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里到隔壁镇大概要五六个小时车程,到了以后再去找郑其明住的旅馆,陈阿满算了一下觉得时间应该够,但他又生怕路上出什么事情耽误,于是便把三轮车骑得飞快。
入夜前,郑其明的房门被敲响,前台说有一个叫陈阿满的人打来的电话。他忙起身,披着衣服匆匆下楼。
“怎么这么晚还打电话过来?”
郑其明的语气充满担心,急的电话线都要拉断了。
“没有。就是我忽然想你了,给你打个电话都不行?”
听见陈阿满在电话那头“嘿嘿”傻笑起来,郑其明方松了一口气。
“你三岁吗?一天都离不了人?”
郑其明故意嗤之以鼻,听见陈阿满在电话那头的笑声特别生动鲜活,简直像在自己身边一样。
旅馆的电话传音质量真好,他回去以后也打算在小卖部里装一台了。
两人腻腻歪歪地聊了半天,郑其明正要催着陈阿满快点睡觉,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陈阿满打断了。
“……三、二、一……明哥,28岁生日快乐。”
郑其明听见陈阿满在电话那头鼓掌欢庆,愣了一下,低头很轻地笑了。
此刻电话应声而断,他转身准备回屋,发现陈阿满笑眼盈盈地站在他身后,脸蛋冻得红扑扑的。
“你……”
郑其明不可置信地站在那里。
陈阿满见坐在角落的旅馆前台一边看电视一边不住地朝他们这边看,红着脸拉着郑其明回了屋。门刚关上,他迫不及待地扑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还好赶上了……我要来陪你过生日,你28岁这年第一个看到的人一定要是我。”
郑其明拥着他,觉得他浑身都散发着凉意,连脖颈后面都凉的像一块冰。
“你怎么来的?”
“我骑三轮车来的。”
陈阿满满不在乎地说,扬起一张天真的笑脸求表扬。
“这么冷的天,你就这么在冷风里冻六七个小时专门跑过来?”
郑其明眉头紧蹙,看起来马上就要是骂人的架势,陈阿满才不怕他,伸出冰冰的小手,拼命地抚上他的眉头。
“别皱眉,丑死了,跟毛毛虫一样。”
他吸了吸鼻子,有点委屈地看着郑其明道:“不许骂我。”
郑其明心都化了,由心疼衍生出来的一点愠色也烟消云散,他双手抱着陈阿满的脑袋,没命地在他脸上吻着。
陈阿满紧搂着跟他接吻,手一松,一大包东西“哗啦”一下掉到地上。
“这是什么?”
郑其明停下看着地板。
“啊,礼物掉了。”
陈阿满心疼地蹲下去,把那一大包东西捡起来,放在床上,催着郑其明打开。
一套剪裁齐整的西服静静地躺在那里。
“我去阿霞裁缝店订做的,快试试,应该是合身的。”
陈阿满兴高采烈地把外套拿过来在郑其明的身上比对。
这西装是陈阿满给郑其明的生日礼物。他从自己那点少的可怜的积蓄中挤出来一部分,又去了海桐市最好的裁缝店赶工做出来。
一针一线的钱,都是陈阿满用自己的双手捡破烂得来的,是干干净净的钱。只有这些钱才有资格配的上郑其明。不过他的钱不多,所以只能买便宜的化纤布料,穿几个月就要起球的那种。但这也是陈阿满用心给郑其明送的第一件“昂贵”的礼物了。
郑其明穿上西服外套,又换上西裤,陈阿满又把角落花瓶的假花折了一朵,插在他胸前,衬得郑其明英俊地跟个新郎官一样。
“真好看,就是它面料不是特别好,你别嫌弃……这是我用的我自己挣的钱给你买的,觉得更有意义……你喜欢吗?”
陈阿满一边帮他整理着西装,一边絮絮叨叨地说,随后肩膀上力道传来,郑其明把他抱住了。
“喜欢,非常喜欢。”
他下巴上的胡茬轻轻扎着陈阿满的脖子,痒痒的。
“就是没有蛋糕给你吃了,但我们可以先吹蜡烛。”
陈阿满眨眨眼,变戏法一样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红烛,还有一盒火柴。他抽出一支,小心翼翼地点燃,一手举着红烛还要用另一只手护着怕熄灭,举到郑其明面前。
“许愿吧,一定……会实现的。”
说到“一定”两个字的时候,陈阿满的语调很不易令人察觉地颤抖了一下,但郑其明没有发现。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陈阿满映在烛火中的眼睛,那两只含笑的眼睛像弯弯的月牙,瞳孔中也盛放着跳跃的火焰。
第57章 冒名顶替
郑其明静静许了愿,目不转睛地盯了陈阿满好一会儿,才吹灭蜡烛,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旖旎的黑暗。窗外的风正在拍打着窗户,发出声响。
陈阿满被人抱了起来,轻轻地放到了床上,度过了缠绵悱恻、温柔缱绻的一夜。最后郑其明是赤身拥着陈阿满入眠的,浑身沾满了陈阿满的气息。
像梦一样。
甚至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他睁开惺忪的睡眼,摸了摸床边发现空无一人。
郑其明恍惚了一下,以为自己昨晚是不是真的做梦了。他感觉昨夜的陈阿满似乎跟平常不一样,总是含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自己,说不上来的情绪,爱意里掺杂着别的。
他从床上坐起来,就看到陈阿满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推门进来。
看来不是梦。郑其明松了一口气。
“生日快乐,明哥。来吃长寿面了。”
陈阿满快速把面碗放下,被热气烫到的手指赶紧摸摸冰凉的耳垂。
“好香,哪里买的?”
