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个月前搬的家,不住海桐了,躲过一劫。”
许丹心打量着对方,风衣牛仔裤牛筋底鞋,嘴里发出“啧啧”声:“你可真是长大了,变时髦了。来医院看郑其明?”
陈阿满低着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许丹心叹了口气:“我就知道……当年那事儿没那么简单……”
“丹心姐……”
陈阿满心里的那些情绪,再也藏不住地想要倾泻出来。
“刚开始我确实是为了钱才嫁给明哥的,但后来我是真心的。可惜,明哥已经不会再相信我了……”
“毕竟我是个骗子,撒谎太多,到最后也没人肯信。可我只是想来看看他……这几年我一直在首都打工,看到报纸新闻赶过来的……”
“不过我勉强算是他的前妻,怕嫂子看到了误会,所以我只呆了一会儿就走了。他也不是很想看到我的样子……”
“等等。”
许丹心诧异地打断了他。
“阿明没结婚啊……这几年他连相亲都不去,也是个死心眼儿的,谁知道是不是轴在你这了。”
陈阿满充满惊讶地抬眸,望到了一双充满期许的眼睛。
“你要是真的喜欢他,就把他追回来。这些年他过得其实也难受,面上不说,但我看的出来。”
妻女事件原来是个乌龙,不过是郑其明路上遇到许丹心的表妹,帮她抱了会儿孩子,小女孩呢咿咿呀呀又只会说“爸爸”。
短暂的一幕正好被陈阿满阴差阳错地捕捉,于是就又这样颠三倒四的误会多年。
陈阿满立刻飞奔回去,一把推开郑其明的病房门,不管不顾地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定。
心里也下了决定。
郑其明的睫毛动了动,睁开眼。
“又回来干什么,等下我老婆要过来。”
“你就一个老婆,在这里坐着。”
陈阿满的语气有些胡搅蛮缠,梗着脖子补充道:“从现在开始,我会留在这里照顾你。”
“什么?”
郑其明像是有些没听懂他话里的含义。
陈阿满俯下身子,用指尖拨开他额前的碎发,深深地望着他的眼睛,语气坚决:“我说,我不走了……我要照顾你一辈子。”
第76章 “凭我是你老婆”
郑其明似乎有一秒钟的停顿。随即强撑着床头坐起,身上的伤跟右腿的疼痛泛起来,令他眉头紧蹙,看起来非常不高兴。
陈阿满伸过去要扶他的手,也被他推开了。
“你照顾我?凭什么?”
他的语气有些激动,声音的分贝也提高了。
“凭我是你老婆。”
陈阿满不服气。
“骗婚的……也能是老婆吗?”
郑其明唇角勾起一丝讥诮,看着陈阿满。他知道这些话伤人,说出口的时候自己的牙齿也像在磨。
很艰难,但他不得不态度强硬、行为狠心。
“可我爱你,老婆爱老公,天经地义。”
陈阿满不管不顾地说,说完后又像是被有点被伤到那样,轻轻补充了一句:“虽然你不相信。”
他坐下来,深呼一口气,自己给自己鼓劲那样说:“没关系,只要我喜欢你就够了。你喜不喜欢我,无所谓。”
他懂郑其明此刻应激一样的反应。别说因为当年的事情郑其明恨他,即使不恨,如今郑其明却是坏了一条腿的,他自尊心这么强、那么宁折不弯的一个人,如果真的一辈子再也站不起来,将是一件多么难以接受的事。如此狼狈的时刻,他自然不愿见任何人——更别说自己了。
可郑其明身边怎么能没有人照顾?谁照顾他都不放心,谁又能比他陈阿满细心,更懂得照顾人,更了解郑其明的生活习惯?以及,在这个世界上,郑其明已经没有亲人了。那些感情稀薄松散的亲戚根本指望不上,只有陈阿满是他唯一的至亲——虽然郑其明不愿意承认。
陈阿满从楼下折返回来的时候便飞快打定主意,他这辈子都要缠着郑其明,再也不会跟他分开。郑其明赶他、骂他,就算用八匹大马来把他拉走,他都不会走的。
他爱郑其明,郑其明需要他。两人之间如今只剩下这一种关联,也足以支撑他陪在郑其明身边。
陈阿满骨子里的倔劲儿又泛起来了,毕竟头顶有旋,天生犟种。
他站起来,打量着这间单人病房,反客为主地脱了风衣外套,搭在椅背上,就开始麻利地干活儿。
地板不是很干净,还有些食物残渣,桌面上摆的也乱七八糟,上一顿的饭碗还没有洗。
他絮絮叨叨地开始收拾,卫生间传来洗碗的声音,又在里面朝郑其明喊:“这段时间是请了护士在照顾你吗?”
