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算完一对照,算对了。
眼神亮亮的。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林知微已经又趴了下去。
睡了。
接下来的几节课,季薄雨依然不会做。
林知微依然在恰好的时间醒过来,帮她理顺思路,又睡。
下课,季薄雨拿起笔,用笔的笔盖那一端轻轻戳了一下她的脸。
季薄雨:“你没睡。”
林知微闭着眼,困倦地说:“睡不着。上课老师说话,下课学生说话。”
季薄雨:“那可不可以教教我功课?”
她说完,有些紧张,想起妈妈的话。
住在别人家里,还要别人帮忙补习,是不是太得寸进尺了。
林知微:“好啊。”
季薄雨:“我有什么能为你做的吗?”
林知微睁开眼,眼珠转向她这边,瞧她一眼,又闭上了。
“你跑步怎么样?”
季薄雨稍微回忆:“一百米十二秒多,八百米三分半。”
林知微:“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暑假了,暑假之前有一场体测。你记得跑完之后,把去世未遂的我从跑道上救下来,带着水、毛巾、呕吐袋。”
季薄雨:“我带着你锻炼吧。”
比起救下林知微,带着林知微一起锻炼才符合她的价值观。
“不要。”林知微这次的语速比回答不要早起那天还快。
季薄雨:“为什么。”
林知微:“太累了。我愿意在跑道上出一次丑,换我一个学期的懒惰。”
季薄雨:“……”
**
当天晚上。
家庭健身房。
林知微睡眼惺忪,和抓着自己胳膊的人商量,说:“季薄雨,你是想要我的命。你知道我几点睡的吗。”
季薄雨:“我知道,早上我走的时候你睡的,睡够了。”
她拿起两个1.5公斤的哑铃。
林知微:“……请你立刻把哑铃放下,这不是我该碰的东西。”
季薄雨:“我碰你,还是它碰你,你选吧。”
林知微:“这还用选。”
季薄雨把哑铃递给她,被林知微避过了。
林知微挑了一下眉:“这还用选的意思是,我肯定选你碰我。”
季薄雨静静看她一会儿,说:“我碰会更累,一会儿不要哭。”
林知微:“呵,谁哭谁是狗。”
半个小时后,在筋膜刀的刀刃下,林知微眼都红了。
季薄雨:“你身体好弱。今天就只锻炼半个小时,放松完去洗个……”
林知微像是压制不住了,逸出一声低喘。
她满额的汗,牙关硬着,是在强撑。
累的。
林知微浑身上下嘴最硬,说:“我才不弱,我只是太久没锻炼了……啊!”
季薄雨:“太疼了?用筋膜刀就是比较疼,但效果好,马上结束了。”
林知微呼出一口气:“继续。都到这份上了,不能我一个人痛苦,我要抽查,泡花碱是什么。”
季薄雨手下的力道放缓,回答说:“硅酸钠。”
林知微:“化学式……呢?”
季薄雨:“两个Na一个Si三个O。”
林知微:“别称是……?”
季薄雨:“矿物胶。”
林知微:“好,下一个,波尔多液是什么……”
季薄雨:“呃……”
林知微:“说不出一个,去那边多做五个俯卧撑。”
季薄雨:“……算你狠。”
赶来给两个人送柚子茶的王妈在门口停下,笑得合不拢嘴,等她们都休息停下说话的间隙,才走了进来。
第二天,两人都腰酸背痛。
林知微运动过,难得睡个好觉,抱着被子轻微打鼾。
季薄雨上车去上学,险些跪在车里,给脚垫行个大礼,吓得司机连忙回头查看。
季薄雨和司机示意自己没事,让她继续开车。
**
季薄雨被接送一周上下学,五天迟到了三次。
早上虽然从家出发的早,但学校在拱墅区,离她们在的西湖区南面有些太远了,路上如果堵车,就铁定迟到。
季薄雨申请买了两辆自行车。
不仅可以避过堵车,而且上下学骑车还能锻炼身体,一举两得。
林青立刻同意了。
说起这件事时,林知微正趴在沙发上磨指甲,把剪过的指甲稍微磨出弧度。
林知微:“为什么是两辆,另一辆难道是我的?”
