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陈阿满就唱歌,唱他最熟悉的那首《茉莉花》。
“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茉莉花开雪也白不过它……”
郑其明闭着眼睛听。
雪一样白的月色从窗户透进来,令两个抱在一起的眷侣显得洁白无瑕,郑其明躺在亮处逐渐睡着了,陈阿满的影子匿在暗处,悄悄替枕边的“爱人”拭去眼泪。
很多年后,陈阿满在路过首都市中心那些琳琅满目的婚纱馆的时候,总会忍不住抬头看,流连忘返。他勾起唇角自嘲地想,老人的话果然还是没说错,新婚夜千万不能哭,这样真的会让幸福溜走。
因为幸福夹着尾巴逃跑了,所以才会有他们后面的决裂与离开。如果那晚两人都没有眼泪的话,说不定会给这场荒谬的虚假婚姻一点好彩头,说不定,未来的结局就会不一样了吧。
陈阿满在首都的街道边哭了,泪水倒流回了1999年,他跟郑其明新婚伊始的蜜恋之时。
婚后他被郑其明训练的越来越会亲了,也很喜欢郑其明亲自己,但对于两人之间干那事,还是有点不太习惯。每次陈阿满都是很被动地当着下面那个,他不反感这件事,但好像也没有那么意乱情迷。
世界上相爱的男人跟女人、男人跟男人,也许还会有女人跟女人,爱人之间好像都十分热衷于干这事。他在郑其明的那一大摞文学书里面看过关于性的很美丽的描写,相爱的人享受其中,非常忘我,像遨游在繁星之彼端。但陈阿满认真回想起来他跟郑其明做过的那几次,发现自己仅限于喜欢跟郑其明亲亲,被深入的时候还是会有点慌张。他有点怕痛,但是愿意为了自己的非法目的、还有郑其明的感受忍耐。
当然这不是说郑其明的技术不好——每次自己在“没充分享受”的情况下,事后的感受都还能觉得很不错。倘若自己是真心地爱着郑其明的话,简直不知道会怎样欲仙欲死。
但,他又怎么可能真心去爱郑其明呢。真心是最纯粹的东西,对陈阿满这种背负了很多、暗无天日的阴沟老鼠来说,是最奢侈的东西。
所以也就只能给予身体、情绪以及劳动了。
于是陈阿满变得对郑其明愈发百依百顺,经常很主动地亲亲抱抱摸摸,让郑其明高兴,做的时候也都随着郑其明的喜好来,配合着他,很认真的学着取悦,这令郑其明很有满足感。
同时,结婚后陈阿满也变得愈发勤快,不但每天把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捡破烂的工作也一点没耽误,还养成了收来“好东西”的时候,挨个往家拿。
捡来的豁口白瓷花瓶里养着蒜苗、抽屉里的杂物盒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漂亮纽扣、还有很多针头线脑的小玩意儿——丝绸的风扇罩、一只腿有点瘸的小凳子、装帧精美的万年历、过期了的美丽画报……
这些被当做破烂儿扔了的东西,经陈阿满的那双巧手修修补补,居然基本回到了原本的样子,变得美观与实用并存。那天郑其明衬衫上的一个纽扣掉了,当陈阿满从杂物盒里从容不迫地掏出一枚几乎一模一样的纽扣,慢条斯理地替他缝好以后,郑其明觑着眼在旁边看,忍不住抱着他的脸重重亲了一口。
“我们家满满真棒,还有什么是你补不好的?”
陈阿满咬断最后一截线头,把衬衫拿起来掸平,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轻轻地说:“心。”
第43章 10万彩礼
他用指尖戳着郑其明的心脏位置。
“那你也能补好。”
郑其明充满迷恋地把他抱过来,放在自己怀里亲了又亲。
整个家本来空荡荡的,现在逐渐被陈阿满塞满了,盛满了温馨的人间烟火气。阳台上两人的衣服亲密无间地挂在一起,你的衬衣搅和我的裤子,我的内裤打你的背心的,还有每天飘着不同饭香的厨房,那个瘦弱的影子总是脖子上挂着个捡来的花围裙,忙前忙后。
他们家那个大铁锅,都由于浓盐赤酱的烹饪,而一天比一天有锅气,就连厨艺一般的郑其明,炒出来的葱花蛋炒饭都变得喷香无比。结婚以后,每次郑其明做葱花蛋炒饭,都会放三个鸡蛋,两个给陈阿满,一个留给自己。陈阿满总是怪他浪费。
“这年头好多人缺吃少穿的,一个蛋炒饭放那么多蛋干什么!咱家又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
陈阿满絮絮叨叨,把自己碗里满满当当的鸡蛋,拿筷子全拨弄到郑其明碗里。
“满满长身体,多吃两个鸡蛋怎么了。”
郑其明又给他拨弄回来。
在郑其明第N次依然给陈阿满做“奢侈”的三蛋葱花炒饭以后,陈阿满立刻紧急叫停,再也不让他下厨房了。
他叉着腰拿着锅铲,俨然一副主人的样子指着郑其明恨铁不成钢:“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让你买几天菜,咱家的菜钱都比我买菜的时候花的更多了……同样是买小白菜,怎么你买就比我去买要贵两毛钱一斤?买个肉,每斤恨不得贵1块钱……”
郑其明两手一摊,无奈道:“我又不知道不同摊位的菜价。”
“还顶嘴?”
