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反水呀——这要是江湖上知道,我们夜桥杀买主,谁还敢让我们干呀!花钱买自己的命呀!你儿子真的是要反了天了啦。”雪夜红梅气不打一处来,抱臂起身,看着跪在地上认错的祝升,她是真的一点儿悔过的神情都没在祝升脸上看到啊。
“怎么办呢?我请问该怎么办呢——”
渡黄河难得板着脸,他蹲下来,语重心长地问祝升:“为什么要这么做?”
祝升认真道:“解决不了问题,我把造成问题的人,解决了。”
“反了天了啦——”雪夜红梅险些被他这话,激得一个踉跄没站稳,“你还做了什么呢?”
“没人知道刘左的死,是因为他要杀裴焕生。就当是我花钱先一步买了他的命。至于他身边的人……如果盼的情报没出问题,我也有杀干净。”
祝升似乎在想盼的情报的可靠性和完整性。
雪夜红梅张了张嘴,最终说不出什么话来,瞪了渡黄河一眼,才说道:“我去找慧。”
她几乎是气冲冲走的。
春桥和冬桥不敢跟上去,等雪夜红梅离开了,春桥才惊恐地蹲下来,拉着祝升道:“你还把他身边的人都杀了?什么时候的事情?我们怎么不知道?”
明明这一路上他们都在一起,很少分开过,甚至祝升进客栈的时间那么短暂,他又要找人又要杀人,那么短的时间里,他怎么做到的呢?
祝升只是轻轻地、淡淡地回答:“顺手的事。”
春桥吐了口气,她算是知道,大家都认为死桥是个天生的杀手时,为什么慧会觉得,祝升才是那个,比所有人都像杀手的人。
他杀人不会有负罪感,也不会有成就感。杀人这件事情对他来说,只是一件所谓的“顺手的事”,他不会因为杀了人而难过,也不会因此而喜悦。像是吃饭睡觉一样简单,但不会让他产生任何的情绪价值。
渡黄河、雪夜红梅,甚至是春桥本人,有时候都会因为杀人产生成就感,甚至是莫名的喜悦,像是一种实力的证明。至于死桥,他一直都有恻隐之心以及怜悯。盼杀人会觉得有那么一点难过,春桥问过她为什么,她说,生命的流逝,本就是一种遗憾。
那个时候春桥觉得,盼和他们不一样。
而冬桥,他沉默寡言,比祝升还要冷漠寡淡。春桥知道,他不在意杀人这件事情本身,却是在意雪夜红梅,在意她春桥。他不想让别人失望,所以他不会失手。
春桥想完这些,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她知道,这样一个不在意什么的人,本就是会做出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如今他们在这里,气氛诡异,在等候慧的发落。
雪夜红梅走出听风楼时,和一直守在外面的盼说了句话。
“消息不要外传,若是有人偷听,杀掉。”
紧接着她往东边走,大摇大摆进了东楼,还没进门就囔囔。
“慧,祝升简直是疯了啦。把买主都给杀了,这下谁还敢来我们夜桥下单呀,他这不是断人财路么。”
雪夜红梅语气娇嗔,这下不像是生气,更像是想要在慧这里讨个说法。只要消息没有传出去,一切都好说,但是祝升这样把买主杀了,不守规矩,实在是不好。
慧摆摆手,笑道:“小惩一下吧,也不能太过了,是吧。”她卧在塌上,朝雪夜红梅招招手,雪夜红梅走过去,在她塌边蹲下,任由她摸自己的头。
“对外,你怎么打算呢?”她把这个问题抛给雪夜红梅。
雪夜红梅就知道慧不会真的对祝升下死手,简直是太纵容了。
雪夜红梅撇了撇嘴:“你就惯着他吧。若是有朝一日他翅膀硬了,被外面的人勾了魂,要离开夜桥,你看看你要怎么办吧。”
慧的笑容未减,手指勾着雪夜红梅的发丝。
“嗯——是你们要怎么办。”慧轻轻地扯着她的头发,同她逼近,笑了笑,“若他这样做,你们得把他杀了呀。”
雪夜红梅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好。”
慧想了想,说:“裴焕生,除了幽州刘家这件事外,他是不是还做过别的?你得让盼去调查一下。”
雪夜红梅看着慧,犹豫要不要说,最终她小心翼翼道:“裴清瑜,是他娘。”
“……难怪。都姓裴。”慧嗤笑一声,“大漠黄沙里最绝情的花,杀了那么多的人,最后败给一个男人。爱恨嗔痴,她也算是吃过苦了。那也难怪,裴焕生会屠了幽州刘家,做事和他娘一样狠毒。”
关于裴焕生和裴清瑜,她们没有再聊更多,兜兜转转又扯到关于祝升的事情上。
慧说:“就当江湖上,有人买了刘左的命,杀了他。不能让别人知道,除了我们这几个之外的,都不能知道,刘左买过裴焕生的命。至于祝升……小惩一下吧。不过,我怕刘左身边有人知道实情,是隐患啊。”
雪夜红梅努努嘴,心想着这俩人的想法真是一模一样,都想着做些斩尽杀绝、斩草除根的事情。
“他都杀完了。”
“……嗯,挺好。”慧有些哭笑不得,她轻轻拍了拍雪夜红梅的脸,“消息封锁,不该活着的人得杀干净,祝升那边,给些教训,不要让他不知分寸了。”
雪夜红梅想了一下,又觉得最好的解决办法不应该是这个:“可是……如果我们把裴焕生杀了,岂不是一切顺理成章?”