季薄雨背对着她坐在地毯上,正在茶几上做数学题。
听到这话,季薄雨翻过一页数学卷子,说:“我又没有四只脚。”
林知微:“南无阿弥陀佛,巴啦啦能量黑魔变身,福生无量天尊,上请天官解地厄……”
季薄雨:“?”
季薄雨:“你干什么。”
林知微:“向老天许愿你长四只脚。”
季薄雨:“……”
**
自行车到了。
两辆,一辆灰银色,一辆黑色。
这两辆都被加装了后座和一个篮网,是林青考虑两个孩子要放书,再加上梅雨季节多雨,还要放伞或者雨衣,特意加上的。
季薄雨还是没能在林知微的咒语里长出四只脚,她选了黑色的。
林知微选了灰银色的。
骑车去上学时,季薄雨发现林知微后座的车篮被她拆掉了,剩下一个后座。
季薄雨:“为什么拆掉了。”
林知微:“我们不是一起回家吗。”
季薄雨:“这两句话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林知微:“我们一起回家,我就可以把书都放你那边,我的车就能载人了。”
季薄雨:“载谁?”
林知微:“不知道,女朋友?”
袒露性向是个很好的、快捷的、而又简单的试探。
如果眼前这个人露出哪怕只有一丁点异样的神色,林知微就会收起自己的好。表面上她会给足妈妈的朋友面子,但背地里,季薄雨再也不可能和她亲近起来。
她主动筛选身边一切的人。
季薄雨愣了一下。
林知微:“怎么。”
季薄雨:“干妈知道你……?”
林知微就笑了。
她此时正两条长腿撑地,半趴在车头,看过来时像只慵懒的兽类,声音也轻轻的。
“当然了。”
季薄雨于是想了想,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更何况让一个像她这样迟钝的人理解感情本来就是一件难事,她的未来暂时只有自己和妈妈。
季薄雨接受良好地点了点头,说:“好的,那等你有了,我可以帮你带书。”
林知微半晌回不过神。
等季薄雨都离开了,林知微才啧了一声。
**
晚上放学时,季薄雨在车棚被一个男生拦住。
她跟着他,向没人的角落走了两步,说:“有什么事吗,还在下雨,请你快一点说。”
男生有点紧张,飞快地说了一堆自我介绍,然后说,我喜欢你。
季薄雨打量他一会儿,说:“我认识你吗?”
说完这五个字,就不说话了。
只用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视线里毫无情绪。
——在想他什么时候能走。
——雨下大了,骑自行车不好骑。
男生:“你不认识我,可我认识你,我是你隔壁班的,你转学来第一天就注意到你了,你真的很漂亮,而且气质很好,冷冰冰的——”
季薄雨难得打断什么人。
至少和林知微说话时从来没有。
但现在她打断了这个男孩。
季薄雨:“可我们根本不熟,你可以理解我说的什么意思吗?”
男生:“谈恋爱不都是慢慢熟起来的吗。”
季薄雨:“熟都不熟,怎么谈恋爱?”
男生:“又不是每个人都是熟悉之后才肯谈恋爱。”
季薄雨:“可我不熟不谈。都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就谈恋爱,我看起来像脑子不好吗?还是你脑子不好?”
男生被她的完美逻辑击溃,无地自容地走了。
季薄雨并不理会他临走的气哼。
她低头检查自己的透明雨衣,确认都穿好扣好,骑上车。
一直在不远处等她的林知微走近,说:“你拒绝他了。”
季薄雨:“嗯。”
林知微:“为什么?”
季薄雨:“没有为什么。”
林知微:“那为什么不答应?”
季薄雨:“不懂你为什么这么问。我不想恋爱。我忙着考试。”
林知微思索了一会儿:“他长得还不错。”
季薄雨:“又不是动物,凑在一起就要谈恋爱。而且我都不认识他。”
林知微:“认识就会试试?”
