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专门选在这天带郑其明回老家,就是因为刀哥他们会定期来底下村子转着收保护费,收完就回镇上他那个三层小洋楼里挥霍。陈阿满偷偷用许丹心店里的座机打过电话给村委会,确认了刀哥他们前一天刚走,第二天他就带着郑其明回来了,跟他们固定出现的日子隔开。
他没想到疤子会出现在这里。
“哟,阿满啊。回老家了?”
疤子主动叫住了陈阿满,又上下打量。
“哦……回来拿点东西……”
陈阿满内心突突的,目光不时朝着杂货铺的方向看,郑其明已经从那边过来了。
“钱弄得怎么样了?”
“还在攒,肯定会还的,你转告刀哥,让他放心。”
陈阿满佯装冷静,又陪着笑脸。
“你倒是壮实了点,衣服也是新的。看来在城里混得不错啊。”
疤子摸着下巴,伸掌拍了下陈阿满的肩膀,暧昧地捏了一把。
陈阿满忍着恶心,笑着从兜里拿出50块钱塞给他。
“这点钱孝敬您,拿去买包好烟。我正好有点事,今天得先走了。”
疤子拿了钱,放在手里掸了掸,确认了纸币的真伪后,才冲着陈阿满努努下巴:“有事你就忙去呗。”
“得嘞。”
陈阿满点头哈腰地后退两步,迅速转身朝小卖部那边的方向跑去,越跑越快,简直是迈开双腿狂奔。
郑其明正朝这边走来,见陈阿满慌慌张张地跑来,伸手接住他。
“怎么了?”
他摸摸陈阿满的脸,发现上面沾满了汗水,汗水的温度居然是冷的。
陈阿满用力抱住了他,脸贴住他坚实的胸膛前。
“我……我刚遇到一条蛇……从草丛里钻出来。”
“没被咬吧?”
郑其明立刻问。
陈阿满摇摇头,攥紧郑其明的衣服道:“我们快点走吧,直接去车那边等,就在东边的田埂上。”
“好。”
郑其明答应着,跟着陈阿满往另一条路线走去,心里也不太明白,怎么一条蛇就把陈阿满吓成这样,脸色惨白地要逃开。
也许是条毒蛇吧。
他也没多想,只是回头远远看了一眼。
那边只有棵树,树底下站着个男人。
疤子伸着懒腰朝供销社那边走去,习惯性地买烟。
“今儿来包中华。”
他把刚才陈阿满给他的50块钱拍在桌子上。
“真不对不住啊疤哥……最后一包中华,刚被上一位客人买走了。”
店老板陪着小心。
“哟?村里谁,这么奢侈抽中华?”
“不是咱村里的,一看就是城里人。”
城里人?疤子眯起眼,忽然想到刚才跟陈阿满一起离开的男人,虽然只有个背影,但横看竖看都气宇轩昂的,跟这边的泥腿把子格格不入。
哟,这小子。
疤子嘲讽地一笑,大声往地上吐了口痰。
夏天很快就要过去了。
第40章 结婚证与身份证
结婚的日子一天比一天临近,陈阿满喜不自胜,同时饱含期待。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的兴奋似乎不仅仅是因为距离那10万块彩礼越来越近。
嗯,能跟郑其明这么好的人体验一把结婚,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像往常一样枕在郑其明的胳膊上,透过漏进来的月光小心翼翼地盯着郑其明的睡颜。
郑其明真好看,这样的棱角分明,银子一样的月光倾泻在他的脸上,连投射的阴影都很有规则。陈阿满深深地看着他,心里在想,再看一眼,再多看一眼,在能在一起的时候,他对郑其明更好、更好一些吧。这辈子他昧了个大良心,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弥补了。难道让他拿了彩礼,还清了债务以后,背着沉重的谎言继续跟郑其明生活吗?
不可能的。郑其明的脸会让他觉得良心上受折磨,他可不想在未来的日复一日中反复被拷打,还要战战兢兢地担心着随时会露马脚的风险。干完这票,金蝉脱壳,他跑的无影无踪,就彻底把这件事放下。天地这么大,他陈阿满想去哪就去哪,到处都是自由的空气。
卑劣的陈阿满如此想。但他又不是个100%灵魂卑劣的人,如今盯着郑其明的脸看的时候,心中还是有些微妙地愧疚。
明哥,真的很对不起。陈阿满伸出手,小心地碰了下郑其明的脸,手立刻被郑其明捉住了。
“你还没睡着?”
