟,最刺激的游乐场。
他发誓,他只是想暂时占用阿宙的身份,他从没想过取而代之。
阿宙卧病这些年,他是去看望最多的人。昂贵的看护和一流的设备,使这个幼年就陷入昏睡的保持了肢体的舒展和皮肤的洁净。
但麦秋宇知道,他们早已长得不像。
曾有一次,他要离开病房,转头发现阿宙眼角掉下一滴泪。麦秋宇因此询问过医生,医生解释,植物人并非对外界没有感知。如果一定要形容,更像是一个孩子困在无边无际的梦里无法醒来。他或许察觉到弟弟要走。
但麦秋宇还是走了,当时的他迫不及待回到港岛。
自他返港第一天起,父亲梅逊雪异常慈爱,亲自引他进入商海浮沉,几单生意落成,红酒交碰间,中年男人漫不经心地给出一个提议,或者,也是一个准许。
“阿宙,其实你可以永远是阿宙。”
麦秋宇端酒的手猛然滞住。
好荒诞。
一年前他们还盼着真正的麦春宙醒来,一年后的今天,他们却着急地要麦秋宇彻底顶替他。父亲的理由听起来十分充分——就算阿宙醒来又能怎么样,他的智识停留在六岁,一个常年卧床的孩童,无法为麦家创造新的价值。
被打压了十几年的麦秋宇忽然变得炙手可热。
只要他愿意放弃做自己。
见他不答,梅逊雪问:“这难道不是一举两得?”
麦秋宇胃里翻滚,他冲去盥洗室洗脸,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片刻。
没向任何人打招呼,他悄无声息叫车离开。
坐在车里,他感到迷茫。连阿宙也可以抛弃,原来父母不爱他和阿宙任何一个,又或者,世间大多爱本就经不起试炼和挫折。
他踉跄走进房间,倒在房间的地毯上,他拿出手机,划过漫长的通讯录清单,找到藏在最底下的陈麟声。他在陈麟声三个字的前面打了一个“z”,只为了不常看到。但就算这样,他还是习惯了划过其他人的名字,把页面滚到最后。
一次又一次。
那天他紧紧拥抱了陈麟声。他本就没资格留住怀里这个人,他什么都没有。
烧掉欠条,目送陈麟声离开,麦秋宇端起那碗蛋羹,吃得狼吞虎咽。汤匙刮过碗的内壁,发出刺耳的声响。
那是他第一次想了结自己。
第二次则是现在。
他走不了,也留不下。
忽然,敲门声骤然响起,急促而粗鲁。
麦秋宇拖着沉重的步子开门,神情麻木:“什么事。”
保镖道:“严家的人又找去医院了。”
麦秋宇夺门而出,到达医院时,果然看到有一行黑帮打扮的男人守在楼下。好在麦秋宇提前给妮妮换了病房,想必这些人一时也打听不出。
麦秋宇一眼认出带头的人是谁。
严家一流的打手,严七
近些年严家接二连三失去心腹,势力式微。帮内缺少人手,只能冒险提拔。这个严七阴险狠毒,做过不少损伤阴德的事,只是实在忠诚,又受到谦伯引荐,地位渐渐走高。
严七一见到麦秋宇就笑着迎了过来:“几天不见,怎么这么憔悴。”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麦秋宇问。
“来找人。”严七盯着麦秋宇上下打量,伸臂过来,一把搂住麦秋宇的肩膀,将他带到远离手下的角落,低声笑道,“阿宙,听说你在医院金屋藏娇,是不是真的。”
“是又怎么样。”麦秋宇拂开他的手。
“呐,没看出来,你比Ricky更风流,了不起。”严七笑嘻嘻地竖起大拇指。
“有话直说。”麦秋宇拍了拍衣袖,好像要拍掉灰尘。
“你也知道,最近严家一团糟,不巧,你这个小情人也有点嫌疑,”严七从胸襟中摸出烟来,抽出一根递给麦秋宇,“我想请阿宙你行个方便,把他交出来。”
麦秋宇没有接他烟的意思,盯住对方眼睛:“如果我不答应呢。”
严七愣了一下,轻笑两下,索性为自己点燃了那支烟,他吐出一口烟气:“阿宙,别这样,我们只是想问问,不会玩他的。”
“回去吧,”麦秋宇拍拍他的肩膀,“以后不要再来。”
“Ricky。”严七忽然喊他。
麦秋宇停下脚步,脸上神情更冷。知道他是Ricky的人少之又少,而在严家人中,就只有谦伯知道。是严七自己探知,还是谦伯告知?麦秋宇希望是后者。
看到他果然被叫住,严七十分得意,懒洋洋地走到麦秋宇身边,再一次搂住他肩膀,附耳低声道:“你这么风流,什么人睡不到,Ricky,他都有小女仔了。”
麦秋宇转头看他,一言不发。
“不是吧,”严七笑道,“能让你这么痴心,难道这个姓陈的很骚?”