那么刘左这个小小的插曲,就是一个委托单子而已。
“那你得要去问问祝升同不同意。”慧挑眉道,“他都为了这人反水杀买主了,你觉得呢?”
雪夜红梅翻了个白眼:“那要是日后他被这裴焕生迷得六亲不认,怎么办?”
“我随便他跟裴焕生怎样发展,但如果他想要为了这个人离开夜桥,就杀了他。”
雪夜红梅再次回到听风楼,先是找到盼。
“盼,申州那边,得看着点,若是有关此事的风声,把相关知情的人,全部杀掉。”
盼显然是预料到这一点了,没什么意外的表情。一开始,祝升为了一个男人做这样有违规矩的事情,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如今夜桥愿意为了祝升收拾这样的残局,为了保一人而杀多人,也的确是夜桥的行事作风。
“放心吧,我会处理妥当的。”盼朝她点点头,“外面我继续守着吧,祝升还在里面跪着呢。”
“得让他吃吃苦头,长长教训了。”雪夜红梅怒其不争似的叹了口气,“死桥来了么?”
“没来。”
“好。我会告诉他的。”
第16章 受罚
祝升所做的事情,得要保密,执掌刑罚的人也变成了他们自己的人。雪夜红梅想让渡黄河下手,半个当爹的教训儿子,是一件很合理的事情。渡黄河一脸苦相,说自己心慈手软,舍不得下手,把难题推给了雪夜红梅。
雪夜红梅见他眉头紧皱,嘴角却是压不住向上扬,怒瞪了他一眼,知道他这是装的。没人想去招惹祝升这个疯子,这人记仇,死心眼,特别不得劲。
渡黄河已经在眯起眼睛笑了:“我儿受罚的事情,就交给红梅姐姐了。”
“……好恶心。”雪夜红梅翻了个白眼,凑近了渡黄河,小声道,“死桥那边,你得去知会一声吧。”
渡黄河变了脸色,耸耸肩摇摇头,推脱道:“嗯……我想应该不用吧?他应该在养鱼养花,日子过得挺好的。”
“若他日后自己知道了呢?”雪夜红梅笑道,“小心他觉得你在瞒着他呀。”
死桥不会说什么,但是信息不同步,会让死桥心里不太爽。
按照春桥之前一句戏言,掺了半颗真心说的,他们夜桥七桥,加上慧,各有各的毛病。
因此他们之间,并不存在谁会真的压谁一头,都知道对方没有那么好惹,给些面子,但又讲规矩,要些分寸。
雪夜红梅决定她来动手罚祝升,渡黄河答应会将事情告诉死桥。
一群人聚在这里,祝升跪在地上听候发落,春桥拉着冬桥一起坐在远处嗑瓜子,跟看热闹一样看渡黄河和雪夜红梅之间的拉扯。盼则是搬了把椅子放在大门边坐下来,一边守着大门一边听里面的动静,两不耽误。
雪夜红梅笑眯眯弯下腰,要将祝升带走:“一码归一码,不准记恨我。”
祝升摇摇头:“不会。”
“走吧,有些事情也得跟你说清楚。”
反水杀买主这样的事情,在今日之前,是不曾发生的;除祝升之外,是没人做过的。按照律例刑罚,是没有这一条的。雪夜红梅和慧商量过了,对于这样的情况,罚鞭十三下。
由麻制成的形如蛇的九节软鞭,用环相连,麻浸过水,更是粗糙,带着些刺。比不上荆棘鞭布满铁刺,这样的鞭子下去抽十三下顶多伤些皮肉,养十几日。
但这的确是祝升十五岁坐到第四席位置后,第一次受罚。
浸湿过的鞭子会有些沉重,雪夜红梅甩着也觉得太过于厚重,有些吃力。她抬起手挥舞第一鞭,她似乎太久没有握鞭,一瞬间没能控制好力度,鞭子仿佛失重一般直接坠落在祝升的身上,几乎擦过他整个后背,落在了右腰的位置。
一道血痕顿时透过里衣显露出来,先是浸染出一道血迹,再向四周扩散,像一件吃血的衣,遇到血之后要变成赤红色。
使力挥动第二道鞭子时,雪夜红梅已经找到感觉了,她控制了些许力度,这次不再是从右腰滑落,而是从右肋骨处收手。
第三道过后,祝升明显受累,额头冒些细汗,越来越多,就跟血一样坠落。
鞭上沾了许多血,不仅是里衣吃血,这鞭子也吃血。水和血聚在一起,使得这条鞭子更重,落到身上的力度更大。
祝升几乎快要忘了,他的身体这么痛,是在几年前了。