陈阿满举着锅铲耀武扬威地指着他。
郑其明要被他这副样子笑死了,靠在墙边歪头冲陈阿满挑眉:“怎么,还想用锅铲打你老公?我说……你最近是不是有点胆肥啊陈阿满?”
他一边“质问”,一边气定神闲地朝陈阿满走去,慌得陈阿满把锅铲一丢,脚底抹油就往楼下跑,还不忘站在楼梯上喊:“以后你不许再买菜了,败家!”
郑其明作势要去追他,故意把脚步弄得很响,蹬蹬几步的,吓得陈阿满迅速跑下楼,躲到隔壁蛋糕店去了,回来的时候拎了一袋子无水蜂蜜小面包来,准备等下跟午饭一起给郑曙光送去。
他从来没见过郑曙光这样顽强的病人。医生甚至下过好几次病危通知书,但郑曙光硬是每次从鬼门关捱回来,撑到了亲眼看见儿子结婚的时刻。
9月转瞬即逝,很快就来到了10月。10月一开头便是国庆,万众瞩目的50周年国庆大阅兵,郑其明家没电视,便跟很多没有电视的街坊邻居们一起,挤在许丹心的蛋糕店里看彩电,央视一套的阅兵典礼。陈阿满第一次在电视上看见坦克、飞机、大炮,高兴地欢呼起来。
郑其明在旁边笑,不住地往他嘴里喂着牛奶糖,陈阿满吃的满嘴都是淡淡的牛奶香气,人声鼎沸的蛋糕店里,他们躲在窗帘布下偷偷接吻。
回到家,郑其明把陈阿满叫过来,递给他一张银行卡。
“彩礼钱,都在这里。”
陈阿满愣住了,呆在原地不敢接。
“嫌多啊?”
郑其明笑,又道:“上次不是带你去办卡么,现在卡片下来了。不放心的话你可以去银行机器上查余额。”
“我没有不放心……就是……就是……太快了,有点没反应过来。”
陈阿满下意识地说,有些紧张地用手搓着裤子的布料,弄得皱皱巴巴。
快?也不快了,毕竟刀哥给他的还钱限期只有6个月。他处心积虑这么久,步步为营,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过程当然千辛万苦,但陈阿满把那张银行卡握在手心的时候,甚至很荒谬地觉得有一种“来得太容易”的不真实感。
他捏着银行卡,视线穿过窗户望着周围,是一个挨着一个店铺的富足的柳梢街,比起两三年前他刚来这里的样子早已有了巨大变化。刚才的彩色大电视上红旗飘飘,街道上也是张灯结彩,庆祝这来之不易的伟大盛世。
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
“谢谢明哥,钱我会存好的。”
他低着头喃喃道。
10万元彩礼终于尘埃落定,这场骗局也即将迎来尾声。
第二天陈阿满就借着出门买菜的空当,悄悄去了趟银行,很笨拙地在那台ATM机上操作半天,颤巍巍地摁了郑其明告诉他的六位数密码。
机器的屏幕亮起,上面显示的余额是“100000”。
陈阿满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望着那串长长的数字咽了下口水。然后继续用指尖点按,取了一大摞百元大钞出来,50张钞票叠在手心里摩挲。
崭新的、厚实的粉红色钞票,喷着油墨的馨香,他抖着手把这叠来之不易的钱捧在手里,一张一张的数过来数过去,双眼放光。
钱真是个好东西,短暂地拥有一会儿就会觉得开心的不得了。
他拿着取出来的5000块钱赏玩半天,又默默存了回去,提着一兜早市上买回来的蔬菜回家了。到家的时候郑其明才醒,正在阳台上收两人的衣服。
陈阿满做贼心虚地摸了摸裤兜里的银行卡,把蔬菜在厨房放好,朝郑其明走去。只见郑其明把自己的衣服摆了满床,蹙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哥,你早饭想吃什么?还是糯米稀饭吗”
“可以。”
郑其明头都没抬,只顾把陈阿满的衣服挑来拣去。
“怎么放这么多衣服在这里啊?”