十分钟后,昏暗小巷里,严七努力想从地上爬起。
他是被麦秋宇拖进来的,此刻脸上血肉模糊,嘴里掉了三颗牙。他恶狠狠地放话,身体却不停向后退:“难道你想杀了我?”
他的小弟都被人控制,现在叫天不灵,叫地不应。
麦秋宇左手鲜血淋漓,指节肿红,皮肤有几道抓痕和挫伤。他用手绢包着一把拆过的手枪。手心一翻,枪的零件便掉在地上。
方才严七想朝他开枪,被他一把夺走。
“再有下次,我一定杀了你。”麦秋宇说。
“你不觉得陈麟声让你暴露太多自己了吗?”严七挣扎着站起身,他声音有些沙哑,“而你又太少做自己,做花花公子不够格,做麦家的太子也不够格,真正的你好蠢,好冲动,好幼稚。”
麦秋宇紧抿着唇,死死盯住严七,像通过面前这张脸看穿了什么。他起先有些怅然,继而胸口涌出一股愤怒,眼神也随之变冷。
仅凭严七自己,断断想不出这样攻心的话。
看来谦伯已经彻底背弃了他们的约定,又借严七的嘴来敲打他。
“你是不是有决心一直做自己?”严七扯出一个嘲讽的笑。
病房里,陈麟声伏在床边陪妮妮小憩。他睡得满足,唯一缺憾,是梦中有渐渐靠近的脚步声。
陈麟声猛然惊醒,他睁开眼,看见床边真站着一个人。
麦秋宇眼下乌黑,下巴发青,身上酒气浓郁。他摩挲了几下手心,最终还是放下。他望着抱着玩偶睡觉的妮妮,一言不发。
刚刚他想碰一碰妮妮的脸颊,却发现自己指尖冰凉。
“别担心,我都会解决。”麦秋宇轻声道。
他和陈麟声没有任何眼神交汇。
陈麟声大概清楚他在讲什么。最近走出医院,总能察觉到有人跟踪,总要绕七八个弯才能甩掉。施简也执意让他搬家,说现在的住处太危险。
但他不想问麦秋宇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拒绝和这个人成为同盟。
妮妮明天就要出院。
他会带女儿离开,离开港岛。
所以他此时此刻能容忍麦秋宇的存在。再看一眼也好,不出意外,他们以后不会再见了。
麦秋宇离开后,妮妮睁开了眼睛,她望着病房的门,小声道:“他受伤了。”
陈麟声耐心地替她整理头发:“我看到了。”
妮妮倒在他怀中,朝后仰头:“有血。”
“嗯,”陈麟声从手腕上取下头绳,为妮妮扎了两个小辫,“我知。”
妮妮不再出声了,她贴在陈麟声怀里,一下下拽着小象的耳朵。
“你可怜他啊。”陈麟声问。
“他好可怜。”妮妮声音更小。
“就因为他买玩具给你?”陈麟声追问。
病房里充满大大小小的毛绒玩具,从动物到植物一应俱全,几乎形成了一条完整的毛绒生物链。妮妮一旦累了,就可以随时往旁边一歪,总有一头像太阳花的毛绒狮子或像伞的毛绒松树接住她。这些都是麦秋宇的手笔。
“不要太容易被打动。”陈麟声捧住女儿的小脸。
妮妮的眼睛湿漉漉,小手抓紧Ricky小象的大耳朵。在她心里,有些坏的那个Ricky已经向她倒过了歉。
“好吧。”陈麟声无奈,他拿过妮妮的小背包,从夹层掏出一张印花的创口贴。他想给麦秋宇的仅有这个。
打开门的瞬间,陈麟声被吓了一跳。
原来麦秋宇没走,他坐在一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见声音,才迟钝地抬起了头。