陈阿满吓了一跳,仿佛内心被看穿似的。
郑其明闭着眼睛,一把把他搂进怀里亲着,方懒洋洋地睁开眼:“你怎么不睡?”
“被尿憋醒了,准备去上厕所。看见月光照在你脸上好看,就看呆了,尿尿也忘记了。”
陈阿满说。
“就这么喜欢我啊。”
“嗯。”
陈阿满老实点头。
郑其明一个翻身坐起来,忽然很有兴致地看着他说:“用月亮来跟人告白呢,还有一句更文雅的方法,叫‘今夜月色真美’。这句话是个日本作家写的。”
“不好听,我讨厌小日本。”
陈阿满撇嘴。
郑其明又被他逗笑,然后由着他说:“好,那我们换一句。”
“你昨天教我念得一首诗我会背了。”
陈阿满不客气地爬过去,抱着郑其明的脖子不松手,在他的怀里扭来扭去。
“热死了。”
郑其明拍了下他瘪瘪的小屁股,却不由分说搂住了他。
“愿我如……如……星……君如月,夜夜……夜夜……”
陈阿满又想不起来了,急的抓耳挠腮,见郑其明张了张嘴准备帮腔,又双手把他的嘴捂住。
“你别说话!让我想想!”
“夜夜……夜夜……”
吭哧吭哧半天的陈阿满,满脑袋流了汗才想起来下半句。
“夜夜流光相皎洁!”
他高兴地一把把郑其明扑倒,在他脸上乱啃一气。
“哎……哎……口水……哎呀……”
郑其明推他都推不开,陈阿满闹够了,又静静地趴在他紧实有力的胸膛上,喃喃道:“明哥,我像喜欢月亮一样喜欢你。”
这句话是真心的。陈阿满感念郑其明,又经常被他英俊的外表迷得七荤八素,自然而然生发出了喜爱的心情,就像茉莉花漂亮他喜欢茉莉花,月亮漂亮他喜欢月亮一样。他觉得郑其明跟那些没什么不同,因而自己的“喜爱”也没什么不同。
“为什么是月亮?不是太阳?”
郑其明抚摸着他的后背。
因为我这样阴暗的人,喜欢也是见不得光的。
陈阿满心里这么想,仿佛也跟着黯淡下来了,但脸上表情依旧,继续撒谎骗他:“太阳太烫了,月亮刚刚好。”
听见夸奖的月亮很应景地从轻纱一般的云层里冒出来,挂在他们窗口的树梢上,笼罩住这两人。陈阿满躺在郑其明怀里睡着了,梦见了他们的婚礼,他像电视上的新娘子那样,披上了头纱。梦里的陈阿满不明白,男人怎么会披上头纱呢,多奇怪,但那是郑其明为自己披上的,他也就忍了。郑其明把手伸到月亮里面去,拽下来一米薄薄的月光,轻轻地盖在他的头上。
“满满,做我的新娘。”
这个梦太美了,陈阿满一觉睡到很晚都舍不得醒来,第一次是被郑其明叫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起来晚了!我这就去做饭!”
陈阿满手忙脚乱地套衣服、穿鞋,就要朝厨房跑,被郑其明按住。
“不用,这几天你休息下。我去送饭。”
“为什么啊?”
陈阿满傻乎乎的问,又很紧张地抓住郑其明的衣服:“你要把我赶出去吗?”
郑其明推了下他脑袋,确定他真的没睡醒。
“过两天就当新娘子了,我把你往哪儿赶?”
晕乎乎的陈阿满才想起来,对哦,他跟郑其明连日子都定了,过几天就要去领证了。
他松了一口气,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傻笑着说,“嘿嘿,我差点忘记了呢。”
郑其明一记白眼过来,陈阿满乖巧地凑过去要亲他,又被他嫌弃地推开。
“不刷牙不准亲。”
“就亲就亲就亲。”
陈阿满才不管,一个大鹏展翅就扑上去了,捧着郑其明的下巴狠狠嘬他的嘴唇,小鸡啄米似的。
1999年的9月2日,两人去民政局正式领了证,商量好了先扯证再摆酒。领证当天,郑其明跟陈阿满都穿着新定做的白衬衣、黑西裤、锃亮的黑色皮鞋,胸前都别着红布做成的绢花--陈阿满亲手做的,喜气洋洋地排队办手续。郑其明甚至还请了柳梢街上照相馆的阿成,带着相机来帮他们拍照。
两人登记的时候,分别提交身份证上去,陈阿满抱着郑其明的胳膊,紧张又兴奋地等待着,阿成在旁边抓拍。
“好了,证件请收好。”
窗口的工作人员把两本红色结婚证,连同两张身份证递倒郑其明手中。陈阿满正对着阿成的镜头搔首弄姿,郑其明随意地翻看证件,目光落到陈阿满的身份证上,看起来像是两三年前办的,还没长开,跟现在也不是太像。
莫名的,郑其明觉得这张拙嫩的脸,似乎更像另一张才对,但他又想不起来了。就听见陈阿满朝他招手,声音脆脆的:“明哥,看这里!”