陈阿满不解。
“你这些衣服别穿了,都旧了。过几天带你去买新的。”
郑其明指着那一堆看不出来原本颜色的旧衣服说。
“不用,这些衣服又没破,新买的不得花钱。”
陈阿满刚刚才去银行确认了一笔10万元的“巨额交易”,此刻对于郑其明的破费下意识拒绝。还买什么衣服?以后又带不走。
“买衣服能花几个钱,不碍事。”
郑其明顿了顿,见陈阿满还是一脸踌躇的样子,摸着他的头说:“昨儿我去把去年的账都收回来了,手上有多的钱,给你买衣服还是买得起的。别担心这个。”
他又低头看着陈阿满的脚。陈阿满不好意思地把脚尖往里缩了缩,想把自己那双穿了很久的旧鞋子藏起来,不让郑其明看。
这双鞋还是他第一次来郑其明店里的时候穿的那双,开了胶直灌水,后来他也舍不得丢就一直放着,直到最近收破烂收上来几张皮革,他剪一块下来用大针一缝,坏了的鞋子就又被修好了,陈阿满还是照常穿着。
郑其明有些无奈地说:“不是买了新鞋子给你吗?怎么还天天穿这双旧的。”
“新的舍不得穿啊,因为是你送的。”
陈阿满扬起脸,很直白地说。
“……说的好像我以后都不会送了一样……”
郑其明白他一眼,命令道:“以后这些旧衣服旧鞋子都不许穿了,明天我带你去买新的。”
他用力拍了下陈阿满的屁股,疼的陈阿满嗷嗷乱叫。
第二天郑其明就带陈阿满去了趟百货大楼,直奔二楼男装男鞋区。
穷惯了的陈阿满,看见那些价格标签条件反射就要往外跑,又被郑其明抓着脖颈拎进来,勒令他选衣服。他只得乖乖挑选,最后从打折区捧了一堆便宜货欢天喜地的交给郑其明。
“选好了,老公结账。”
陈阿满甜甜的说。
郑其明长叹一口气。
最后他在品牌男鞋区花了三百块钱,给陈阿满买了两双鞋子,一双皮鞋一双运动鞋。
“过来。”
他坐在试鞋区朝陈阿满招手,正在附近到处逛着看稀奇的陈阿满忙跑回来,坐在郑其明旁边。
郑其明握住他的脚踝,就开始帮他解鞋带。商场人多,陈阿满觉得很不好意思,向外推着,纤细的脚腕被他掼得更紧。
“别动,别说话。”
郑其明抬头看他一眼,陈阿满就不敢再闹腾了,乖乖坐好,脸颊热热的看着郑其明为自己脱鞋、脱袜子,还在他白嫩的脚背上弹了下。
“……会不会有点臭……”
陈阿满老实的问,毕竟他穿着双不透气的鞋子跟郑其明跑了大半天。
郑其明还真凑上去闻了闻,然后故意做出一副要被臭晕的样子,气得陈阿满拿脚踹他。
郑其明就笑,然后在他耳边轻轻地说:“骗你的,我们满满全身上下都是香的。”
“全身上下”这四个字听起来暧昧无比,陈阿满当然知道郑其明在说什么,昨天晚上他浑身上下被郑其明用舌洗了个干净。
想到这里陈阿满又脸红了,低头看着郑其明为自己穿上那双新买的运动鞋。
“好了,等下就穿着走吧。”
然后郑其明站起来,拎着陈阿满那双修修补补了好多次的旧鞋子,径自丢进垃圾箱里。
陈阿满跟郑其明拎着大包小包的回家,然后开始喜气洋洋地拆标签、洗衣服。
中途许丹心过来了,说有郑其明的电话。郑其明过去,不到半个小时就回来了,脸上带着喜色。
“怎么了?”
“之前拜托一个同学帮忙打听了个老中医,说想要问问我爸的情况,他有偏方,曾经治好过人。”
“癌症晚期……也能治好吗?”
陈阿满嗫嚅着小心发问。他这种撒谎成性的人,对于任何谎言都有着敏锐的辨别力。
“试试看吧,万一呢?”
郑其明立刻上楼开始收拾东西。
“我去一趟春县,离得不远。三天后回来。”
半小时后他拎着个黑包就要出门,又回身搂着陈阿满深吻,完了才恋恋不舍松开。
“宝宝在家好好看家。”
“嗯。”
郑其明前脚刚出门,陈阿满就像只跟屁虫,黏在他背后一步远的地方。
“你干嘛啊?家里不能离人……乖,我很快就回来了。”
郑其明转身对他说。
“我去车站送你,我看着你走。”
陈阿满说,此刻他手上的洗衣粉水还没干。
郑其明勾起唇角笑了下,没再阻拦,跟陈阿满一起坐公交车去了火车站,陈阿满花两块钱买了一张月台票,看着郑其明坐着那辆绿皮火车走远。
“早点回来啊。”
他像个翘首企盼的妻子一样,冲着远去的丈夫喊。
直到那辆火车扬长而去,陈阿满方返回。但他并没有回家,而是拐了个弯,径自走到售票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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