“跟你没关系。”
郑其明依然冷淡。
他没想到陈阿满忽然跑了回来,还扬言要照顾自己一辈子。一辈子?开什么玩笑,大几十年的时光,陈阿满这么年轻,就这么守着他这么个下半辈子都站不起来的瘸子?简直荒唐。
他不接受这样“自毁”式的赎罪,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怜悯对他来说,某种程度上无异于一把刀。
“你走吧,你在这我睡不着。”
他一遍遍地下着逐客令。
“那你把眼睛闭上,不就看不到我了。”
陈阿满像铜墙铁壁,郑其明使出浑身解数他都油盐不进,又殷勤地伸手过来,就要扶他躺下。
郑其明想往后躲,但是浑身又疼得要散架似的,没有第二个人的帮助,他连起身后躺下都格外费劲。
“明哥,你跟谁过不去都别为难自己。你现在这样,身边不能缺人。你别赶我行吗?就当是请了个护工照顾你。我比那些护工肯定照顾的更好。”
陈阿满顿了顿,语气软下来,又哀求道:“就当我求你了,至少你住院期间,你让我照顾你行吗?”
郑其明叹了口气,脑袋侧过枕畔,不说话了。
“那我就当你默认了。”
陈阿满高兴起来,又凑近了看他,嘟哝着:“刘海有些挡眼睛了,等下我去买把剪刀,替你剪一下。”
“病号服也该换了,领子有点发黄。”
“医生什么时候来?我要再仔细问问他的。”
……
陈阿满自顾自地说了一堆话,郑其明都没有应,他也没丧气,洗了橘子,又坐在一边扒橘子皮,很仔细地清理掉上面的白色絮絮。他知道郑其明嘴刁,以前在家的时候,橘子上面有一点白絮絮都不爱吃。
橘子瓣呈现出澄亮的色泽,汁水鲜嫩,陈阿满挑三拣四,选了最大的一瓣送入郑其明的唇间。
他要喂他,郑其明没让,而是自己伸手接住。
“你还记不记得……之前你找人帮我修废品站的屋顶,过来看我们的时候,就带了这样的橘子给我吃呢。藏在背后故意不给我。”
陈阿满笑,像是陷入到了某种温馨的氛围里,一边说话一边低头处理着另外一瓣橘子果肉上的白絮。
“不记得。”
郑其明把那瓣果肉送进唇,酸甜的汁水满溢出来,牙齿跟舌尖萦绕着果香,像是,那个夏天的果香。
有什么东西没变,有什么东西清晰地变了。他现在这种情况,还能单纯地“有情饮水饱”吗?更何况面对的是陈阿满。
他总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陈阿满给他剥完橘子,闻着他唇间的果香,情不自禁想要凑上来吻他,被郑其明直接推开。陈阿满愣了下,也没说什么,没事人一样飞快地出门买东西去了。
安静了很久的病房,今天忽然闯进来这样一个不速之客,搅的郑其明头都是昏的,大脑像要炸开。
过去的事情本来已经尘封许久,就这么忽然又被扬在了空气里。其实从陈阿满突然出现开始,郑其明就根本不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他现在这样躺在医院里,行动不便的,连拒绝的力气都没有。
郑其明忽然很恨这幅没用的躯体,拉着他遁入不见天日的深渊。
他就这么抬眸看着白亮的天花板,有一只蜘蛛在那里结网,作茧自缚。
时间这么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明哥!我回来啦!”