郑其明抬眸,对着自己的是陈阿满的镜头。他看见陈阿满漂亮的脸,对着自己绽放的无比灿烂的笑容。
“咔嚓”一声定格,郑其明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第41章 不要马上离开
他顿了顿,然后把手里其中一本红色的、长方形的小本子,端端正正交到陈阿满手中,陈阿满用指腹摩挲着上面的烫金文字。
结、婚、证。自己终于等来这一天了。
不知为何,此刻陈阿满眼睛酸胀酸胀的。他抱着郑其明,在民政局门口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这次他没有把眼泪鼻涕擦在郑其明新买的衬衫上,而是扯了张报纸叠了好几层垫在他怀里,最后报纸都被泅湿了。
“哎……怎么又哭了,还拿着个红本子,别人还以为我逼婚呢。”
郑其明揉他的头发,手上变戏法一样的,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束茉莉花来,用浅黄色的牛皮纸包着。
“别哭了……别哭了……我说你要不要看看礼物呢?看完才接着哭行不行啊。”
郑其明皱着眉摇着头,有点无奈地把花塞陈阿满手里。
陈阿满到底是少年心性,果然哄哄就不哭了,很高兴地抹抹泪珠儿,抱起花放在鼻子下闻闻。
“9月了还能有茉莉花啊。”
花朵上的小虫往他鼻子里飞,陈阿满小狗一样连打好几个喷嚏。
“花店还有,不过也是最后一茬了,再开要等明年。”
郑其明把飘到陈阿满头上的碎茉莉花瓣捻下来:“明年接着给你买。”
明年。
我们还有明年吗。
陈阿满心头一动,但还是装作很开心地用脑袋蹭了蹭郑其明的胸膛。
“礼也收了,不会再哭了吧?”
郑其明低下头问,陈阿满望着他的脸很乖巧的摇摇头。
“哎,我都没领证礼物,我也好想哭啊。”
郑其明故意叹了口气。
陈阿满扑哧一声笑出来,觉得这人怎么没脸没皮的,环顾四周,顺势折了根翠绿的柳条儿,几个指头上下翻飞,很快就编了一只草色的戒指出来。
“喏,给你的礼物,这下可不会哭了吧。”
他小心地把那枚戒指戴在郑其明的无名指上,跟两人的婚戒套在一起,看起来不伦不类的。
郑其明伸出手看了看,撇着嘴说一句:“真丑。”
“你讨厌。”
陈阿满怒了,照着他当胸一拳。
郑其明捂着胸口装作痛不欲生的样子,又抬眼望天道:“不过最近就是喜欢丑东西怎么办啊。”
“……你真讨厌……”
陈阿满忍不住嘴角上扬,伸出去的小拳头又缩回来,变成了一个拥抱。
“讨厌我还跟我结婚?还要抱。”
郑其明玩弄着他发粉的小耳垂。
陈阿满把脸更紧地埋在郑其明怀里,轻轻地说:“讨厌你,可更喜欢你。”
夏末秋初的阳光很亮地照下来,把郑其明的心都融化了。他抬头看看太阳,记住了这个日子。在今天,陈阿满正式成为了他的新娘。
他拿着两人的结婚证,带着陈阿满一起,第一时间就去到了医院。郑曙光正在床上昏睡,最近他的身体情况不是很好了,郑其明又另外花钱请了一个高级护工来照顾。
半个月前,医生就提前告知过家属病人的情况。
“已经很不容易了……比我们预想的活得时间还要长一点……但……你们做好准备吧。”
“嗯,谢谢医生。”
那天郑其明站在医院的走廊外,静静地听完了医生的话。
自从郑曙光病了的这几年来,郑其明无时无刻不在做着心理准备,如今倒计时的丧钟好像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了。郑其明发现自己的肩膀又在抖,那种熟悉的、喘不过气的溺水感再次浮上来,他无意识地靠在窗玻璃上,昏沉沉地看着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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