他的头在发晕,隐隐作痛。他知道这些疤痕抹些上好的药会慢慢淡化,甚至是随着时间消失。正如裴焕生看他身体的那次,诧异他身上没有疤痕。可他的记忆里,关于他的受伤,关于他的伤疤,不会消失。
七岁那年,他第一次提剑杀人。
和大部分的杀手组织一样,培养一个好的杀手,得从小开始,也得从自相残杀开始。
他们像是展开一场很长很长的追逐战,被追上的人,则会被杀掉。
祝升从七岁开始,他就在这场追逐战里了。他一直在奔跑,像逃命一样、奔跑。他跑得越快,失去的则越多,直到后来,他没有什么能够失去的东西,他才能够得到。
应该是八岁的时候吧——没人会在暗无天日的岁月里记得自己的生辰的,因此祝升不知道那段时间的他,究竟是什么时候要过生辰。只知道出来后,他八岁生辰早就过去了。
那时的慧总爱穿着一身妖艳的红色罗裙,长得漂亮的女子却歹毒得不像话,逼迫着他们用最野蛮、最原始的办法生存。
那年祝升拿着剑,杀了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孩子们,杀了和自己同时进来的少年们,杀了和自己幻想新生活的朋友们。没有人告诉过他,美好的未来是要用这么多人的血铺筑而成的。
而他腹部的那道疤痕,则是被人用匕首,生生刺穿了左边的腰,深入里面,几乎将他的肠子、他的血肉,搅得稀碎。
像成千上百只蚂蚁,从洞口爬进去,啃噬他的血肉,一点一点地蚕食他的身体。那么小又那么深的一个口子,几乎要把他体内的血全部运出去,似乎要把他也变成筑路的血。
年少的祝升疯狂堵住伤口,他像是慌忙地,扯着布条一点一点擦着血,可是血会浸染这些布,透过它们,嘀嗒嘀嗒地向外流。求生的本能以及太过于痛苦使得麻木,他几乎感知不到疼痛,只有看到鲜血不再流淌,他才能放心。他将那些鲜红的布往里面塞,跟塞住老鼠洞口一样,往里面怼。似乎这里并不是一道伤口,只是一道感知不到疼痛的洞口。
布条怼进去关上了闸口,他不会成为铺路的血。
他耗尽一切力气挥剑,斩杀除他之外最后一人时,用了整整两天,他才从这场厮杀中走出来。他出来后又昏迷了两日,听渡黄河说,他当时全身上下衣裳破烂不堪,还有他的身体。
那道伤口的血干涸了,布条黏在身体里面,几乎要和他体内的血肉坏死在一起。干涩的布条堵着伤口,用刀划出新的血河,喷涌而出,润化布条,切割死肉。划了一道又一道的口子,像宰猪羊一样切下他的死肉丢在一旁。
渡黄河说,他本来是要死了的,昏迷不醒,跟死人没什么差。但全场只有他勉强算是活下来了,以及渡黄河一时心软,将他留下来了。
祝升得生,多亏了渡黄河。后来才会有渡黄河算祝升半个爹的言论传出。
上天并没有念他年纪小,恢复得快,就抹去他腹部这道疤痕。甚至像是在欺负他,迫使他铭记一样,他后来受伤所得的疤痕,都会消失很快,几乎不留痕迹。只有这里,一直存在,甚至隐隐作痛。
渡黄河救他一命,让他暂时活下来。他又被推向下一个深渊,第二个深渊、第三个……无数个深渊。他参与了太多太多的厮杀,早年的夜桥太过于残酷,祝升参与了这样的“选拔”四次,杀了三十八个人。等他能够停止这一切,可以不再参与时,他才发现,他的生辰已经过去了。
兴许是在某日的杀伐里。
后来的夜桥改革,不再这样靠着野蛮的搏杀培养杀手,而是认认真真地教学,像培养一个好学生一样培养一个好杀手。
那时候的祝升十三岁,渡黄河说他可惜,没有赶上好时机。
祝升只是摇了摇头,他已经不在意这些了。
“没关系。他们被培养得再好,我也能一个杀十个。”
他很认真地说着这些,很荒谬,他像是在证明培养他的办法比现在的更好。
死桥和雪夜红梅提出的改革,慧的退让、居于幕后……一切的一切,都让夜桥慢慢改变。最终夜桥七桥定下,听风楼成为中心,东楼偏安一隅。
后来者,的确要更幸运,至少比祝升要幸运很多。
11/47 首页 上一页 9 10 11 12 13 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