季薄雨:“认识就会多花几句拒绝他。”
林知微被她逗笑。
季薄雨扶正雨衣帽:“我不喜欢他那样的,说得那么好听,就是见色起意。”
林知微很少这么追问:“你知道什么是喜欢?”
季薄雨皱起眉,有些不高兴她的说法,说:“当然,我会对喜欢的人很好很好。”
林知微:“那什么是喜欢?”
季薄雨一时没能回答得上来。
喜欢对她来说是很重要的词,以至于除了喜欢之外,她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其她词语来描述这个词。
林知微的逻辑比季薄雨还要完美:“看,你不知道什么叫喜欢,也就不会有喜欢的人,所以对喜欢的人很好这句话,不成立。”
季薄雨看了看天:“我们可不可以回家再说这个问题,来我房间。下大了,我想快点回家。”
林知微有点想笑。
还真是不把她当外人。
但脑袋不管她怎么想,先点了头。
还说。
好,我顺便帮你补习。
**
穿着雨衣在雨里骑自行车是个很不错的体验。
季薄雨在家门口刹车下来,骑行得身体温暖,很舒服。
雨里湿滑,手也一样。
她按了两次,没有把指纹锁按开。
林知微站在她身边,按上去,打开了门,说:“你手好暖。”
最近锻炼,林知微的手慢慢变得比原先有力,显出筋骨,按指纹时,擦过季薄雨还停在指纹锁界面的手。
季薄雨收回手:“你手好凉。”
林知微:“喝点热汤就好了,问问王妈。”
季薄雨:“嗯。”
说着,一同推车走入灯火通明的家中。
第4章 聊天
季薄雨前些天来杭州气温较低,近几天温度慢慢上升,才感受到一股梅雨季节独有的闷热。
天气连变。
来自太平洋的暖湿气流带来江淮大风,以往不会抵达杭州的台风竟然也波及此地。
晴空发灰发暗,像破了个大洞,雨不似雨,而似在大楼之间翻滚敲打的海浪。
它满含水汽,将世界纳入海洋,让人类足不出户,免费欣赏了一场钢铁海洋馆大秀。
家里,洗衣房的除湿机和烘干机每天尽职尽责地运作。
王妈带上两个新来的男仆收拾被子时,季薄雨睡得正香。
杭州常常阴雨天,她露在外面的胳膊比在北方更白了点。
听见收拾地毯的响动,她挣扎着把自己从梦里拔出来,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眯着看了会儿晃动的人影。
她眨了眨眼。
她又眨了眨眼。
季薄雨猛然清醒,紧接着大惊失色。
“迟到了!”
王妈乐呵呵地把她从被窝里拉起来,将这小孩安置在床尾的香椿木长凳上,笑着安抚她说:“马上台风来了,学校放假,所以林女士没让我喊你。不着急,不着急。微微也还在睡呢。”
季薄雨坐在木质长凳上,脑子在听到“学校放假”这四个字之后便重新陷入呆滞,放任它游魂一般飘往外面的大雨,不动了。
等换好被烘干机蒸得发软干燥的床上用品,她重新扑回床上,抱着被子滚了两圈,看向天花板发呆。
好舒服的生活……
躺一会儿。
再一会儿……
不能这么懒惰,起床。
季薄雨把自己从被子的温柔乡里拔出来,硬生生到书桌前坐下,扎了个方便的丸子头,开始学习。
林青给她和林知微安排的这所私立学校学费不菲,再加上突然转学,班里同学们早已自发形成了自己的小圈子。
季薄雨和她们聊不太来。
成长环境差异太大,她前座说马术的一个高难度动作时,季薄雨发现自己的书包内里烂了,在想回家缝一下。
除了偶尔和睡醒的林知微交谈两句,其余时间,季薄雨称得上是沉默寡言。
入学一周,她连一个稍微亲密一些的朋友也没交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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