郑其明洗漱完从卫生间出来,整个屋子都充盈着食物的香气。
陈阿满冲他调皮地眨眨眼,卷翘的睫毛颤巍巍的:“我煮的,问老板借了厨房。”
面汤香醇可口,上面铺着碧绿的菜叶、香菇,还有半面水煎蛋。
郑其明尝了一口,居然跟红鼎酒楼里面卖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惊讶地抬眼看着陈阿满,见陈阿满果然是一副一副求表扬的得意神态,骄傲地扬起小脸。
“我去跟红鼎酒楼的大师傅学艺了,这碗长寿面的做法是他教我的。我没花钱呢,去给他免费洗了一星期菜,他就同意了。”
陈阿满那两片红润的嘴唇不停开合,自顾自兴高采烈地讲个没完。郑其明在一边一声不吭地看着他笑,寻了个话音刚落的空,就吻上去了。
陈阿满的嘴巴被猝不及防地堵住。
“哎……唔……”
郑其明抱着他接吻,直到陈阿满喘不过来气,乱挥的胳膊差点打翻桌上的饭碗。然后他才松开胳膊,充满爱怜地在陈阿满脸上摸了下。
“谢谢宝宝。”
郑其明难得的有像现在这般好好哄陈阿满的时刻,陈阿满受用的不得了,把脸贴过去,顺势在他的掌心里小狗一样蹭着,又催促他:“快吃快吃,面坨了就不好吃了。”
他自己却从兜里掏出个塑料袋包着的白馒头,津津有味地啃起来,像是那馒头是什么珍馐美味。陈阿满才啃了两口,就被郑其明一记白眼看过来,逼着拿上筷子。
“这样不太好吧……你的长寿面分给我吃了,那我要分你的寿命怎么办呢?不行,不吉利。”
陈阿满迟迟不敢动筷。
“不会。反正我就是死了,做鬼也去敲你窗户。”
郑其明说。
“呸呸呸,不许乱说。”
陈阿满赶紧伸手把他的嘴捂上。
两人坐在桌子前,共同分食了这碗长寿面,郑其明把唯一的一个水煎蛋喂到陈阿满嘴里。陈阿满吃的满嘴冒油,觉得这碗长寿面真是世上至高无上的美味,自己简直太棒了。
面条的两端连接着最朴素的祝福,他希望郑其明能健康、快乐、在这世间能够长长久久地过下去,在没有自己的未来,亦希望他能早日走出来,过上幸福的生活。
在跟郑其明一起咬断同一根面条的时候,陈阿满悄悄许了这个愿望。
因为急着回去开店,所以陈阿满也没有久留,只陪郑其明吃完饭,就又着急忙慌地要回去。郑其明想留他都留不住。
“今天送货的来了,我得回去点货,不然店里不够卖了。”
陈阿满站在风里说,又挥着小手跟郑其明告别,瘦弱的身影很快在郑其明的视线越走越远。他那件百货大楼买的过季打折款的夹棉风衣,被初冬的风高高吹起来下摆,冰冷的西北风就长驱直入地灌进了衣服里,冷的人瑟瑟发抖。陈阿满不得不把车停下,找根麻绳把腰牢牢系紧,又拿郑其明刚给他买的围巾把头脸一包,“突突突”地提速出发了。郑其明静静地站在门框里,望着那个远去的可爱背影,在冬阳中立成了一幅画。
他28岁的人生,就这样如诗如画的开启了。
过去的一年经历了结婚、丧父……人生的红事白事颠来倒去的经历了个遍,也总算是捱过来了。新的一年他也定下了新的人生目标,多赚点钱,把这个副食店的规模扩大点,要是能开成超市就好了。这两年国家经济发展很快,出现了一种叫做“超市”的卖场式的商店,货品更多更齐全。
当郑其明拿着报纸上关于“超市”的报道跟新闻图片给陈阿满看时,陈阿满也开心的不得了,说他小时候最羡慕的就是零食店老板,每天有数不尽的零食可以吃。如果以后真当了这个什么超市老板,那不是每天吃喝喝的用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郑其明跟陈阿满盘算着未来一片大好的生意“蓝图”,陈阿满前几分钟还在兴致盎然地听着,好像那些规划里面都有自己一样。过了一小会儿才反应过来,怔在那里。
这些未来其实都与自己无关。
“以后这个超市就叫‘明满超市’,夫妻店。”
郑其明甚至连名字都想好了。
“嗯,很好听,听起来就会生意兴隆。”
陈阿满坐在郑其明的膝上轻轻点头,把脸埋进了郑其明的胸前,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心里又开始莫名发酸。