二人再次相见,该说的话好像都说尽了,想说的话,对方又未必想听。
至少陈麟声是这样。
“给我的吗?”麦秋宇瞥见陈麟声手里的创口贴,主动地伸手来接。
陈麟声沉默地递了过去。
“多谢你。”麦秋宇用创口贴覆住伤口,他显然有些精神恍惚,连隔离纸都忘记揭开,直接按在开裂的伤口上,血反而流得更多,
陈麟声从未见过此人这副样子,他皱了皱眉:“不然还是叫医生。”
“没关系,”麦秋宇摇摇头,“已经够了。”
麦秋宇独自返回住处,在会客厅便听见男人说话的声音。他为自己倒了一杯白水,几口喝光后向楼上走去。卧室门开着,几个保镖和一个苍白纤细的青年站在里面。
青年听见脚步声,立马迎了出来。
麦秋宇脱掉外套丢矮柜上,面无表情:“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看你嘛,”汤连翡自然地拿起麦秋宇的外套,在看到他手背的瞬间脸色突变,“发生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麦秋宇从他身上走过,迈进自己的房间。
汤连翡跟在身后。
不出所料,所有抽屉都是打开的。
汤连翡是他从小的玩伴之一,只不过年少时家中破产,后来生活得很不容易。朋友们都愿意帮衬,自己有一份,也一定给他一份。久而久之,汤连翡养成了把别人的东西拿来自己用的习惯。
麦秋宇的手套刚一到手,汤连翡就下意识去口袋里捞了一把。
没有钱包,也没有手表,只有一张沾血的创口贴,上面印着憨态可掬的小熊花纹,显然是孩子用的。
“奇怪,有创口贴为什么不用?”汤连翡问。
“还给我,”麦秋宇连带着外套一把抢回来,“以后不准翻我东西。”
第60章
汤连翡愣了愣,又挂出笑容,若无其事地垂下手:“你不要同严七一般见识,谦伯手下无人,只好冒险提拔他。”
他说得轻描淡写,俨然成了严家的自己人。
麦秋宇不给他眼神,径直打开衣帽间,底下安置一方保险箱。他蹲下身,插入保险箱钥匙,拧着转盘锁反复旋动,上弹子契紧钥匙齿,翻出咔哒声响。保险箱里的东西不多,一把袖珍手枪,五枚戒指,五根金条,一个鼓鼓囊囊的丝绒口袋。丝绒口袋开着口,澈亮钻石如银河般从中滑落。
麦秋宇将沾血的创口贴放进保险箱深处,正要关门,忽然发现了什么。
游艇派对前夜,要参加活动的汤连翡曾向他讨饰物压场。
汤连翡拍三流情色片出道,受了不少欺负和排挤,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只有露肉戏可拍。这几年经纪公司为了扭转口碑,他安上“富家公子来娱乐圈体验生活”的人设。世上多的是踩低捧高的人,在他们眼里,有钱人做什么癫狂事都是对的。日子久了,没人再在乎汤连翡曾经的丑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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