清脆好听的声音骤然响起,死一般沉寂的屋内又活泛起来,陈阿满推门进来,顺手拉亮了灯,昏暗的病房一下子就亮堂起来了,光晕暖融融的。
像是郑其明刚吃下去的那瓣橘子的颜色。
“买了牛肉盖饭给你吃。”
陈阿满揭开饭盒盖子,拿勺子不停捣那牛肉,弄得软烂,把酱汁很仔细地拌均匀以后想要喂郑其明,又记起刚才,随即把饭盒推到郑其明手里。郑其明接过来,很慢地开始吃饭。
咸度、牛肉的肥瘦、洋葱量的多少。每一处都踩在自己的口味上。这碗牛肉盖饭是很合胃口的。郑其明一边吃一边思绪飘到很远的地方,他想,怎么过去这么多年,陈阿满都还记这么清楚。
直到目睹着郑其明一口口把饭吃完,陈阿满才稍微放下心来,松了口气。
不让喂饭、不让靠近什么的,都行,只要他肯好好吃饭,不排斥自己的照顾就谢天谢地了。
陈阿满伸手接过空了的饭盒,很自然地拿去洗碗了。物品交接的瞬间,郑其明低着头,扫了眼陈阿满的指尖,很粗糙,许多细细的小口跟老茧。
陈阿满很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眼神,像是受到某种鼓舞一样,抬眸就对郑其明笑了。
“长年累月洗杯子,洗出来的,小口子都是玻璃碎片划的。”
“哦对,你应该不知道……我这几年一直在首都打工,在酒吧做服务生。那个酒吧可火了,而且客人们都很喜欢我,只要我上班,酒水卖的比别的服务生更多……”
“我还会一点调酒,等你出院了,回家我给你调酒喝哇。”
“首都很繁华、酒吧也很热闹吧。”
郑其明静静地听完,忽然说。
“嗯啊,首都的城区面积大概有七八个海桐这么大呢……我们那个酒吧也是24小时营业的,白天做餐饮,晚上是酒吧,可热闹了……明哥,以后等你好了,我就带你去那玩,好多乐队都来我们酒吧驻唱呢……”
郑其明难得跟自己说句话,勾起了陈阿满的话匣子,他一口气说了好多,拼命描述未来生活的绚烂多彩,想让郑其明不那么灰心。他以为郑其明是对这些感兴趣,没想到郑其明最后却说:“很久没回来海桐,小城市挺不习惯吧。”
“这里不繁华,也没有酒吧。陈阿满,你没必要一直在这里待着。”
又是那番同样的说辞。陈阿满扬起脸,一副毫不认同的表情反驳:“怎么没必要?跟你在一起,做什么都有必要。”
“可这对我来说没必要。我不需要别人可怜我。”
郑其明看着他。
这还是陈阿满回来以来,郑其明第一次这样注视着自己,之前他甚至连个正眼都不会看过来。
“我没有可怜你……我是心甘情愿陪在你身边的。”
陈阿满嗫嚅着说。
郑其明没有接他的话,只是自顾自地继续:“其实当年你走了以后,你妈妈来找过我,跟我道歉。后来你去首都打工,她还给我来了一封信,寄了钱,还有她晒的地瓜干、无花果干,很好吃。这些是她对我不追究的谢礼,钱我没要,东西我收了。”
“你知道不追究是什么意思吗?就是不想再跟你有任何的联系、不想再重新陷入这件事的后续中。我收下谢礼的那一刻,,就代表彻底画上句号了。”
“你是骗了我的彩礼,但最后案子也告破,我没有任何财产损失。你骗了我的感情,但你又实打实的照顾了我爸好几个月,他很开心,走的时候没有遗憾,因为你,他的遗愿也得以顺利完成。这些账我们已经清算过了,互不亏欠。你也不用因为我瘸了一条腿,而心里有什么。”
“你走吧,行吗?”
郑其明一口气说了很多话,情绪也算不得平静,抽动着肋骨很痛——这块最靠近心脏的骨头,牵动着心脏都痛了。
陈阿满眼睛红了,半晌没有说话,然后沉默着凑近,伸手捻掉了落在郑其明脸上的一截病号服的线头,直勾勾地看着他,忽然吻住了郑其明的唇。
郑其明猝不及防,没来得及躲开。两片嘴唇就这么被人衔住,味道很苦涩,混了泪水,却很凶猛,凶猛地想要一口吞并。
他死死闭紧牙关抵挡,却被陈阿满很蛮横地撬开,不管不顾地冲撞送迎。
缠绵的、悲伤的、阔别许久的吻。
身体跟本能是不会骗人的。
郑其明不自知地回吻了上去,狠狠地咬住了陈阿满的唇,两人的鼻尖撞在一起,鼻梁骨互相打架,磕地生疼。
吻了好一会儿,陈阿满才松开郑其明的脸,喘着粗气,用手背擦了下嘴角。
“你刚说的不对……我们之间的账还没有算清,还有一件。”
他咬着嘴唇顿了顿,又继续道:“我爱你,但你不相信,以为我是出于怜悯或者赎罪,把我拒之门外。这笔账又要怎么清算?”
“你不许不回应,不然我们两人之间就平不了账。既然平不了账,那我还是要纠缠你,你躲不掉。”
陈阿满的强词夺理让郑其明一时语塞。他低头想了想,忍着胸腔里那股强烈的情感,狠心道:“好,我回应你。这么多年没见,我早就不喜欢你了,如今对你没感觉,没有恨,也没有爱。这就是我的答案。”
他竭力做出一种云淡风轻的样子来。
“这是错误答案,你在骗我。”
陈阿满指着自己发肿的嘴唇,湿着眼睛说:“你没有不喜欢我,是不是?这个吻里藏着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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