他能陪郑其明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少了,陈阿满也开始朝着那个倒计时,做最后的准备。
他开始一点点剥离自己跟柳梢街的全部关联。第一件事,就是把废品收购站卖了。
西街的李伯来接手的,钱给的很爽快,但爱钱如命的陈阿满接钱的时候却犹犹豫豫的。
“怎么,嫌少?那再谈谈价。”
“没有没有……”
陈阿满愣愣地,李伯直接把用塑料袋子包着的钱塞他手里。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拿到钱了以后心里还空落落的。
这座废品收购站即将转手他人,陈阿满在屋前屋后认真转了好几圈,对每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依依不舍。夕阳西下的时候,他坐在院中的小板凳上,拿剪刀跟两个废弃的塑料瓶子,做了一朵晶莹剔透的塑料花。
在他还没追到郑其明的时候,也给过郑其明一朵一模一样的。
暮色将至,陈阿满深呼一口气起身,推开废品收购站的大铁门朝外走,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他抬眸,发现是个很健壮的男人,个子比郑其明还要高,肤色微黑,长了一张非常正气的脸。
“我家有点废品要卖,现在还可以收吗?”
男人问。
“哦,可以的。”
陈阿满跟那人往街上走,男人打量了他几眼,问道:“你是陈阿满?”
“对,我是。您是?”
“我叫韩城,才调过来的片警。秦朗跟我说起过你。”
男人笑着,又看了一眼陈阿满手里的塑料花:“自己做的?挺好看的。”
“就随便剪来玩玩。”
陈阿满说,然后才想起来,之前许丹心给自己提过这个人,说是个特别尽责的警察。
他对警察有着天然的犯怵,立刻绷直了背,冷汗都快出来了。
不过韩城这人很健谈,倒是跟陈阿满一路聊着天说着话,陈阿满的紧张才稍稍减退。
走到韩城家楼下的时候,一个小女孩就立刻跑过来,兴奋地喊爸爸。见小女孩只盯着他手里那朵塑料花移不开眼,陈阿满笑笑,把那朵水晶般透明的花朵送给了她。
“对了,最近市里的户籍系统升级,在排查身份造假的,抓了不少冒名顶替的。你们身边亲朋好友要是有遇到这种情况的,可以立刻告诉我。”
韩城忽然说。
第58章 疑窦(一)
这话听得陈阿满后背一凉,他虚应着笑了笑,冒了一层冷汗。
韩警官为什么对他这么说?是巧合,还是他真的查到了什么,今天突然出现的故意试探?
陈阿满内心怦怦直跳,大脑中乱哄哄的,他连走路都走不稳了。
“怎么?家里真碰到这种情况了?可不能藏着不说啊。”
韩城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肩膀。
在那一刻,陈阿满觉得自己的肩头都僵硬了。
“没有没有,鞋里进沙子了硌脚。”
他笑笑,跳到路边把鞋脱了,假意拿着往外倒几下,又很快追上去。装作相安无事地跟着到了韩城家里,花了40分钟收完了他们家的破烂,用自己那辆三轮车拉走。车子刺耳的喇叭声响彻整条柳梢街,人们早已习以为常,知道是陈阿满又来收破烂了。
陈阿满心事重重地把破烂运回到废品收购站,最后一次坐在院中的板凳上,把那些纸壳、塑料瓶、杂物等分门别类的整理好,指头上不小心被划破了个血口,他愣了愣,低头仔细一看,居然是被一张纸划破的。
看起来软弱的纸张,怎么也能给他就这么来了一下,像是冥冥之中的某种不太好的隐喻。陈阿满苦笑着,把指头塞进嘴里吮吮,还在翻来覆去的琢磨韩城刚才的那番话。
反思了一下自己最近的行为后,天生乐天派陈阿满又觉得应该没事。而且自己这张身份证的主人——另一个陈阿满,是个傻子,住在村里跟奶奶相依为命,哪儿都没去过,怎么会露出什么蛛丝马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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